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作品:《夺梦

    周来春下了车,与周昇各叼一根烟,周来春又给余皓递烟,余皓忙摆手,周昇道:“他不抽!”说着背起包,到一边去。
    周来春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余皓,说:“余皓,我这儿子不靠谱,你平时多照顾他点儿,该吃吃该喝喝,别省。”
    余皓今天感觉总是不停地在被塞钱,这已经是第三波了,周昇在垃圾桶边扔了烟头,瞥了他一眼,余皓只得收下,说:“我给他充校园卡上。”
    周来春又郑重地拍了拍余皓肩膀,朝周昇说:“有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余皓发现,周昇目送父亲开车离开时,那眼神极其复杂,似心有悔恨,又掺杂着不屑。
    “给了你多少钱?”
    余皓正把钱塞周昇包里时,周昇问道。
    余皓给他看,还有红包,周昇掂了下便说:“红包各八千,信封两万,不用数了。”
    一共三万六千八,抵余皓将近一年半的打工收入,余皓说:“都给你。”
    周昇摆手,狂躁的他终于在与余皓独处时逐渐地恢复了正常。
    “带你买衣服去。”
    余皓最初是拒绝的,但大年初一到处都在打折,想想自己也得买几件新衣服,上一次被陈烨凯押着上台,似乎也无形中改变了他的生活。这一身还是他上高二时买的,实在太旧太土了。虽然他平时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从不邋遢,但人靠衣装,这话不假。
    周昇仿佛知道他能接受什么价位的,带他进优衣库去,余皓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精神爽朗了许多。
    “帅。”周昇说,自己也难得地摒弃了往常的运动服,换了条休闲裤与今年康定斯基的抽象几何合作款卫衣。又给余皓挑了件同系列的,让他把鞋子也买了,余皓换上后,周昇只是看着他笑。
    “像什么?”余皓问。
    周昇:“像个棒子。”
    余皓:“……”
    收银台的女孩忍不住笑,余皓坚持要给周昇付账,周昇也不勉强他,只是在付款时瞥他是不是用红包付,但余皓只是刷了自己的卡。
    “我爸给你的钱就是给你的,用啊。”
    “不想用。”余皓执拗地说。
    周昇脸色不大好,勉强忍着,余皓说:“我只是想给你买衣服。虽然这是女朋友做的,但在你还没有女朋友前,就让我负责吧。”
    “说什么呢。”周昇哭笑不得道,“你打工辛苦,赚不了几个钱。”虽这么说,周昇脸色却稍好看了点,说:“除了我爸妈,你是第一个给我买衣服的。”
    “你也是除了我奶奶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余皓说。
    “别肉麻好吗?!”周昇道,“我快受不了你了。”
    第32章 来历
    两人走过商场, 周昇停下, 看着一家贵得离谱的男装,余皓怕他又要买, 这家一件就得两千, 忙说:“我觉得还没康定斯基这件好看。”
    “你居然知道?”周昇十分意外。
    “他的抽象画我很喜欢。”余皓说, “穷学生也有喜欢艺术的权力嘛。”
    周昇答道:“我也很喜欢,不买了, 走吧。”
    离开时, 周昇突然有感而发道:“你花的钱好歹还是你用自己双手赚来的,我呢?还被家里养着呢, 没脸在你面前说这话。”
    余皓笑了起来, 答道:“有什么关系。”
    “你猜猜看, 我第一个进入的梦,是谁的?”周昇又转头朝余皓说。
    余皓没想到周昇会毫无预料地突然提起这件事,顿时怔住了。
    “你爸的。”余皓想了很久,最后说。
    “满分。”周昇现出了温柔的微笑, 朝余皓比了下拇指, 两人在这一刻心照不宣,周昇的快乐在于, 有一个朋友,能真正地了解他。
    春节期间, 购物广场内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余皓想的却是, 这几天里如果一直打工,说不定能赚个一千多,顶自己做一个月了。
    他们在一楼的蛋糕店坐了下来,周昇点了一份蛋糕礼盒,准备待会儿去探望陈烨凯与林教授,又拿了咖啡递给余皓,两人坐着喝了一会。周昇又说:“小时候有一次我下河游泳,在泥沙里捡到了这东西。”
    余皓“嗯”了声,目光从金环转移到周昇双眼。
    “金乌环。”余皓今天已经想起来了,他猜测这件饰品与周昇奇异的能力有着紧密的联系,果然如此。
    周昇抬起手腕,侧头端详,手腕上系着余皓给他编的红绳。
    余皓突然想起,翻手机,上面是他今天查的资料,并朝周昇出示:“你看?”
    周昇看了眼手机,说:“我早就查过了,没错就是它。”
    上面是成都金沙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金沙太阳轮。
    余皓道:“你在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能力?”
    “七岁。”周昇答道,“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与其说周昇拥有了这能力,不如说是被金乌轮唤醒了,小时候的他经常遭到父母联手的家暴,父亲二话不说上手揍,母亲则花样百出地挖苦,既语言暴力又肢体暴力,小时候的周昇也随之变得脾气暴躁、敏感、易怒。每个晚上,孤独地躲在房间内入睡。
    有一天,他在梦里看见了一轮绚丽的、喷发着烈火的炽日,能量流动,朝外散发光芒,呈现出这金乌轮的形状。金乌轮告诉他,这里是意识世界,折射出的是,每个人从现实里获得的印象集合。
    “它会说话?!”余皓震惊了。
    服务生把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桌上,两人短暂停下交谈,待他走后,周昇说:“它会说话,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说’,当你站在它面前,接受它的火焰时,一些信息,直接被……灌输进了意识里。”
    余皓怔怔看着周昇。
    “于是我知道了,它是一扇‘门’。跨过它,我的使命从此就开始了。”
    梦中的金乌轮个头巨大,且朝四面八方放射着金光,犹如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科幻电影《星际之门》,周昇站在一条长桥上,而金乌轮环状的形态,横在桥中央,犹如一道通往异次元的大门。
    “你跨过了它。”余皓说。
    “它让我跨过它,于是,我出现在了我爸的梦里。”周昇答道。
    余皓现出惊讶的表情,周昇开始回忆父亲的梦,那是一个充斥着无数嗜血猛兽的战场,血淋淋的断肢、坟墓……到处都是肆虐的野兽,小时候的周昇站在战场上,一时不知所措。
    “他以前当过兵。”周昇说,“转业后成了厨师。梦里的野兽等级制度分明,一只兽王统领所有的飞禽走兽,象征他内心强权至上的印象。”
    那时的周昇只有七岁,根本不可能是一群面目狰狞的怪兽的对手,但幸而那归根到底是父亲的梦。梦里,儿子的身上有一层保护他的光环,也许那是周来春从未说出口的“爱”。
    说到这里时,周昇的表情十分复杂,他尝试着探索父亲的精神世界,虽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爸爸……”余皓说,“在你对他精神世界的影响下,完成了现实里人格的转变。”
    周昇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颀长漂亮的手指玩着手里的咖啡纸杯,把隔热的纸杯托拆下来,撕开,再像拼图般拼回去。
    “你打败了那只兽王?”余皓问。
    “当然没有。”周昇靠在椅背上,目光扫向余皓双眼,答道,“在我爸的意识印象里,我永远不可能战胜他。所以这对我来说,是办不到的。”
    余皓明白了,他提出另一个设想。
    “那么,如果有一天,你的成就在他之上,梦里的兽王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
    周昇百无聊赖地说:“想过,我的力量来自于梦境主人对我的认识,这很合理。但我没多大兴趣了。”
    “梦里他的自我人格呢?”余皓问,“被放逐的人格。”
    周昇道:“他没被放逐过,和你们不一样,兽王就是他自己的化身。兽王是最真实的他自己,不过我的入侵,也发挥了一些作用吧……”
    周昇在父亲的梦里,击败了不少腐化的怪兽,于是现实中的父亲周来春,渐渐开始决定,将眼前拖泥带水的生活彻底斩断。这个举动促成了他最终决定,与妻子离婚,去做他自己。
    于是这行为进一步引发了周昇母亲的歇斯底里,周昇说到这里时,眼里带着愧疚。
    “如果是我,”余皓说,“我巴不得他俩各过各的,可千万别拿我当幌子,说什么‘爸妈是为了你才不离婚’。”
    “是吧。”周昇笑了笑,说,“后来,我又进了我妈的梦里。”
    余皓十分好奇金乌轮的力量,想进谁的梦就能进谁的梦?
    “在她的梦中。”周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没有受到保护,差一点点就死了。”
    余皓:“……”
    余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周昇的妈,也许并不怎么爱他。
    “所以当你穿过金乌轮……”
    “对。”周昇说,“金乌轮告诉我,只要穿过它,我就能进入别人的梦,但前提一定是,这个人对我产生过印象,在他的印象里,有过我的存在,这个通道才能顺利开启。再后来,我还进去过几个人的梦,有我高中的‘老大’,有班主任,还有同桌……”
    父母离婚后,周昇渐渐开始认识意识世界,起初只是本着猎奇的心态,当成旅行般去过一些人的梦里闲逛,梦境呈现出的形态五花八门,有扭曲的现实映射包括穿梭着怪物的高楼大厦,有似曾相识的古装电视剧场景,有灰白的寸草不生的山丘。
    周昇很聪明,逐渐把现实与意识世界中呈现出的元素联系起来,并予以解读。大多数人的梦都显得一片混乱,充斥着碎片般的印象符号,渐渐地,他开始习以为常,并不再对梦有多大兴趣。
    哪怕拥有这能力,现实里他也依旧过得一团糟,高考结束后,周昇靠体育加分,进了学校,原本打算在进入大学以后就把金乌轮收起来。然而不久前,阴错阳差地,他认识了余皓。
    余皓明白了,点了点头。
    周昇说:“第一次见面时,‘它’就告诉我,既然与它相遇,未来就有我需要去完成的使命。”
    周昇摸了摸头,现出一脸茫然,而后想了想,又说:“可能我的使命就是救你吧。”
    余皓:“你明知道不是。”
    “随便。”周昇无聊地说,“反正我对别人的梦向来不怎么关心,这次过后,我也不会再用金乌轮。”
    余皓认真地问:“它每一个晚上,都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么?”
    “只有我想梦见它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周昇道,“否则我还不被折腾疯了啊,每天晚上都被个大太阳照着,怎么睡觉?”
    “金乌轮还说过什么吗?”余皓笑道。
    “只在第一次见它时吭过声。”周昇答道,“梦里的声音都是感受,辨认不出男女,后来不管我怎么问,它再也不吭声了。”
    余皓还有许多疑问,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把周昇给问烦了,只能强自按捺下去。
    “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周昇又说,“走了,就这样,给你解释一下。我想你应该挺好奇的。”
    与其说余皓好奇,不如说周昇也需要倾诉,这件事憋在他心里实在太久了,憋了足足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个人可以听他好好说说,顿时让周昇长出了一口气。
    周昇一手插在裤兜里,背着包,提着点心走在前头,余皓跟在他身后,周昇不时看看商场两侧的橱窗,余皓却一直看着周昇。这两天里,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他了,如果说先前只是怦然心动的恋爱感,现在则变成了难以控制的仰慕。
    更要命的是这还不是周昇长相上、荷尔蒙上对他的吸引,而是让余皓死心塌地的、挣不脱的情感,这暗流汹涌的情感既予现实里的周昇,亦是予梦境里那英雄般的将军。
    “去哪儿?”
    “去看你未来男朋友。”周昇说。
    “他不是我男朋友!”余皓哭笑不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