第24节

作品:《被风吸引

    徐杺平静地咽下一口粥,对他们说:“爸爸妈妈,没关系,我下午打车回家。”
    徐州平这才放下眉头,“嗯”了一声:“等下给你留100块钱打车,放学就回家。”
    “知道了,爸爸。”
    徐杺出生时,父亲徐州平已经是有名的外交官,三天两头世界各地飞,有时候难得回无锡,也是应酬不断;母亲周蓝玉原本是国家建筑研究院副院长,嫁给徐州平之后辞职,一边挂着一所建筑大学的教授闲职,一边跟随徐州平四处奔波,为他打理内外。
    可不知何时起,反正是徐杺挺小的时候,家里的争吵就接二连三,再没有停过。
    原因在于周蓝玉。
    生下孩子的周蓝玉不知为何,突然像是厌倦了这样作为外交太太的无意义生活,想要回归她原本的研究岗位去。其实她原本就是一个高傲而野心勃勃的女人,当年因为爱情,舍弃了这些,后来又因为婚姻的疏淡,或者也是因为徐州平的自私,又觉得曾经的付出都不值得。女人在婚姻中仿佛很难获得一个优势的地位,正如她觉得自己多优秀,在外人看来,她都不过是徐州平的附属品,徐州平因她的优秀衬托自己作为男人更为成功,而她呢?什么都没有,没了徐州平,她就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学院副教授,这让她越来越不忿,也越来越抗拒。
    终于有一次,她和徐州平大吵一架之后,果断辞了教授工作,又以原来的职位,被重新聘请到研究院任职。
    这是这场婚姻彻底决裂的标志。
    可是以徐州平和周蓝玉的身份,这样失败的婚姻是永远不可能公诸于世的,况且对方的身份实在对自己的事业有着极高的助力。两人也是聪明的人,经过这场决裂,婚姻虽算是名存实亡,人前,却也能伉俪情深;人后,冷漠相对。
    因为没有了周蓝玉的协助,徐州平很快找了年轻貌美的秘书,为他打理内务,而周蓝玉也是游走在研究院一堆教授之间,两人之间互不干扰,除了一些重要的人际交往,周蓝玉会陪同徐州平露面以外,其余的时间,他们两个更像是一对合作伙伴,比陌生人要更加知根知底,却比亲密的人又少了该有的情感与接触。
    而徐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根本别无选择。
    在所有人看来,她不过是这样一对“优秀夫妻”,所生出来的优秀的孩子罢了。
    徐州平需要她优秀,为自己搏来更多的赞誉,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对她要求严厉——成绩、交际、言谈举止......可从不关心她如何达到这些标准,也不关心她的身心健康,在徐杺看来,自己更像是父母养在家里的一只金丝雀,养着她是为了来客人时给客人舒展羽翼,逗客人高兴的。而且不止父亲这样,母亲亦是如此。
    徐杺也被要求学很多东西,却不是为了父母对子女的爱与期许,而是为了他们在人前的颜面。不过也幸好是这样的严厉和监视,因此始终不及那些真心关心孩子的父母来得这么密不透风,笼子缝隙很宽,虽不至于让她自由来去,可想要任性地呼吸,还是能够办到。
    有时候徐杺会觉得自己正慢慢成长为一个怪物——表面上亭亭玉立、温柔细腻;可内心深处,却是一头对世界都冷漠以对的,虚伪冷情的怪物。
    大概所谓基因,就是那么一回事,强大且无法逆转。也或许这就是一个早熟而心思聪慧的孩子,所经历的最可怕的叛逆期——偷偷摸摸的,带着报复心的,在内心深处和家长的要求背道而驰。
    所以那天放学,徐杺也没有听话地立刻打车回去。她去了旧操场,坐在台阶上,打开了用徐州平给自己的100块买来的烟,抽出一根点着,熟练地吞云吐雾。
    这里没有人来,大家都爱去新的运动场,这里也很快要被拆建成美术馆。
    可徐杺常来。
    她心里其实厌烦这样孤独又冷漠的自己,可同时,又隐隐,为这样的自己着迷。
    她十分矛盾得享受着此时此刻。
    “啊!”
    身后突然传来耳熟的男声。
    徐杺吓了一跳。
    那一刻心底想的第一件事,不是要怎么逃跑,而是要怎么在对方告诉老师前倒打一耙。
    她转过头去,看见陈骁抱着一堆奇怪的零件正站在她背后空地上,看起来像是路过。
    大概是她脸色不善,陈骁看了眼她手中的烟,再看看她,忽然笑着咧嘴说:“你别害怕啊,我不告诉别人。”
    害怕?徐杺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心跳的飞快。
    她暗暗咬牙,冷着脸把烟按在地上弄熄,然后转身就想走。
    可没想到陈骁却叫住了她:“喂!你走什么?!我有说无条件帮你隐瞒吗?”
    男孩的语气玩味又恶劣,听得徐杺差点一个趔趄。
    “帮我搬一下这些!我他妈手要断了!”
    第28章 twenty-eight(三更)
    帮陈骁把东西搬到实验室, 徐杺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也不知道这些铁块是拿来干嘛的,那么沉。
    徐杺坐了下来,看着陈骁虽然一身汗, 却在兴致勃勃捣弄那些铁块。
    过了好久,她终于粥起眉, 迟疑地问:“……机器人?”
    陈骁的背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棉质校服贴在少年的脊背上,能清楚看到他脊椎的形状。他擦了擦汗, 随口应道:“是啊。”
    徐杺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别人家的少爷都是玩篮球台球足球,偶尔打打架以展示自己时间多精力充沛, 而他却一个人在捣弄什么机器人?
    而且这“机器人”也是丑, 陈骁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这些铁块粘起来的,可是那模样啊,真是说不出的寒碜。
    徐杺抿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起身准备走了。
    她已经耽误太多时间, 回去还得跟做饭阿姨说个谎圆过去。
    陈骁却在她出门前叫住她。
    “喂!你明天继续过来!”
    徐杺忍了忍,最后捏着拳头转头冷冷看着他, 说:“凭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
    陈骁笑出声来:“因为我现在暂时没有帮手, 你就当……就当我是在威胁你吧。不过反正你也没有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徐杺想说,就你这样没有证据的威胁还配叫威胁?她就算死不承认, 老师们也只会是相信她。
    可她听完后面那一句,居然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陈骁已经又低下头去敲弄那块烂铁, 徐杺看了一会儿,扭头走了。
    第二天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徐杺又来到了那间实验室。
    进去之前徐杺说服自己——是因为她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做,特意过来消磨时间的,她也想看看他到底在弄什么……
    她推开门,一下子就愣住了。
    昨天那块丑的不行的铁块,今天居然好看了不少,那黑色短发的少年还是如昨天一样,手里一堆电路板、电线,在认真地倒腾着。
    而且背后的校服也同样湿了一片。
    徐杺终于知道这大少爷今天翘了一天的课是为了哪般了,敢情他这一整天都在为这铁片“整容”了。
    “快过来帮我扶着。”大少爷忙活的恨不得自己能长出来十双手,这会儿看到徐杺,立刻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徐杺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上去,帮他扶着。
    手挨到机器人的时候陡然一沉,徐杺“嘶”了一声,连忙稳住。
    陈骁正躺在地板上,给机器人调整脚部,见状还笑着说:“没吃饭啊?扶稳,别摔了!”
    徐杺咬咬牙,又用力了些。
    扶了十分钟,徐杺放开机器人的时候,整个左肩都麻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揉着肩膀,终于忍不住,淡淡地问道。
    陈骁看了她一眼,见她扶了十分钟,才大发慈悲地告诉她:“要去参加这学期的高中机器人大赛。”
    “机器人大赛?”徐杺微愣,“你加社团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
    “……可我们学校对于社团从来不重视,社团比赛也是。”这学校虽然收的都是有钱有权的纨绔子弟,可对学习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像社团这种东西基本都是摆设。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陈大少耸耸肩,不慌不忙地把电路板装上去,边说,“我就是要参加,他们还能打断我的手不成?”
    没想到陈大少的话一语成谶。
    三天后,陈骁的右手上了石膏,出现在班上的时候大家都在问怎么了。
    “被我爸打的。”陈骁坐在自己位置上,随口回答,一点都没觉得丢脸。
    原来是因为他最近为了赶那个机器人,连续好多堂课缺课,被陈骁那个实业家老爸知道他“不务正业”后,狠下心来抽了一顿,真的把儿子的手给打折了。
    那天下午,徐杺等所有人都放学之后,又绕了去实验室。
    一开门,右手打着石膏的少年吃力地用左手拧着螺丝刀,一看到她,立刻呲牙咧嘴地喊:“来的正好!快过来帮我扶着!”
    徐杺觉得自己被打败了。
    渐渐的,徐杺习惯了一放学就去实验室。
    她和陈骁,怎么说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友情。
    她了解了他很多。
    例如他父母离了婚,现在他跟着他父亲生活;例如他很爱看日本人写的小说,他爸爸不给他看,他就拿手机上网找翻译版电子书看,只要他不做机器人就是在看小说;例如他理科很好,明明才高一,做出来的笨重机器人真的能动......
    而且他是个很倔的人,听他说他转校之前在原来的学校就一直有做机器人,不过那个学校比较支持竞赛这些,陈骁做机器人的进展很快,可到了这里一个帮他的人都没有,只有社团负责老师愿意给他指导,为他报名参加比赛,不过哪怕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停下过。
    陈骁有时候会叼着徐杺的烟,像个大人一样,说:“知道日本的机器人么?好多东西都能做,能干家务也能打架,我长大之后,就是要给我们国家做比他们还牛逼的机器人的。”
    徐杺安静地听着,虽然心底觉得他是在扯淡。
    “喂!那你想干什么啊?”
    陈骁的话题一丢过来,徐杺就愣住了。
    她想做什么?
    徐杺这才发现,这个问题,居然把自己难住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想干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父母决定——在杭州附近念个大学,然后凭关系进外交院,做着不轻不重的工作,足够给父母脸上有光就可以了。
    那一刻她居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年的叛逆简直毫无意义,虽然她抗拒着父母对她的控制,可心底,却从未想过挣扎于他们强加在她身上的安排。她就像个怂包,每天厌恶这个金丝笼,却从没有想过要挣破它,只敢暗搓搓地做一些只有自己知道,对方却永不会知道的事情,把自己的心变得肮脏无比。
    她怔愣的样子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见状,陈骁从窗台上跳下来,对她说:“整天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你才会过的一点都不开心。”
    徐杺蓦地闭紧了嘴巴。
    那一刻嘴巴很苦,像是第一次学会抽烟的感觉,苦涩,又不能说出口,因为无法反驳。
    他的一句“不开心”,就彻底打破了她那些自欺欺人的自我满足。
    后来她从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
    他们就像时钟里没用的齿轮,每天都重复无意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