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作品:《再嫁

    要知道就因为帮了贺芝一回,他从百花宴那日起轮流挨两位兄长收拾,身上的伤就无一日好过,每日还要忍着去给父母请安问好,生怕被问出来直接上一顿家法,真是一把辛酸泪,欲诉无人知。
    林斏眼巴巴看了林文半晌,林文也只慈爱的帮他拍了拍背上莫须有的尘埃,便领着一行人进了偏厅分宾主对坐。
    等亲随奉上清茶,林文轻轻撇了撇浮沫,看着忙着饮茶头都不抬的三人微微一笑,目光又一次凝在了贺芝身上:“殿下,听闻您去岁就已经通读《春秋》,于《左氏公羊传》颇有见地了。”
    贺芝出宫至今只得了这么点茶水,又顾忌着身在相府不敢如林斐林斏一般牛饮,嗓子还干得厉害,可林文开口相问,他岂敢怠慢,瞬间坐得比御前觐见时还板正端方了三分,清了清喉咙郑重答道:“大兄不必如此客气,只叫我如意便可。我天分不及大兄,幸得几位先生谆谆教导,去岁才略有所得。”
    几声“大兄”叫得亲近又自然,便是一起胡闹多年的林斏都没想到贺芝能有这样好狗胆,眼中不禁透出点发自肺腑的钦佩之意。
    林文呼吸一顿,面上笑意反倒更和善了几分,他也不接贺芝的话,只挑着眉微一抬手:“正好,我今日晨起时竟思绪烦乱,想不起‘杀其君之子奚齐’之后是哪几句,你可知道?”
    “杀其君之子”五字林文说得格外清楚,眉眼之间还带着点莫名的叹息之意,林斐看着都觉得后颈一凉,贺芝却只是咽了咽口水,便一派清正恳切的模样回视林文,起身拱手为礼:“如意记得,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于次,未葬也。荀息将死之……”
    林文没说停,贺芝便一直背了下去。十五岁的少年郎面庞艳若枝上李,身姿宛若南山松,其声朗朗,其情亦真。罗夫人扶着侍女在堂后听了半晌,终于含笑点了点头,招手让人附耳过来。
    “告诉老爷,他今儿要是出来拦了,今年都别想再回来住。再让人把我备下的匣子给姑娘送去,等姑娘收拾好了,就按我前头说的,请殿下和阿文他们进来。”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罗夫人又看了一眼贺芝半掩在屏风后的高瘦身影,才摇了摇头,怀着万千感慨慢慢踱了回去。回去后她还不忘特意吩咐厨房炖了一小锅清热止咳的汤水,林相在旁听着脸都青了。
    罗夫人来去皆是悄无声息,别说正手心冒汗喉咙冒烟的贺芝,就是状似气定神闲的林文也不曾察觉。因此当罗夫人身边的嬷嬷含笑进来行礼请他们过去说话,林文还稍稍怔了片刻,似是没想到母亲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这个臭小子。
    不过母命难违,林文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便仪态得体的站起身来,请贺芝先行。贺芝倒是想谦让一二,可惜他这会儿嗓子都有些嘶哑,为免一会儿伤了林斓的耳朵,他犹豫片刻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小心翼翼的走在了林文的前头。
    谁知不过绕了两个回廊,后头的林文兄弟三人便不见了踪影。
    贺芝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下意识望了眼回廊拐角处的海棠花窗,便见花窗外伊人婷婷而立,遥遥看着他轻叹一声。
    “你傻不傻呀。”
    林斓穿着头一回上身的天水碧衣裙隔着花窗看了眼衣歪冠斜偏还笑得又憨又傻的贺芝,头上的喜鹊压枝钗颤了颤,蹙着眉轻轻笑了一声:“真是个傻子。”
    第47章 开窍【修】&nbsp 身有彩凤双飞翼【修】……
    贺芝下意识抬手正了正头上的玉冠, 望着林斓就情不自禁笑弯了眼,一双桃花眼中似有星河蜿蜒闪烁。
    谁知乐极便生悲,他一双手臂还没放回身侧, 右侧的衣袖突然从中裂了好大一个口子, 锦缎撕裂之声响彻回廊,衬得他内里露出的一截雪白中衣更为可怜。
    贺芝整个人都有些懵,直到林斓在不远处噗嗤一声笑弯了腰,他才醒过神来,手足无措的抱着半截袖子按也按不回去、捂也为之晚矣,又是羞愧又是气恼,露出的脖颈都红透了。
    他满眼的委屈都要溢出来, 可林斓就在面前,他抿了抿唇还是撑住了面上的笑意,配着那一身破烂衣衫竟别有一番可爱。
    林斓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终于后知后觉生出几分赧然与心虚, 轻轻旋过身走到海棠树下, 借着斑驳树影只留下一抹碧色衣裙, 隔着花窗曳地生姿。
    贺芝晓得林斓这会儿正背对着他, 不禁悄悄松了口气。他随便在袍子两侧蹭了蹭掌心的汗水,又拿眼角瞄了下安静垂手侍立在一旁的老嬷嬷, 犹豫片刻后咽了口唾沫, 突然就抬头挺胸正气凌然地大步跑到海棠花窗前, 手臂一撑直接翻了过去。
    领路的嬷嬷也在罗夫人跟前伺候了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人手脚这样麻利又这样惫懒, 一时竟忘了出声阻拦。她急忙上前两步,隐约瞧见花窗外头几个老姊妹还好好的守在二姑娘身边,才总算放下心来, 快步回去给罗夫人报信。
    毕竟这位殿下虽满心满眼都是他们姑娘,可这性子也太憨了些,且急躁的很,天底下能当着下人面翻窗寻人的王孙公子怕也唯有这么一位,她可不敢瞒下这么大的事,总要报给老爷夫人知道才好。
    贺芝翻窗时笑得宛如偷着了蜜的熊崽子,哪里还顾得上一个老嬷嬷去了何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落地时佳人尚在五步之外,倒是两个银发嬷嬷恭恭敬敬守在花窗一侧,见他看过去还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礼。
    再仔细一瞧,这庭院一角竟或近或远守了六七个嬷嬷丫头,虽都是一副鼻眼观心恭顺守礼的模样,可仔细看去,少说有两个年轻面嫩的丫头悄悄红了耳朵,显然是将方才那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贺芝多少年不曾如此丢脸,他只觉一股热气直冲上头,深吸了几口气也依旧做不到若无其事风轻云淡,若不是还记挂着林斓他都有心夺路而逃。
    在原地僵立了片刻,贺芝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下定决心当这一群丫头嬷嬷全都是虚妄,绷着脸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林斓。
    林斓侧过身歪着头偷偷瞄了贺芝一会儿,唇边的笑意不知为何越来越深,心头好似有人轻轻拂过,四肢百骸都透着暖意。
    眼见贺芝面上的忐忑之意色渐浓,林斓藏在袖中的手拧了拧帕子,忽而对着身边眉头微蹙的林嬷嬷吐了吐舌头,一扭身小跑两步就迎到了贺芝身前,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贺芝瞬间化作了泥塑,瞪圆了眼睛仿佛都忘了如何眨眼,林斓也忍不住面上发热,可她这会儿心中溢满了欢喜雀跃,连身边连声轻咳的动静都恍若未闻,又哪里会因为一点脸红手抖半途而废。
    “你说你办的都是什么事儿?莫不是让二哥他们敲坏了脑壳?哪里有上门做客还跳窗户的。”林斓心跳越来越快,朦胧中觉得自己应有万语千言想同贺芝诉说,可却又慌乱不安到几不成言,攥紧了贺芝的指尖也只说出这么几句不相干的话来。
    林斓险些叫自己气得跺脚,可贺芝精致明艳的眉眼尽在咫尺,林斓满腔的气恼便不知不觉悄然散了个干净,只余点点羞涩,令她想要松手退后,偏偏贺芝如同磕了仙丹一般忽然开了窍,反手握住林斓的手便再不肯松开,咧着嘴笑得又憨又傻。
    “阿斓,”贺芝嘿嘿傻笑几声,白玉一般的面庞红若胭脂浓妆,琉璃瞳眸中尽是林斓的身影:“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能来见我,是不是我以后就能天天见你了?”
    他原本以为总要让林文兄弟几个打上十次八次,再让林相考究个大半年学问才能过关,这会儿能见到林斓不就说明林家长辈已经松了口?这可真是天降之喜,让他忍不住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臂,疼得嘴唇都抖了。
    林斓眼铮铮看着贺芝把自己掐得眼圈发红,惊诧之余竟有几分心疼,急忙皱着鼻子退了两步,唯恐叫贺芝瞧出不对来。
    贺芝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只当自己行止不庄重招了林斓嫌弃,抬手就想去拉她的袖子,两人一时挨得极近,四目相对之下竟都有些痴了。
    不等贺芝抖着唇说出句囫囵的话来,守在近处的三个嬷嬷便一拥而上,一个恭敬的把林斓请远了些,两个连声请贺芝小心脚下,力道却大得差点把他推搡到花窗里头去。
    贺芝方才那般孟浪,心中窃喜之余虚的很,哪里还敢还手,老老实实顺着力道退到墙根下。等他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再一抬头时眼前只剩下几个虎视眈眈的嬷嬷和一碗润喉的汤水,哪里还有林斓的影子。
    大失所望之余,贺芝也只能乖乖用了汤水,又神色乖巧的由人领着过去正院给林相罗夫人两人请安。
    可惜他方才的惊世之举传得委实快了些,他人还没进正院的门,林相就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他与林斓见面之事,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顶着罗夫人森然的目光连翻了几个白眼。
    这样觊觎他爱女的宵小之辈林相自是不肯见,他闷声坐了片刻,一咬牙干脆又换上了官袍,推说自己还有公事亟待处置,做贼一般从侧门骑马回官衙去了。
    罗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略一思量后心头微动,自己也消了见贺芝一面的念头,只让人出去传话道是相爷已经去了宫中议事,家中无人主事,不好招待殿下。
    贺芝人都要进门了却吃了个闭门羹,他愣了片刻后才听明白罗夫人话中未竟之意,眨了眨眼睛猛地跳了起来,扭头就一路狂奔冲了出去,恨不能肋生双翼直接飞进赏心殿。
    只是他走到半路才回过味来,自己如今滚了半身的土,胸前背后还带着两位舅兄纹路清晰的大脚印子,一身破烂衣衫蓬头垢面,到了御前岂不成了本朝 开 国以来领赐婚圣旨时最寒碜的皇子。
    贺芝心心念念都是要给心上的阿斓人间至善至贵,踟蹰半晌后终于还是消了立刻进宫的念头,第二日精心梳洗了一番方才挑了个吉时进宫面圣。
    谁知他却破天荒头一回没能进得去赏心殿的大门。
    赏心殿几年来头一回宫门紧闭,贺芝问了大总管张明明的徒弟几回,也只知道他二哥贺清屏终于回到京中入宫面圣,而谢家几位老爷并王家大老爷也被一并招到了御前说话。
    第48章 御前挨打【修】&nbsp 长得美,想得更美【修……
    听到贺清屏在殿里, 贺芝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重重冷哼了一声,笑得极为讽刺, 丝毫不忌讳周围侍立的宫婢内宦。最爱在他耳边念叨友爱孝悌的张大宝这会儿也收了那些逆耳忠言, 拿出忠仆护主的姿态来扬起下巴作出不屑之意。
    天家兄弟之间亦如平民百姓家一般,脾性不合不投缘的多了去了,贺芝与贺清屏两个从记事起吵嘴打架之类的事儿就没停过,贺清屏还三不五时告兄弟们的黑状,贺芝有一回当着显德帝的面儿就打破了贺清屏的头,所以当初贺芝佯装中计诱前朝余党现身时,根本就没想过贺清屏会来相救。
    可是贺清屏盼着他出事也就算了, 却不该想着拿他谋算名声,一面带着部署四处招摇闲逛对地方上颐指气使,一面还写奏本假惺惺说要救人, 编排些子虚乌有的兄弟友爱之情。
    更不该趁人之危拐去招惹林斓, 惹她担忧。
    贺芝脱险之后一听说贺清屏领着人大摇大摆到过林斓暂住的庄园附近, 就猜出了他的图谋, 根本就是蛆着林文身在不破关的空子想要花言巧语骗了林斓去。
    若不是他回来的时候已然尘埃落定, 林斓也未曾受骗,贺芝带人闯营活撕了贺清屏的心都有。如今听说贺清屏就在几丈开外的地方, 贺芝没有立时冲进去打到他吐血都是看在君父的份上, 不想冒犯帝王之威, 又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王家老爷也在殿内,倒着实出乎了贺芝的意料。且不说谢贵妃同王妃二人在宫内十分不睦, 谢家也一向自恃北地第一家的身份,瞧不大上顶替了阖族覆灭的袁氏才跻身一等世家的王氏。
    贺芝坐下来吃了几口茶,凝眉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改日再带人去堵贺清屏, 免得牵连到了王家老爷头上,反倒让他的阿斓难做。毕竟林家的大姑娘就是嫁得王家,听说还正是双身子要紧的时候,动不得气受不得惊。
    然后不知怎的,贺芝的思绪就从林家大姑娘身上想到了林斓的身上,煞有介事的琢磨起了他们二人的孩儿,觉得自己定能好好护着林斓,绝不让她和孩子受一点委屈。
    林相沉着脸背着手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满脸痴笑的贺芝。他下意识退了半步,看了眼门外的牌匾,不由勃然大怒,抬手就把一本奏章掷到了贺芝怀里,砸得贺芝一惊。
    “岂有此理!”林相怒视贺芝一眼,紧走几步站到他身前,手指头都戳上了他的脑门:“几位先生皆为饱读之士、当世大家,可曾教过你在这国之重地行轻佻虚浮之举?”
    赏心殿两侧配殿皆是朝臣觐见时等候之所,贺芝倒好,竟敢在此处公然神游天外,还笑容猥琐,林相只觉得一双老眼都要叫他蠢瞎了。
    林相满眼恨铁不成钢之色,贺芝却简直受宠若惊,如获至宝一般将林相丢过来的奏本搂在怀里,就想站起来端正肃穆的恭听林相训斥。
    结果他才做出个起身的模样,膝盖还没直起来,张大宝就躲在林相身后对着他一阵杀鸡抹脖使眼色,还死命伸手比了比他如今的身长。
    贺芝不过疑惑了一瞬便立刻福至心灵,反应过来自己眼下已经比林相高了些许。他要是真站直了身子,这么近的距离还让林相如何畅快说话,指点他这个不成器的晚辈?
    心中重重记了张大宝一功,贺芝起身时便故意弯了膝盖,拿出扎马步埋伏匪徒的定力曲着腿,以恰好矮了一头的姿态稳稳立在林相跟前听训。
    林相一句“年轻天真心气浮躁”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发觉了贺芝的小动作。即便他老人家也是一向以脸厚心黑闻名朝野,也不由顿了一下,只对着贺芝那副恭敬乖顺的模样冷哼了一声。
    见林相昂首去了一旁闭目养神,贺芝忙亲手捧了盏热茶跟了上去,开口时笑得仿若灿烂朝霞:“林叔方才参议国事想必累了,还请喝口茶润润喉。这会儿新茶尚未得,这还是早几年西南献上的茶饼,虽不是您常饮的碧螺等茶,如今却最是馥郁,正好入口。”
    西南等处爱饮黑茶,与龙井碧螺等相比可谓各有千秋,而黑茶又与绿茶不同,茶饼存上几年后入口反而滋味更佳,那时献上的茶饼当下吃着正正好,因此也极得显德帝及几位宫妃喜爱,到如今连御前也没剩下多少。
    看贺芝那上赶着奉承的模样,若是林相能稍稍露出一丁点合口的意思,怕是都想刮干净显德帝的私库,把这些茶一股脑送到林府去。
    张大宝默默侧了侧身,实在是不忍心看自家殿下那副恨不能跪在林相脚下求他嫁女的样儿。有道是男生外向,只盼着陛下回头想起吃茶的时候莫要责罚他们这些身不由己的奴婢就好。
    林相闭上眼就是不想看贺芝那张脸,没想到他年纪不大脸皮倒厚实的很,也只能掀掀眼皮从缝里瞄了他一眼,把茶接过来抿了一口,又一口。
    一不小心叫茶香勾得多饮了一口,林相回过神来脸色便是一青。可惜还不等他出言补救,贺芝已经欢欢喜喜的站直了身子,连袍子上不小心洒上的茶渍都顾不上管,急忙支使着宫婢们去给他“装点子茶来”。
    耳边清楚的听见贺芝吩咐张大宝“去看看有多少全给林叔装上”,林相连连咳嗽了几声,到底没好意思再横挑鼻子竖挑眼。
    林相装着低头品茶略等了片刻,才又抬头冷着脸瞧了贺芝一眼,偏不小心瞧见他胸前的那块污渍,深觉碍眼的很,他不禁皱着眉撇了撇嘴:“殿下这一身着实不成样子,还是该回去换一身齐整衣裳来,不然如何觐见陛下奏事?”
    林叔让我去换衣裳,换了衣裳才能面圣,才能请赐婚圣旨。贺芝在心底帮林相把话补充完全,面上的笑都咧到了耳根,声音洪亮的应了声是,最后吩咐了张大宝一声务必把茶取来,扭头就冲了出去,瞧着方位是到蒹葭宫更衣去了。
    贺芝本就身手敏捷,这会儿急着人生大事更是健步如飞,若非宫中规矩森严,他都能一路跑去蒹葭宫。
    人一急就容易出差错,贺芝还没拐过甬道,就险些跟急步而来的三皇子贺朱撞成一团,幸好二人都眼明手快,才堪堪错开。
    贺芝同贺朱的关系尚可,他本想赔个不是,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贺朱额角肿了好大一块,面颊上还有几道血痕,瞧着颇似指甲抓挠出来的。
    贺朱也注意到弟弟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脸上打转,他不自在的侧了侧身,遮着半边受伤的脸含糊道:“是为兄不好,差点撞了你,改日请你看戏吃酒。”
    贺芝笑着点点头,他倒是不缺这么顿宴席,然而兄弟情分难得。他倒是有心问一声贺朱的伤势,可贺朱身后还跟着陈家老爷公子,望着这边的神色都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他也就止了话头,抱拳行了礼便与几人别过,也没问他们这会儿去赏心殿所为何事。
    赏心殿里贺清屏与谢家人俱在,陈家人肯定不会不知。自从陈氏与谢氏先后入宫起这两家就一直剑拔弩张,今儿在御前肯定也难以开交。
    贺芝满心盘算着等这些人都退下后如何借母妃虞美人的东风哄得显德帝展颜赐婚,却没想到赏心殿里的局面比他以为的还乱些。
    听到贺朱与陈皇后之兄、侄求见,显德帝黑着脸示意张明明叫他们进来,转身时回御座时还不忘用力踹了贺清屏一脚。
    贺清屏已经在殿内跪了有一会儿了,头上脸上还滴滴答答挂着茶水,发冠上沾着几片茶叶不说,脸上还叫茶盏碎片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面上苍白虚弱心中羞愤欲死,当真是狼狈不堪。
    他身侧的谢家两位老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谢大老爷身上还算体面整洁,谢二老爷胸口处却有好大一个鞋印,显然是显德帝之前气怒攻心之时赏得。
    贺朱进来瞧见贺清屏与谢家人的惨状不由一怔,要不是陈大老爷拉了他一把,他能愣头愣脑跪到茶盏脆片上去。
    又端起君王威仪的显德帝也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鲁直,面色稍霁后急忙吩咐左右宫人清扫大殿,免得伤了贺朱等人,自己则趁机把御案上先前一气之下扯坏了的几张箴言铺平压好。
    贺朱挨了这么多年的打已然颇有心得,他只一眼就瞧出显德帝气消了些,应当不会再轻易动手,便跪地行了大礼,主动请罪:“父皇息怒,谢家王家两位姑娘之事儿子也有错处,儿子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好叫女儿家吃亏,想斗胆向父皇请一恩旨。”
    显德帝虽也不爱勾心斗角,可他身居天下第一高处多年,早已将人心欲念看得清楚明白,一听就知道贺朱这话绝不是陈家的意思。
    心知陈家人来的路上必定苦口婆心晓以利弊劝了贺朱许久,显德帝忍不住对面无表情的陈大老爷笑了笑。他这个舅兄向来自诩智计无双,遇上这么个软硬不吃固执己见的外甥也真是棋逢对手。
    不过陈大老爷的笑话再好看,显德帝却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一时心软埋下家宅不宁的祸患。他狠狠瞪了贺朱一眼,脸色一变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小王八羔子,闯了祸还敢来求恩旨?要不要把那谢氏叫来把你那半边脸也刨个花出来?啊?老子差点让你们这些逆子气死!一人一百板子的恩旨要不要?你这混账这么怜香惜玉,替两个姑娘把板子一起挨了岂不更有英雄气概?”
    听着自己的女儿似也要一同受罚,一直老神在在跪在后面瞧谢家热闹的王大老爷这才慌了,膝行几步就想开口求情,不料显德帝猛地瞪了过来。
    王大老爷缩了头,显德帝拍了拍桌案,嫌恶而冰冷的看了谢清屏一眼,点了点他:“老二,你把那些话当着你三弟的面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