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作品:《倌爷

    三郎坐到绣凳上,倒了一盏茶,抿了口,“是这个理儿。”
    凉透了的茶上飘着一点碎末子,摇摇欲坠,茶杯一摇,也不能掌控方向,不知飘到哪去,谢三郎手一歪,水倾了一地,渗到木板里面去了。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接踵而来,谢三郎带着帷帽,手里拿了柄折扇呼呼地扇着风,“怎么这么热。”
    他抬头,见日头高悬,偌大的长安城没有一丝风,木姜的身后汗的湿透了,耳边一绺头发贴在脸颊上,她拉着谢三郎的袖子挤过人群,说:“三爷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谢三郎觉得自己真是发了颠,坐在屋里好好地,做什么陪她出来逛,为劳什子的男子气概?
    大约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木姜走到成衣铺才停了脚。
    凉爽的风扑面而来,铺子的四角置了冰,谢三郎走到里面解下帷帽,大扇特扇,靠在柱子上:“可把我热死了!”
    老板见了大主顾,放下手里的算盘,迎了过去:“谢老板,您来了,店里留了好些鲜艳的料子,要不拿你看看。”
    身边小厮捧了茶,谢三郎嘬了口,道:“拿上来吧。”
    兀的腕间的袖子被人扯了扯,他低头一看,不自在的瘪了嘴:“唉,算了,让我自己瞧瞧。”
    在袖子边作乱的手这才停了下来。
    木姜去和老板交涉,谢三郎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八仙椅上瞧着,这小丫头不高不矮,恰恰低他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应该好好拾掇起来,却被土气的编了根辫子,虽然穿了一声干净的衣衫,气质还是透着一股子夜香味儿。
    谢三郎扯着嘴皮子,吹了口茶。
    不多一会儿,木姜的怀里抱了好几身衣服,谢三郎一看果然是平常公子哥儿穿的那种,他愣了一下,“穿这个?”
    木姜点点头,“三爷,你皮肤白,适合穿深颜色。”
    谢三郎将茶杯磕在桌子上,“换个颜色。”
    木姜捧着一声天青色长衫,说,“三爷,你试试这个,我听说今年的状元都穿的这个颜色,远远望去,英俊极了。”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谢三郎盯着那袍子,眼神有些涣散。
    待衣服上身,果然十分合身,他骨架结实,背阔胸宽,站在镜子前,一时不分朝夕,不知里面到底是谢府的三郎还是流入风尘的三郎。
    木姜站在他身后,合掌轻拍他的背部,“三爷,腰伸直。”
    谢三郎挺了挺背,微微一笑,果然少了分颓靡,多了份风流倜傥。
    老板走过来,诚心赞叹道:“谢老板真是人中龙凤,往日穿些鲜艳的衣服多人眼目,如今穿的沉稳了,更是凤姿龙表。”
    谢三郎很享受别人的夸奖,他仰着头,道:“那是。”
    又去换了身月白色魏晋风大袖长袍,巍峨峻拔间,举手投足间一派皓月清风,典雅至极。
    木姜初始一愣,后面一直垂着头替他整理衣角。
    偏偏谢三郎满意极了,双手摊开,转了个圈,问:“好看吗?”
    “好看。”木姜抿下嘴。
    谢三郎正要去换了过来,木姜却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三爷还想更好看些么?”
    那还用说,谢三郎昂了昂头。
    木姜垫着脚,双手为梳,理了理他的头发,谢三郎微微蹲着,她手脚麻利的给他束了发,一根素银的簪子牢牢的扎着。
    一时之间,哪像百香楼的小倌,仿佛是魏晋中归隐的志士,误闯了尘世。
    老板再次称叹道:“妙啊,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谢老板这样一打扮,怕是连状元爷都比不上。”
    谢三郎哼了声:“少糊弄我呢,真当我不知道状元是个七十岁的糟老头?”
    老板嘿笑一声,全然没有被识破的尴尬。
    等回到楼里,果真引起了轰动。
    楼中歌舞升平,谢三郎抬眼一瞧,隐隐约约见了金簪翠翘,便知二楼坐了好些贵妇人,他一改往日阴柔的做派,挺直了脊背,板着张棺材脸,落座下榻,瞥见楚江红愤怒的眼神,也岿然不动,不屑于顾。
    只是他藏在大袖间的手握的紧紧地,偏过头,去问木姜:“瞧我这样子是不是有了几分男人味儿,坐在二楼穿紫色衣服的刘夫人可在看我?”
    木姜叹了口气,贴在他的耳边道:“真正的男子汉不会问别人他有没有男子气概,也不会在意女人是否注意他。”
    谢三郎听了,轻微扭了扭腰身,对着暗处翻了个白眼。
    楚江红一时气的俊脸涨红,今日他穿着一声鹅黄长衫,头上簪着一朵娇鲜欲滴的芍药,捧着琵琶,款款走上戏台,转轴拨弦之间,苍凉的琴音传徹整个小楼。
    谢三郎不懂这是个什么曲儿,偏头问:“谈的什么,吱吱呀呀,难听极了!”
    兀的又觉得自己蠢透了,一个倒夜香的,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乐器。
    木姜却没想这么多,轻声道:“霸王卸甲,取自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
    谢三郎摸了粒瓜子,磕了:“哟!看不出他个小身板还想去打仗啊,不会是仗打他吧。”
    木姜见他磕了一颗又一颗,忙的握住他的手:“三爷,形象,男人一般不会翘着二郎腿,一边说着闲话吃着瓜子。”
    三郎讪讪,放下了瓜子,颇有些不舍。
    一区终罢,楚江红前身鞠躬,二楼里传出温润而不失威严的话语:“江红这曲可是暗指白楼里的小倌里有你无三郎,有三郎无你?”
    楚江红微张檀口,半含情泪:“马夫人多虑了,奴怎么敢这么想,奴只希望马夫人能记下奴罢了。”
    “你琵琶谈的不错,我记下了,若是有空想听你的琵琶,必定来找你。”
    楚江红忙的谢恩,放下琵琶,跪着道:“多谢马夫人赐爱,多谢马夫人。”
    谢三郎酸道:“瞧瞧这样子,孬的很!”
    不一会儿,二楼撒下好多金叶子,不少小倌跪在地上捡,谢三郎看了一眼,有些不屑。
    刘夫人看在眼里,问:“三郎可是瞧不上?”
    谢三郎哼了两声:“瞧不上还说不上,只是觉得他们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整日擦脂抹粉的,阴不阴,阳不阳的。”
    刘夫人感兴趣,“哦,那你有什么好点子?”
    谢三郎昂头,不理会木姜一直扯他的袖子,此时他像个孩子一样,偏要挣个赢,他想了一会儿,今日他穿的像隐士一样,若是在舞舞剑,挥挥刀,可不像谪仙一样?
    于是他道:“我会舞剑。”
    刘夫人笑了会儿,从座上站了起来,靠在栏杆上,一双猫眼牢牢地盯着他:“三郎,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你有这样的本事。”
    谢三郎昂着头笑,又微微侧脸,说:“木姜,我要舞剑。”
    木姜恨不得眼睛一翻,死了算了,有气无力道:“我不会。”
    谢三郎急了,“这怎么行,话都说了,难不成打脸么?”
    “我自己都不会舞剑,你不如现在求求佛祖,求他让她们这些贵妇人都瞎了吧。”
    他回过头,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死鸭子嘴硬的上了台。
    楚江红当然知道他在逞强,不怀好意的将剑递了他,说,“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