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作品:《恰逢雨连天》 这两年景元帝圣躬违和,不便行猎,各衙司跟来的臣子便少些,大都只为伴驾助兴,是以重头戏便放在了皇子之间的比试上。
而因前几年,比试夺魁的都是朱南羡,他此次狩猎非但要带上戚绫,还被安排在最末一位入林。
初二这日晨,众皇子先抓阄决定入林顺序。
等结果出来,头一个进入林场的是十四皇子朱觅萧。只见他一身劲装越众而出,对景元帝拱手道:“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举目环顾众皇子,笑道:“儿臣既是第一个入林,平白比诸位兄弟多出些优势,儿臣不愿胜之不武,愿效仿十三皇兄,带上一人入林。”
景元帝道:“随行鲜有女眷,你要带的人只能从众臣工中选,你已有亲兵,再带上一人岂非多一分助力?”
朱觅萧的目光扫过圣驾周围的众臣,落到苏晋身上:“禀父皇,儿臣想带的人是——苏御史。”
有萧疏的风自山林吹来,朱南羡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安静听那朱觅萧又道:“苏御史是朝廷新贵,又是头一回来冬猎,随儿臣入林,儿臣少不得要分神照顾他。况且——”他一笑,“儿臣素来仰慕御史高才,听闻这两年来,十三皇兄正是跟他讨教不少,才有此长进,因此儿臣也想趁冬猎的契机,跟苏御史求教一番,望父皇肯允。”
景元帝听了这话,“唔”了一声:“容朕想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朱南羡身上,见他没甚反应,微一展眉,正要开口回绝,不曾想这时朱旻尔忽然越众而出,揖道:“父皇,不如让苏御史跟着儿臣罢?”他默了默,又想起一个理由,“苏御史为儿臣拟字,儿臣还未来得及感激她,也想趁此冬猎,以表诚心。”
然而话音落,上头却再无回应。
朱旻尔不由抬眸望去,只见朱南羡仍是垂眸站着,仿佛无动于衷的样子,反是站在景元帝一旁的沈青樾此刻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眸色清冷地看着他,眉间似有隐忧。
朱旻尔有些茫然。
他知道苏晋与他十三哥走得近,也知道朱十四从来不安好心,原想着帮忙拦上一拦,眼下看来,却是好心办坏事了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只听朱景元缓缓道:“旻尔,你是幼,你十四皇兄是长,你好端端地跟你皇兄抢什么?”然后他一眼扫过朱十四,“觅萧,就听你的罢。”
朱觅萧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第83章 八三章
各皇子可带八名亲卫进入林场,其中,朱悯达带羽林卫由指挥使伍喻峥随行,朱南羡带金吾卫由指挥使左谦随行。
朱南羡是最后一个动身的,此时距朱觅萧带苏晋入林已过去一个时辰。
封岚山下长风凛冽,山上林中积雪皑皑。
朱景元看着前方静默无声的密林,双眼微阖,忽然悠悠道:“虎贲卫。”
“在!”
“再过三刻整饬入林,若谁胆敢对朕的太子动手,格杀勿论!”
“是!”
朱南羡是自西南方进入封岚山的,一入林中,他便率左谦直奔最近的岗哨。
他早前在岗哨附近安插的金吾卫是由两名留守,两名行追踪之责,直到进入下一个岗哨范围内,互通完消息再返回。
留守在西南岗哨的金吾卫一见朱南羡纵马而来,拜见过后,便称:“禀十三殿下,属下这里并没见到太子殿下的踪迹。”
朱南羡勒住缰绳,马蹄在原地徘徊几步:“朱十四呢?你们可有看到他?”
那名金吾卫道:“回殿下,也没有。”
朱南羡眉头紧锁。
他分明记得方才朱觅萧也是从西南方入口进山的,岗哨在高处,自此往下瞭望,何以会没见到?
朱南羡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勒马转身一观山势,随即吩咐身后金吾卫道:“你等即刻去其余七处岗哨查明太子与朱十四的踪迹,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其中尤以西北,中部,极西三个岗哨为重中之重。本王就在这里等,速去速回!”
“是!”
几名金吾卫走后,朱南羡目光扫过在不远处等着自己的戚绫,对左谦道:“本王把她交给你,一旦找到大皇兄踪迹,由你带所有金吾卫暗中跟着,以护皇兄周全。”
左谦虽已猜到他的意图,仍是问了句:“殿下要独自去找苏御史?”
朱南羡“嗯”了一声:“她是为本王卷进来的,本王不能不管她。”
左谦道:“林场危机四伏,殿下独自一人恐有危险。”他略一思索,又道,“殿下不如带上金吾卫随行。林中各岗哨附近还有早前布下的金吾卫在,末将带阿山暗中保护太子即可。”
朱南羡道:“不行,羽林卫不是等闲之辈,倘若他们当真叛变,你与阿山如何以寡敌众?就算林中还有我们的人,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左谦见他心意已决,便道:“好,那便让阿山跟着殿下,末将带其余金吾卫去保护太子殿下。”他一拱手,“殿下放心,末将会拼死护太子殿下周全。”
封岚山大致以岚水为界,以内是林场,以外是禁区。
林场很大,等闲人若摸不着方向,在里头困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是以朱南羡派去的金吾卫虽是自岗哨间直来直往,也需花上小半天功夫。
朱南羡一直从辰时等到午过,金吾卫才陆续回来。
朱悯达的踪迹已找着了,左谦带着金吾卫正打算跟去,忽见有一名小将气喘吁吁地回来,正是方才左谦口里的金吾卫小旗阿山。
阿山一见朱南羡便道:“殿下不好了,属下从极西岗哨处得知,十四殿下自进入林中,便绕行往西,跨过岚水往禁区去了!”
朱南羡的瞳孔猛地收缩:“驻守在禁区边的侍卫没人拦着也没人禀报父皇?”
阿山道:“没有,至少属下这里没接到消息。”
朱南羡眉间浮起些许愕然,片刻,他似乎想明白了甚么,眸底竟涌出一丝伤色——是他父皇默许了。
他面沉如水地勒转马头,对阿山道:“即刻上马随本王去追。”
然而两人还未行得两步,则见戚绫也打马追来。她一身白裙红袄,在这凛凛早春娇艳得像一瓣梅:“殿下要去哪里?”
朱南羡心急如焚,不愿多说:“你去跟着左谦。”
戚绫摇了摇头,她直觉有事发生,始终放不下心:“不,臣女要跟着殿下。”
朱南羡“啧”了一声皱起眉头。
戚绫又道:“殿下,臣女会骑马,一定不会拖殿下后腿。”
朱南羡抬眸看了眼天色,不远处的云团子已蓄得很厚,他心知不好,只得道:“那你好生跟上了。”又吩咐阿山,“倘若她落下,你便带她出林,不必再来寻本王。”
苏晋知道朱觅萧没安好心,可惜她与覃照林只有两人,如何抵挡得过十四手下八名亲兵?
一到禁区,朱觅萧便命人将刀架在了她脖子上,覃照林反抗不得,只得让人捆了。
一行人等沿岚水往西行数里,远离林场,直至未时,才至一处林间停下。
苏晋举目望去,这是一处灌木林,林子不疏不密,奈何初春寒潮未褪,天边层云如盖,更远处的山岗似罩上一团雾气,已迷迷蒙蒙看不清了。
朱觅萧命人将苏晋与覃照林背身捆于一棵树上,然后吩咐道:“把东西拿来。”
只见一名亲兵自马背上取下一个沾血的麻袋,掏出一块血淋淋的肉扔在他们跟前的地上。
苏晋心下一凝,脱口问道:“你想做甚么?”
朱觅萧冷声道:“宫前殿的案子本王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户部钱之涣是老七的人,没了钱之涣这株摇钱树,老七是亏的。而东宫却借此局肃清羽林卫,打压本王与老七,这布局人不是朱悯达与朱南羡又能是谁?”
他轻慢地笑了一声:“自然,里头也少不了你与沈青樾从中作梗。沈青樾本王逮不住,但朱十三不是说他喜欢你吗?他敢拿本王做饵,设局陷害本王逼疯本王的母妃,本王今日就要拿你作饵,让他看着你惨死。你说到那时,他会不会也疯了?”
苏晋听到“作饵”二字,心头蓦然收紧。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此刻已有些癫狂的朱觅萧,心知无论自己作任何解释,只会激发他的杀心。
朱觅萧看苏晋抿唇不言,心中一时有了得逞的快意,冷嘲热讽道:“多亏了父皇,千想万想总算明白他宠了二十余年的十三皇兄大约是个断袖,也想将你处之而后快,否则本王今日之计怕是没那么容易得逞。”
言罢勒转马头,带着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
覃照林看着朱觅萧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问道:“大人,他说的是啥意思?俺没整明白。”
苏晋却没答这话。
天已彻底阴了,静谧无声的丛林深处传来些许不安的气息。
苏晋紧盯着不远处的那块足有盆口大小的肉,心想是甚么样的猛兽才需以这样大一块肉作饵。
血肉的面上光滑发亮,似是被人刷了一层油。她心下正狐疑,恰好一阵风吹来,送来一股隐隐的甜腻香气。
苏晋愣了愣,脑子蓦然间像是要炸开一般。
她的心狂跳起来——不,这不是油,是蜂蜜!
“照林!快、快想办法脱身!”
覃照林奋力挣扎了几下,烦躁道:“不行,这牛皮绳忒足了,没有刀子俺扯不开!”
苏晋道:“我身上有刀子!”她沉了口气:“我后腰里处缝了个暗囊,里面有匕首,你来拿。”
覃照林道:“这咋行?你是女的,俺咋能随便——”
他话未说完,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响动,又似伴着一声猛兽的低吼。
苏晋瞳孔不由放大,顷刻急道:“命都要没了还管甚么男女?赶紧拿匕首!”
覃照林“呔”了一声,心道不管了,保住小命才是正经。当下屈下双腿,矮身将手肘反撇成一个几欲折裂的角度,满头大汗地去苏晋腰间摸匕首。
林中的响动越来越沉重清晰,须臾,竟变成声声震地的疾跑。
苏晋目不转睛地盯着丛林深处,覃照林终于够到她腰间匕首,他以拇指撬开鞘身,反手往手里一握,也不顾狭小的空间内,锋刃划伤他的手掌,立时将绳索割开,又回身迅速去割苏晋身上的绳子。
正这时,林深处一团黑影疏忽而至。
一头足有一人高的黑熊大吼一声,扑向他二人眼前沾了蜂蜜的肉。
熊喉之声令整个林子都震荡了一瞬,这黑熊似乎饿极,一块肉根本不够,狼吞虎咽地吃下后,抬头恶狠狠地盯向苏晋二人。
苏晋身上的牛皮绳刚好在这一刹那被割开,覃照林言简意赅地道了句:“跑!”立刻拽了苏晋急奔出去。
苏晋被他拖拽得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却也不敢慢了步子。
可他们终究是人,怎可能快得过猛兽。
低吼声越来越近,覃照林咬牙回头一看,当下啐了一口唾沫,猛地伸手摁住苏晋的头,两人矮身下趴,与此同时,他一个错身稍稍挡在了苏晋身后。
黑熊前扑的一掌恰好抓在他的后背,穿过厚实的冬衣,撕出几道皮肉翻卷的血口子。
苏晋摔出去丈余,也顾不得酸痛,一回头,只见那黑熊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向覃照林咬去,不由惊呼:“照林当心!”
覃照林正被方才一掌震得头晕眼花,听到苏晋这一声疾呼,下意识就地一滚,自熊口下躲开。
黑熊怒吼一声,后肢顿地,竟像人一般站起,举起双爪,又欲再拍向覃照林。
谁知覃照林并未爬起,而是以足蹬地,往一旁掠去。
这是寒意未褪的开春,枯草下结了一层浅浅的冰,覃照林这一掠身便滑出去数尺,与之同时,他举起匕首,当下往黑熊的腰间一刺,随着自身平移,狠狠拉出一道尺长的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