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成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少年神态情绪的变化，在发现对于自己的话他只是闪了闪目光，并不说话的时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孩子长大了，自己的思想成熟了也是有些麻烦的——不好哄，也不好骗了。
    “你刚刚问我会不会去受灾现场是吗？”想到这儿，汤成绝对换一种沟通方式，既然他有诉求，那就从他自己问的问题切入好了。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少年抬起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但是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陪你去一趟吧。”汤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话里带了几分妥协。
    其实这种时候他觉得不去才是最好的，毕竟触景伤情，但是若是说成为了一种执念，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真的吗？”少年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目光里带了几分忐忑与不安。
    “是真的吗？”少年再问了一句，小心翼翼的。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汤成苦笑一声，伸手抚了抚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你想去，那爸爸就陪你去。”
    他也去……看看那个让自己儿子这么见之不忘，遗憾满腹的地方如今又是怎么样一片满目疮痍。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脆弱的时候，可是如果当那个人遇到了比他更为脆弱的人，而他恰恰又需要保护他，照顾他，那个人便会自然而然的变得勇敢起来。
    作为一个父亲，他应该去为儿子分担这些，而他唯一庆幸的便是：自己没有那么脆弱。
    “谢谢你。”少年点了点头，目光对上那幅画的时候像是触电了一样，立马又垂下了头。
    汤成眉头皱了皱，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情况，这个心结……必须得解开。
    轻轻叹了一口气，汤成的手指捏了捏儿子在长的，已经有些棱角的肩膀，“小殊，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没有办法挽回了，过去的美好还是美好，它们不会因为被毁灭了就没有了，它们可以存在一个人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好躲避的，而且这样的事情……本来就该被人记住，而不是要被遗忘的不是吗？”
    虽然这也是一件很艰难而又折磨的事情，但是人应该记住一些东西，又面对它们的。
    汤成说完这句话了之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在这个时候，他若是说得太多，便会让人觉得是在说教了。
    他要的是儿子自己从这个情绪里走出来，他所言的种种，不过是一点点星星罢了，黑暗中前行的路若是想要照亮，终究还是需要他自己将那一轮明月放上去。
    “爸爸……”大约五分钟后，少年轻轻地啜泣了一声，再度抬起了头来，目光前方，带了几分挣扎，“那幅画的地方，叫做陆家村，那是我长那么大后，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情景，这么多的油菜花，大片大片的，黄的和太阳一样……”
    少年凝视着，语气很轻，语气很慢，像是冬天夜里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却又不急不缓，像是要给人以适应的机会，又好像是它怕惊扰了夜里沉睡人的梦。
    “那天我本来是走错了路，心里很着急，可是看到那样一片景色之后，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柳暗花明或许就是这样了……”
    “我想拿出画板来画，但是如果停下来了，该怎么回去呢？”
    “所以……你为什么还是画了呢？”汤成看着儿子停下来了，目光里似乎带了几分思索，语气里带了丝丝叹息。
    这么点大的时候让他一个人去，果然还是遇到了麻烦，不过……那一次回来，他成长得真的很快。
    “因为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少年抬起手来，指向画中那个唯一一道身影，“她在油菜花里，让油菜花们都活了起来，爸爸……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让我觉得冲击的画面。”
    果然是这样……
    汤成点了点头，用一种赞同的语气道，“是，我能够从你的画里看得出来，她的存在，让整幅画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画面里的那个女孩的确是被儿子画得很传神，能够让人感到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天真烂漫，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实我一开始画的不是这张。”少年摇了摇头，突然间微微一笑。
    “那是？”汤成看到少年的笑容，惊了一下。
    “我画的第一幅的时候，她其实是在动着的，她在笑，但是没画完她就要走了，这一幅，是我请给我画完的。”少年像是想到了某个画面，目光突然间变得很是柔和。
    还真的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那一幅没画完的画呢？”汤成压低了声音问道，他知道自己儿子有个习惯——不管是画好的还是画坏了的画，他都会收集起来，放在家里书房的一个柜子里。
    而那个柜子里，他很明白没有今天他所言的那没有画完的画。
    “我送给她了。”少年叹了一口气，“作为她当我模特的感谢。”
    “挺好的，她应该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汤成微微一笑，摸了摸汤殊的头，“后来你又是怎么找到了路的呢？”
    “她送的我。”少年看向自己的父亲，比了一个高度，“她就这么一点高，却带我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山路，爸爸……你说她这么好的小女孩，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心里有了惦记，自然而然的就会希望某些事情变得顺心如意。
    汤成嘴角动了动，眸子里闪过一抹苦涩，是啊……儿子说的没错，有的人那么好，为什么上天却还是要带走他们呢？
    这个女孩在儿子现在的记忆里，可能只是一份珍贵的回忆吧，但是他呢？
    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
    “小殊，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定数的，包括我，包括你，一定是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身边的人的，只是区别在什么时候离开而已。”汤成叹了一口气，目光直直的看着汤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