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悠不悦地抱着手臂往后靠了一下，抬着下巴看桌对面俊美的男人，“好笑吗？”
    “不如说，我很开心。”霍珩跟着靠过来，两人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远反而更近了。他双肘支在桌上，眼里第一次透露出了毫无保留的兴趣和探究，“我原先还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有点不一样的林悠悠乖乖地跑到我怀里来，和以前一样时刻想着黏在我身边，注意力也只会集中在我身上——我本想细水长流地对你更耐心一点，可很显然你却不想那样。”
    “……”林悠悠默默地拖过茶杯挡在两人中间，“喜欢你的是另一个我。”
    “我知道。”霍珩笑，“我喜欢的是这个你。”
    林悠悠差点失手把茶盏打翻，“你说什么？！”
    “吓到了？”霍珩稳稳地握住林悠悠的手，把易碎品移出老远，慢条斯理又全然笃定地和她十指交握，“所以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的未婚夫，明白了吗？”
    林悠悠：“……”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谁来打醒我一下。
    “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情不得不确认。”霍珩看着她，嘴角还是温柔浅淡的笑，“另一个你还回得来吗？”
    “当然。”林悠悠顿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甚至心里还有两分安慰和满足之情——霍珩绝对是在和她绕圈子拖延时间，他既然研究过人格分裂，就应该知道主人格是有消失的风险的。
    ——而把林悠悠当成亲妹妹照顾的霍珩怎么可能会放任这个危险坐视不理呢？
    理清了这条思路的林悠悠顿时觉得思路宽敞，豁然开朗。
    “我和她是一体的，如果她想回来，当然随时都可以回来。”林悠悠垂眼碰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毕竟她才是主人格，先于我诞生，我不可能超越她的存在。”
    霍珩想了一会儿，最后摸了一下林悠悠的头发，“再和我多讲些以前的事情吧。”
    林悠悠眨眨眼睛，想也是霍珩还不能完全肯定自己说的话，可又不存在更好的验证方式，只能从她的叙述和回忆中寻找漏洞。
    虽然林悠悠自己设定的科技还没有发达到能克隆别人的那个地步，但整个容冒充别人在短时间内还是有可能的。霍珩应该也考虑过恶毒女配林悠悠是被别人匿名顶替了的可能性吧——搞不好也在背地里查过她的dna了？
    林悠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落湖之后不过两三天就被人取了dna去验证身份的事情了。
    当下，她最需要关心的还是怎么过霍珩这一关。想了一会儿之后，林悠悠开口说道，“光说一些我和你都知道的事情多无趣，我能告诉你一件你一直想知道，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霍珩哥哥觉得呢？”
    “那是什么？”霍珩淡淡地问，浅色眼睛里带着纵容。
    “——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啊。”林悠悠笑吟吟地看着霍珩，心里对他的回复有八成把握，“另一个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答案，对不对？”
    这个问题，其实在去海城的飞机上林悠悠就曾经问过霍珩。身为作者，她很清楚霍珩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霍珩……当然也是好奇的。
    上一次，林悠悠是质问，而这一次，却是要分散霍珩的注意力，不能再任由他这么继续翻旧账下去了。恶毒女配林悠悠的日记虽然持续很长时间，记录了许多细节和回忆，但没有被记录下的必定更多。
    如果一直这么一问一答下去，林悠悠终究会有答不上来的空白区域。一次两次还可以拿“人格分裂”这个借口来用，可次数多了必将引起霍珩的怀疑。
    林悠悠不想把自己放到那种危险的情境中，所以她再一次选择了主动出击，抛出了一个对霍珩来说相当有注意力的诱饵。
    而正如林悠悠所料的那样，这确实是霍珩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任他再怎么调查，也不可能知道林悠悠是在哪个时间点突然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了他；唯一的信息渠道是林悠悠本人，而他问过两次，林悠悠始终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霍珩也就没有再强迫她回答。
    所以他心甘情愿甚至兴致盎然地咬了钩，“为什么？”
    第75章
    “初二那年, 我养的宠物仓鼠死了。”林悠悠确实是知道这来龙去脉的，她曾经想过这段背景，但最终也没有在小说里面写出来，“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会降临在所有人包括我自己身上, 一开始我很伤心，可三天过去之后我发现自己开始逐渐不觉得难过，因为仓鼠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开始害怕——死亡本身是无可避免的, 我也并不害怕面对死亡，可我很害怕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之后的虚无和被人遗忘。”
    “我哭了好久, 谁也劝不好我。大家都告诉我他们不会忘记我的, 可一旦想到他们的年纪都比我大、应该也会更早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最终会是我先遗忘他们，而等到我死之后, 没有任何人能记得住我, 我就更加害怕了。
    “最后还是从外地把你叫了回来。我那时候连你都不敢见，觉得我越是和你亲近的话, 遗忘的时候一定更加难过, 所以把你也关在房门外了……“
    “然后我把门砸了。”霍珩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在霍爸眼里林悠悠才是第一位的, 不管他手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总之林悠悠都这幅样子了，霍珩就被霍爸一个电话召唤回去了。
    林悠悠愣了一下, 噗嗤笑了, 她托腮看着霍珩, 笑意好像都要化成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似的，“你告诉我我不会早死，然后对我说，害怕被人忘记的话，比起哭哭啼啼来，还不如用尽全力在最重要的人心里刻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明。哇——就那个瞬间，另一个我就决定要把林悠悠这三个字刻在你的心里了。”
    霍珩失笑，“可你才十二岁。”
    “想法一开始是模糊的，但种子在那一刻就种下了，另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让它长歪过。”林悠悠轻慢地耸了一下肩膀，看起来十分轻松，“她不愿意告诉你是有原因的。这样显得有些自大的愿望，在没有实现之前应该都不好意思当面告诉另一个当事人吧？”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不是另一个我，也没有她那么喜欢你。”林悠悠满脸笑容，“况且，我也没有那么狂妄地想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霍珩哥哥的心里呀。”
    “——你可以再多想一点。”
    “……？”林悠悠微微睁大眼睛看霍珩，“想什么？”
    霍珩没回答，他敲了一下林悠悠的脑袋，“你比另一个你迟钝十倍。”
    林悠悠很不服气，“我没有。”
    然而霍珩没有继续和她争辩，他起身把林悠悠带出书房，结束了这段秘密谈话。
    最后在打开门之前，霍珩问，“真不想见心理医生？”
    “……可以不见吗？”林悠悠还真有点怵自己在见到正牌的心理医生之后会被拆穿。
    “可以。”霍珩摸摸她的头顶，“不想就不见了，有什么问题可以以后慢慢解决。”
    林悠悠点点头，重新回到霍家的一楼，和霍爸打了声招呼就想走时，又被表情意味深长的霍爸给叫住了，“悠悠，来，陪霍叔说会儿话。”
    ——打完小的又来老的还有完没完了啊！
    林悠悠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呛着，保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坐到霍爸身边时才勉强把气给理顺了，“霍叔，什么事？”
    “元晓风当你未婚夫的日子，不会超过两个月。”霍爸开口的语气就很笃定，“虽然原因还不清楚，但他只是元二的一枚棋子，元家不是真心要和林家联姻。”
    林悠悠面上有些惊讶，“可我爸妈都……”
    “我不知道你爸妈和元家有什么交易，又为什么要瞒着你这些事情……悠悠，霍叔只是想给你先提个醒，让你不要真的陷进去，因为元晓风注定不会娶你的，明白吗？”霍爸极尽可能地让语气听起来更和善一点，不想吓到单纯的小姑娘，“就算元晓风对你再好，他心里也是知道这一切都在演戏，所以你不能比他先一步地掉进陷阱里。”
    听完霍爸的话，林悠悠低头绞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看上去三分忸怩。
    霍爸顿时一惊：“难道你已经——”
    装不下去的林悠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直不起腰来，“霍叔，您放心，我哪里会因为这么短短的几次见面就对一个人倾心？他元晓风再厉害也做不到这点啊。”
    霍爸心口大石落了地，微微恼火地敲敲林悠悠的脑门，“调皮得敢戏弄我了，是不是？”
    林悠悠一点也不怕这位对待她格外面慈心善手软的长辈，她凑上前去撒娇地抱住霍爸手臂晃了晃，软声问道，“霍叔，如果有天你发现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会不会就不对我这么好了？”
    “你就是你，还能变成谁？”霍爸哭笑不得地点点林悠悠鼻子，“少闹点心，霍叔一辈子都会宠着你的。”
    “可我……”林悠悠顿了顿没能说下去，咬住自己的嘴唇，“霍叔最好了。”
    “哎呦，我也能得到你这句话啊？以前不是每天都‘霍珩哥哥最好了！’吗？”霍爸活灵活现地捏着嗓子模仿了一遍林悠悠的黑历史，“现在轮到我这个老头子了啊？”
    霍珩慢了几步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通话中的手机，听见霍爸的声音望过来，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林悠悠的身上，接着眼角微微一弯，露出温和笑意，煞得林悠悠这个明明没爱上他的人也跟着小心脏一顿扑通乱跳。
    在霍珩挂断电话之前，林悠悠已经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霍叔，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家了！”
    她跑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的包没带上，回头又把命根子也给捎上，才快步从霍珩身边一闪而过，夺门而出，黑长直在脑袋后面飞扬得好像少女漫画里开学第一天快要迟到的女主角。
    霍珩没去追，他就看着林悠悠慌慌张张地跑走，唇角好心情地翘了起来——虽然看起来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果然还是听懂不少，在他面前装无辜来的。
    电话那头就是邓秘，他敏锐地从霍珩的一个嗯字里面就察觉到了顶头老板的心情变好，正好事情也汇报完了，他干脆问道，“是不是林悠悠刚经过了？”
    “逃了。”
    “……霍少，不是我说，人我是找到了，也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了，但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我什么时候做过会更改的决定？”
    邓秘牙疼似的倒抽了口气，“知道了，最后确认一次，以后再也不问了。”
    霍珩嗯了声，挂断电话看着林悠悠的身影从狼狈逃离到远了之后没心没肺的蹦蹦跳跳，心想就算那真是她的另外一个人格，性格上终归还是有相似面的。
    比如刚才和他谈话时才刚刚稳重了点，身边一看不见人就又跟个小孩子似的了。
    这个脾气又五指不沾阳春水，不就得找个能照顾她的人才能一直保持这样下去？
    元晓风是不行的，晏冰更不行，孟凡生那是实力够不着也没野心。就算是霍珩自己，他都得掂量掂量到底能不能纵林悠悠纵上一辈子。
    霍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霍珩身边，跟他并肩站着看了会儿，才沉沉开口，“悠悠是你和我一起看着长大的，一直捧在掌心里惯着，不是为了让她只开心快活这二十来年的功夫。许多人都贪心，被宠一宠就养坏了，可悠悠不一样。”
    霍珩笑着点头，“看来再怎么也是纵不坏的。”
    林悠悠的性格虽然大小姐了点儿，从前在对着霍珩的时候又实在太执拗了点儿之外，还真没什么说道之处。在那样从来没人认真指责她的环境里生长起来，这已经算难得没长歪的标杆了。
    普通人家里被一家六口宠着宠着就成了作天作地熊孩子的还不在少数呢。
    霍爸听霍珩应声，松了口气，眉飞色舞起来，“怎么，想明白了？”
    “我和您说说元家的事，再然后是悠悠的事。”霍珩没回答，而是说道，“您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林叔他们会同意这次订婚吗？和向西月还算有点关系。”
    霍爸脸色一肃，“怎么又和那个女人——”
    “悠悠偏帮着她，连人都给引见到元二爷那里去了。”霍珩轻描淡写地打断霍爸的怒火，“显然是站在她那边的。”
    “……”听到林悠悠的名字，霍爸艰难地咽下这口气，“既然是悠悠要帮的，那你也看着点，别让她玩脱了。”
    “我知道。”霍珩点点头，“先前在海城的时候，向西月受伤向我求援时作为代价交出了一份名单，和七年前潜逃的那些人有关。两个多月时间，我追踪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准确位置，才发现原来他们的势力范围比名单上的还要大得多，数年筹划，已经成了规模……”
    而另一头，作为整个事件□□的林悠悠已经在后一天正式和来到首府的孔一洲碰上面了，还是林悠悠亲自到场给他们做的介绍。
    “这是向西月，这是孔一洲——反正你们在手机上也聊了好几天了吧？”林悠悠特别敷衍地介绍完毕，一摊手，“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没兴趣听，我要去逛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回来找你们？”
    然而林悠悠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过。
    第76章
    ……当然不是因为神奇笔记本终于迟来地发力把林悠悠变成胡佑, 而是因为林悠悠在商场里百无聊赖地闲逛时，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被跟踪时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也许就是突然觉得背后那么一凉，又可能是回头的瞬间看见了什么潜意识里让你觉得有违和的异常之处……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曾经就有过赛车手在过弯道的瞬间往后看了一眼, 那么半秒钟都不到的时间他觉得全身汗毛竖立，毫不犹豫地夺车而出，车子几秒钟之后就在赛道上爆炸了。
    事后检查报告出来，这位赛车手的车子脱落了一个零件。有人说他在回头那一瞬间见到的车子和平日里有一丝不一致, 潜意识于是发出报警救了他一命——总之，林悠悠身为心理系毕业的学生, 对人的潜意识还是有了解的。
    算算一个小时差不多要到了的时候, 林悠悠去找了家奶茶店排队买奶茶。
    然后就是在端着奶茶的时间里, 她借着奶茶店的镜子照了一眼，原本只想看看自己发型乱了没有妆花了没有, 结果就那么一晃眼的瞬间, 在自己背后熙熙攘攘的背景里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甚至都没看清那是谁、男人还是女人，却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下一秒, 林悠悠就低下了头, 动作迅速地从奶茶店里排队的人群中穿梭而过, 闪身进入了隔了一家店面的男装店里，万分庆幸起自己刚才随意看中的是一家网红奶茶店，排着络绎不绝的长队, 不然门可罗雀的地方她想跑都难。
    弯腰进入男装店的同时, 林悠悠一倾手腕把奶茶盖子掀了, 大半杯饮料都倒在了自己的身上，接着哎呀了一声，苦恼地皱起眉。
    原本站在门口待命的女导购顿时走上前来，热情地招呼林悠悠，“请问要不要看看店里小码的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