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华,朕……”
    李昭抓住我的头纱,想要掀起,最终手重重地垂下,对我无奈地笑了笑,拧身离去。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最终消失不见。
    屋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残羹冷炙。
    我想起上次的事,他佯装恼了,发了火,拧身离去,可其实是躲在院子外的。
    我赶忙提起裙子,快步追了出去,云雀和大福子见我出来了,皆担忧地紧跟在我身边,我没理会他们,快步出了小院,映入眼帘的,除了漫长的黑夜和寂静的小巷,什么都没有。
    我闭上眼,微笑着等他忽然跳出来,从后面将我抱住,可等了很久,都不见他来。
    这时,云雀走上前来,扶住我,凑在我耳边,偷偷说了句话:“夫人,这话奴不敢说的,可是在心疼您,曹妃昨儿就诊出了喜脉,殿下怕是……”
    怕是故意找理由走的。
    我笑了笑,将头纱掀起,说好了不哭,可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秋风一吹,把我的头纱吹走了。
    “怎么回事,风里还有沙子。”
    我借故抹去泪,扭头看着大福子,强咧出个笑:“又让你见笑了啊。”
    我不想听他们安慰我的话,也不想听实话,今夜,就让我活在一场美好而又幸福的谎言里。
    我让云雀给我准备了一桌酒菜,摒退所有人,然后,我穿着婚纱,坐在一边,在对面的椅子上放了那套西装。
    “真好。”
    我看着西装一笑,给自己斟了杯补酒,一饮而尽。
    原是我失了分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我再警醒些,会从昨日他佯装生气就品出些什么的,我们俩的身份天差地别,他是白天的李昭,我是黑夜的如意,是我妄想了,以为白天和黑夜可以拥抱在一起。
    我又喝了杯,眼睛一闭,泪珠成串掉下。
    累了,醉了,睡吧。
    我起身,将婚纱脱下,摆在床上。
    随后,我上了床,睡在里面,看着身边的这件“嫁衣”,轻抚着上面的芍药绣花,学着他素日对我说的话,柔声道:
    “睡吧,妍华。”
    第35章 动了胎气&nbsp 从妍华回到如意
    我睡得特别不踏实。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种经历, 你特别在乎一件事、一个人、一个消息,因为你之前为此付出过心血和努力,于是你惴惴不安地等待, 明知道结果如何, 可还是期待着那渺茫的希望。
    我只喝了两杯薄酒,可整个人如同酩酊大醉一般, 头昏昏沉沉的,眼泪一直在掉, 止都止不住,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我心里清楚, 只有一件事、一个人、一个消息能治愈我。
    可我,等不到。
    忽然, 我发觉肚子有些疼,和上次喝药打胎一个感觉。
    我慌了,手捂住小腹, 赶忙大声叫云雀,并且用力将床边矮几放着的茶盏拂到地上, 制造些响动。
    不多时, 我就听见云雀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端着灯进来, 连声问夫人怎么了?
    “不太好。”
    我虚弱地回答。
    这会儿后脊背都是冷汗, 头皮阵阵发麻, 万一这孩子掉了怎么办。
    “夫人别急, 奴给您诊诊脉。”
    云雀头发稍有些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她不慌不忙地掀开被子,帮我看了眼底下有没有出血, 稍松了口气,给我诊了脉,帮我擦去脸上的残泪,柔声宽慰我:“夫人莫惊慌,只是动了胎气,奴这点微末伎俩怕是不顶用,得赶紧让大福子去请院判大人来看看。”
    我知道,可能出大事了。
    我也不敢挪动,让云雀帮我穿衣,忐忑不安地等太医来。
    在等的时候,我又开始瞎想了。
    不住地嘲笑自己命小福薄,宫里名正言顺的娘娘有了身孕,我的就要掉,到底是我不配。
    同时,我也开始埋怨李昭,他让我三番两次找月瑟,想必是之前受了气,情绪起伏太大,所以影响了胎儿。
    可我也明白,这都是我为了高家和自己的前程自找的,就算今晚的婚纱之辱,也是我自寻烦恼,怨不得旁人。
    云雀大抵瞧见我眉头紧皱着,向来规矩的她,这回也逾越了,坐到床边,叹了口气:“夫人是最通透明白的人,这回怎么伤心至此了呢?若这般在意殿下,以后的气更多。”
    道理我都知道,但真的难受。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大福子沉厚而又急躁的声音响起:“韩大人,您能不能走快些,夫人要是出了事,咱们都担待不起。”
    没一会儿,太医院院判就背着药箱进来了。
    他替我诊脉后,仔细询问了几句,紧接着给我扎了几针,最后拟了个方子,让大福子赶紧去抓药。
    院判大人说无大碍,他今晚不走了,就住在外院的厢房里,随时听夫人的召见。没什么的,用不着熏艾,孕妇本就情绪容易激动,夫人凡事要想开些,郁结于心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这两日得安心静养,莫要再劳心劳力了。
    转而,院判大人又笑着嗔了几句大福子,说那小子大半夜将他家的门踹开,家人还当是来了强人呢,后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上马,一路狂奔而来,那马的屁股估计都被那小子拿鞭子抽烂了。
    我松了口气,孩子平安就好。
    待吃了药后,已经寅时了。
    云雀将屏风撤去,给我换了床厚些的被子,柔声道:“夫人赶紧歇着吧,要是不舒服就叫奴,奴给您守夜。”
    闹了这半晌,我早都没了困意,拉住云雀的手,虚弱一笑,问:“大福子呢?”
    “他在外头守着呢。”
    云雀横了眼门的方向,气道:“他从前在羽林卫里摸爬滚打,见惯了刑徒死囚,素日里打打杀杀的,言语难免粗鄙些,夫人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明儿奴寻个由头,把他打发了去,省的又惹您不高兴。”
    “原也是我太敏感多心了。”
    我叹了口气,拍了下云雀的手背:“你把福兄弟叫进来,咱们三个说会儿话,左右我现在也睡不着,若是躺下,又该想那些糟心事了。”
    云雀嗯了声,去喊大福子。
    我往身后垫了个枕头,坐起来,手指插到卷发里,稍稍整理了下,没多久,内间的帘子被云雀挑开,大福子手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进来了。
    他头发稍有些潮,后背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袖子挽得老高,双眼有些红,进来后一直低着头,没敢看我,他默不作声地舀了碗粥,给云雀使了个眼色。
    云雀白了他一眼,接过粥碗,喊了声好烫,随后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垫着,给我端了来,她舀了一小勺,吹温了,喂给我,笑道:“夫人今晚都没用饭,吃一点罢,这小子知道得罪您了,亲自上手煮了瘦肉粥呢。”
    我吃了口,奈何嘴里都是苦味,实在吃不出粥的香甜。
    “辛苦你了。”
    我笑着向大福子道谢,让云雀给他搬了个小圆凳,示意他坐跟前来。
    忽然,我想到了过去。
    当年刘玉儿进门,所有人都在道贺大郎娶得美妾,想来马上就要抱儿子了,我孤零零地强颜欢笑,晚上偷偷地抱着袖儿嚎啕大哭。
    如今所有人都在庆贺曹妃有孕,深巷黑夜里,我依旧一个人。
    好在还有云雀和大福子。
    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努力地笑:“福子兄弟,真对不住了,傍晚那会儿刻薄了你。”
    “啊?”
    大福子懵了下,烫的通红的手掌抹去额上的热汗,粲然笑道:“夫人说的是什么事呀,我都忘了。”
    “你去江州吧。”
    我发自真心地劝道:“在我这里,短时间挣不到前程的。”
    大福子低下头,拇指搓着掌心,笑道:“战场太危险,小人是个贪生怕死的,就不去送死啦。”
    我知道大福子不是孬种,他若是怕死,当初就不会跟着左良傅去云州和魏王死磕了,他这么说,到底还是不放心留我一人在长安。
    我从云雀手里拿过粥碗,一口一口地喝,不想辜负这小子的好心,小腹的痛楚慢慢消散,我也开始渐渐清明起来,我看着面前那个俊朗的大小伙子,笑着问:“一直叫你大福子,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全名是什么?”
    “小人姓路,走路的路,大名叫路福。”
    大福子挺直了腰板,笑道:“我是个孤儿,十三的时候跟了我家大人,至今已有十年了,我家那穷酸大人肚里没多少墨水,寻思着,路和利禄的禄同音,就给我取了个福字,说是福禄双至。”
    说到这儿,大福子撇撇嘴,不屑道:“一提起大人,我就想骂人。夫人您见过这么抠门的封疆大吏么?去年他在洛阳接待越国使臣,在秦楼楚馆里叫了几个红姐儿作陪,后面结账的时候,眼瞪大了,脖子也伸直了,气得直骂娘,说老鸨子讹他钱,逼着我们几个兄弟到青楼和那些老鸨子妓.女砍价,非要砍掉一半去,否则他就不给银子。
    我的天爷呦,臊的我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哥几个实在没法子了,凑了银子付账,回去后说起这事,大人这个厚脸皮还嫌我们惯着这些奸商。哼,左右他现在不在长安,过几日我就摸进他家里,顺几件古董花瓶什么的,把我那干瘪瘪的钱袋填补上。”
    听见这话,我噗嗤一笑。
    大福子见我笑了,原本紧攥着的拳头展开,暗暗松了口气。
    我知道,他是故意逗我笑。
    “姐给你改个名儿吧。”
    我来了兴致,笑道:“就多加一个通字,路福通,姐祝你在福和禄这条路上,畅通无阻。”
    大福子喃喃念叨了几句,一笑,眼里的神采大盛:“夫人果然比我家大人更厉害,那以后小人就跟着您混,争取福禄双全,护着您和小皇子周全。”
    当时我只当他随口说笑,宽我的心。
    后来,他真的兑现了这个承诺,一路披荆斩棘,走到高位,手握重权,为我挡下很多明刀暗箭,护我周全。
    ……
    聊了会儿,我的心情也好多了,说有些累,便让大福子和云雀赶紧下去休息。
    我下了床,将婚纱装到了锦盒里,与西装盒子一起搁在柜子里。
    天蒙蒙亮,晚秋的寒风肆虐着纱窗。
    我倒了杯热水,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唇上的胭脂被眼泪冲去,显得那么苍白,及肩的卷发乱蓬蓬的,又是那么的凄楚。
    我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疼痛阵阵传来,让我瞬间从妍华回到了如意。
    陈砚松曾经说过,酒让人迷糊,会乱事,要少喝。
    见到李昭后,我喝醉了,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