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双手背后,冷冷地盯着我。
    而此时,胡马公公亦小跑着上前来,他没敢触碰我,颇有些急得跺了下脚,劝我:“夫人,您何必自寻死路,跟陛下犟呢?您已经大不敬了,莫要……”
    李昭一个冷眼横过去,胡马倒吸了口冷气,立马低头闭嘴。
    “妍华,朕要给张家一个交代,必须交出去一个人。”
    李昭皱眉,道:“你决定了么?”
    听见这话,我的头阵阵发晕。
    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当遇到大局,旧日的那点情分根本算不得什么。
    “决定了。”
    我闭眼,深呼吸了口气,点点头,手附上平坦的小腹,泪眼盈盈地看他,哀求:“妾死不足惜,能不能等妾将孩子生下来……?”
    李昭没说话,转身,朝四方扶手椅走去,他默默地坐下,疲累地扶额,揉着太阳穴,最终叹了口气,给胡马使了个眼色。
    胡马会意,摇头轻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挥挥手,立马有嬷嬷端过来碗热水来,他从瓷瓶里倒出颗丸药,捏碎了,撒进水中,随后用勺子搅匀了,给我端了过来。
    天又开始下雨了,很冷,点点滴滴落在那晚黑乎乎的药里,漾出一个个小涟漪。
    这便是我的结局?
    我一笑,没有泪,只有疲惫。
    后悔来长安么?
    有点,如果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云州,待在曹县,待在梅濂身边,日子虽说无聊窝囊,时不时受点气,可也不至于丧命;
    不过,来长安后我爱了个薄情人、尝过一点点男欢女爱,怀了个孩子,手刃了仇人,也算恣意了。
    陈砚松说过,你原本是有凤命的。
    原本。
    那是什么意思,可惜又无奈的意思,我终究没这个命。
    我看见大福子拼命地往我这里爬,要阻止我饮毒,可却被侍卫们死死按住;
    我还看见满手是血的云雀放声大哭,求我别喝。
    好得很,来长安交了两个过命的朋友,也不枉了。
    我哭得浑身颤抖,我真的不服,可我只能端过药喝。
    我看向李昭,他扭过头,不看我。
    我凄然一笑,道:“妾就要走了,陛下能不能帮妾做几件事?”
    “说。”
    李昭淡漠道。
    “四姐、八弟如今都有自己的日子,陛下帮妾看着些,若能扶持……”
    “好。”
    李昭答应了,问:“还有呢?”
    我一笑,他答应的好快,真的一点情都不施舍了。
    “还有、还有……”
    我浑身发软,细细地想:“头先妾给梅濂寄了封和离书,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他收到没,妾真是不想和他过下去了,求陛下帮妾从他家脱身,日后他若是在北,就将妾埋在南,妾实在不愿见他了。”
    “好!”
    李昭闭眼,紧紧地抓住扶手,咬牙问:“还有呢?”
    我不甘心,还想拼一次,看能不能把自己这条命保住,于是泪如雨下,痴痴地看着他,柔声道:“陛下就算政务繁忙,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您、您才三十出头的人,就有了白发。”
    李昭苦笑了声,嘴张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顿了顿,点头:“朕答应你,会好好保重。”
    我彻底绝望了。
    算了如意,这回啊,你真的走到了绝路。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好苦。
    对不起孩子,都是娘的错,愿下辈子你投生个好人家,健健康康地成长。
    我仰头,让冰凉的雨落在自己脸上,同泪水一起滑下,最终,我疾步朝前走了两步,紧紧地抓住空碗,说出自己最在意的事:“别告诉盈袖我死了,就、就让她觉得我消失了,叫她满天下去找吧。”
    我最不放心的,还是这孩子。
    我闭眼,等着死亡到来,这真的是件残酷的事。
    可我等了半晌,都不见身上有任何反应,我睁眼,诧异地朝跟前站着的胡马看去,胡马抿唇微笑,从那小瓷瓶里倒出颗药,眼都不眨地吞了下去。
    我愣住,看向李昭。
    李昭此时完全没了方才的绝情,他噗嗤一笑,起身,朝我走来,还像素日那般温柔,笑道:“朕方才装的像不像?”
    “啊?”
    我彻底懵了,问胡马:“这药是……?”
    “回夫人的话,是坐胎药。”
    胡马笑着给我见了一礼,柔声道:“陛下方才跟您开玩笑呢。”
    玩笑……?这并不好笑。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会口里发干,还会有恶心感。
    我再也忍不住,蹲下大口地吐,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我听见身后传来阵脚步声,不多时,李昭蹲在我身侧,他重重地拍了下我的后背,有点疼,随后,慢慢柔柔地轻抚,让我吐得舒服些。
    “你呀你。”
    李昭无奈地一笑:“朕到底拿你没法子,外头冷,回屋吧。”
    我嘴里发苦,简直要把苦胆吐出来了。
    这算什么?他……原谅我了?
    我哭得止不住,小猫似的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亦像素日那样撒娇:“脚软,走、走不动。”
    “好,抱你。”
    说话间,李昭起身,脱下大氅,把我裹住,一把将我横抱起。
    我仍心有余悸,浑身发抖,头靠在他胸口,短促地呼吸,试图慢慢地平复。
    他抱着我走到大福子跟前,低下头,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大福子,问:“还活着么?”
    “活着!”
    大福子咬牙,拼着最后的力气跪好。
    “你这小子倒也忠心,做事干净利落,下手也狠,是个人才。”
    李昭唇角噙着抹笑,道:“把伤养好后,滚去羽林卫,接替你家大人,去做下一任羽林右卫指挥使。”
    “啊?”
    大福子诧异,嘴张的老大。
    此时,一旁的胡马公公疾步上前,轻轻推了下大福子的头,嗔道:“陛下破格提拔你,还不快谢恩?”
    “行了行了,别为难这小子了。”
    李昭笑道:“带下去养伤,顺便给云雀治一下手。”
    说罢这话,他就抱着我回上房了。
    我痴痴地看他,看他英俊的面庞,坚毅的目光,还有无论何时都勾着笑的唇。
    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不想了,我太累了。
    我靠在他身上,心放下了一半。
    我知道,我和大福子的命,都保住了。
    第41章 鱼汤&nbsp 有我呢
    我很想去看看大福子的伤势如何, 有没有被打坏了;
    我也很想看看云雀的双手怎样了,十指连心啊,该多疼;
    同样, 我很想问李昭, 他到底会怎么处置张达亨的尸首,怎么了结这件事。
    想的很多, 可我一个字都不敢问,只能如同一只脏兮兮的猫儿似的, 被他抱在怀里, 抱进了上房。
    房里很暖和, 早都烧上了发香煤, 能抵御深秋的阴寒。
    我的手攥成拳头,试图用掌心的余热来温暖发凉的指尖, 却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我偷偷看李昭,他面色如常,头发梳得整齐, 肌肤细腻如玉,大抵经常熬夜, 眼底稍稍有些发黑, 可并不妨碍他精力过人, 在做事的时候, 永不知疲倦。
    真的, 我真的慌了, 不知道待会儿怎么和他说话。
    上次我穿了婚纱, 可他却拒绝穿上西装,落荒而逃后,冷了我数日, 原本我想等这事慢慢淡了后,我俩便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似之前那般好,谁知,就发生了今儿这事。
    他生气了。
    我乱得很,使劲儿想对策,接下来的我该委屈地哭么?该跟他据理力争,证明我没做错,张达亨就是罪有应得?埋怨他手段太狠,差点把大福子打死?还是像从前那样,当个懂事听话的情妇,此事翻篇,我伺候他用夜宵、泡脚、按摩,然后入睡?
    莫名,我感觉都不合适。
    就在此时,李昭将我轻轻地放下了。
    在脚触碰到地的瞬间,我发现自己手脚依旧发软,没站稳,靠在了李昭身上,而他顺势环抱住我,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看他,他也看我,竟都怔住了。
    “妍华,过来。”
    李昭莞尔浅笑,冲我招招手,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