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汤氏一点都不忌讳郑家人缅怀思念林闻，便是听到下人说林闻怎么怎么好，她也不生气。
    哦，还有一个段姨娘，这是最让汤氏觉得奇怪的。
    姨娘类属，基本在大户人家属于半隐形人，段姨娘生了郑明耀，这是个大功劳，郑家只要不亏待她就行。
    但段姨娘对郑明敏却非常上心，比对她这个能主宰段姨娘未来生活的主母还要上心。
    偏郑家没人觉得奇怪。
    汤氏的嬷嬷打听了回来，“听说前头夫人十分宠那个姨娘，好吃好喝的尽着她，没弹过一指甲，连来了新鲜衣料，也都是让她先挑，那姨娘在前头夫人面前不要说伺候了，连规矩都不用守的！”
    汤氏迷惑了好一会儿，“你是不是说错对象了？”
    把前头夫人说成三爷，那我还能理解。
    嬷嬷斩钉截铁，“就是前头夫人，我一开始也以为听错了呢。”
    汤氏尽力去理清这里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她生了耀哥儿的缘故？”
    那也不用这么捧着吧？
    一般人家更是要压着的。
    嬷嬷道，“暂时看着吧，只要那段氏守规矩，看在哥儿的面子上，你也别动她。”
    汤氏点头，“我知道，就这些日子看了，她也不像是恃宠跋扈的，而且，三爷也没特别喜爱她的样子。”
    汤氏这个新妇正在全力融入郑家。
    这日，齐少湘来郑家，郑侍郎亲自接待，别看如今齐少湘只是翰林侍讲，官职还低了郑侍郎一头，可他今年才多大，而郑侍郎的官位基本就到头了。
    齐少湘将来肯定会入阁，郑侍郎自然不敢怠慢，郑芝轩在一边作陪。
    三人坐了一会儿，齐少湘提出要请郑芝轩出一趟门。
    郑侍郎自然应允。
    郑芝轩跟他出门，笑道，“修竹兄要我去哪里？”
    齐少湘看了看郑芝轩，“去我家。”
    郑芝轩不明所以，“去你家干什么？”
    齐少湘沉默了片刻，“有个人要见你。”
    郑芝轩笑，“谁呀，见我跑去你家？”
    齐少湘看往别处，“她来郑家并不方便。”
    郑芝轩更好奇了，不过再多的也问不出来，齐少湘只说，“见到了就知道了。”
    两人都没骑马，因为外头还冷着呢。
    齐少湘问郑芝轩，“新婚燕尔，感觉如何？”
    郑芝轩微微一怔，终于没了笑，“也就那样吧，你怎么突然就问我这个呢？”
    齐少湘道，“我只是在想，嫂夫人……林夫人，去了还没半年吧，你竟这么快就续娶了，难道说你心里其实也没有过她么？”
    郑芝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斯人已逝，父母之命难违……”
    车里一片沉默。
    郑芝轩心里也觉得异样，因为齐少湘从未和他说过这种话。
    到了齐府，两人下了车，齐少湘几乎头也没回，领着郑芝轩直往里走，到了林闻的院子里，他问门口的婆子，“夫人可等着了？”
    婆子点头，“夫人早就准备好了。”
    郑芝轩心下纳罕，“修竹兄，你说的那人，难道是个女子？你又为何……”
    齐少湘这才看向郑芝轩，“你进去就知道了！”
    他并未进去，而是让婆子打开门，让郑芝轩进去。
    要不是郑芝轩知道齐少湘的为人，这一回是打死也不敢进的。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郑芝轩，最后还是迈步进去了。
    这里的院子并不大，郑芝轩一抬头就见到正房门口站着个婆子，那婆子见了他，就掀开帘子朝里面说了一句，“夫人，郑家公子来了！”
    然后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出来，对着郑芝轩行礼，“三公子，夫人等你多时了，请进吧。”
    郑芝轩如遭雷击，“你，你，你是冬雪！”
    冬雪面无表情，只在一边站着，重复一句，“夫人等您多时了。”
    郑芝轩觉得心在狂跳，他喉咙里干渴的厉害，咽了口唾沫，忽然没勇气进去，但两条灌了铅的腿却不由自主过去了。
    待进了门，冬雪也进来，把帘子放下，到一边去烹茶。
    林闻闲适的坐在一边，看到郑芝轩，笑着招呼，“郑三少爷，多日不见，你可还好啊？”
    郑芝轩眼睛发直，面孔雪白，“闻娘……闻娘……你，你还活着……你，你……”
    林闻眨巴眼，“哎哎哎，你可别给我一激动倒下呀，我不是死而复生，也不是鬼，你不用这么怕我！”
    郑芝轩跌坐在椅子里，冬雪上了茶，他一口喝干，好在茶水不烫，否则就糟糕了。
    郑芝轩一连喝了三杯茶，这才魂魄勉强归位，他满眼复杂的看着林闻，有好多话，就是不知道如何说。
    第310章 第九界二十二
    林闻见他平静了, 这才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那天我和冬雪还有护卫小安走了另一条路, 后来我们没管马车，用绳子下了悬崖，然后就听得那些匪徒追来了, 我们不敢上去，就在山里摸索，后来遇到了山民，在他们的村子里借住了两个多月, 然后出山到了县城。”
    “我打听到姐儿他们都没事，这才放了心, 然后带着冬雪和小安一路来到了京城, 只是不太巧，来的那日正好是你重做新郎, 又打听到我已经殉节而亡, 这就尴尬了。我也不能跳出来搅和了你的亲事, 这事关好几家的脸面呢。”
    “再后来偶遇了齐大人，齐大人收留了我们主仆几个, 那时马上要过年了，我想着我若是那时把你叫来，大家都别想过好年了，因此待过了年才麻烦齐大人把你叫来。”
    郑芝轩看着林闻, 嘴唇颤抖，最后冒出来一句，“闻娘……你受苦了……”
    林闻点头，“我知道啊, 原本呢，你已经琵琶别抱，我不该打搅你，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若是没银子傍身，这日子也难过，而我毕竟当了你小三房十五年的主母，也未对不起你们郑家，就想着厚着脸皮问你要点银子傍身，应该是行的，你不会不舍得吧？”
    郑芝轩居然流泪了，“闻娘，你怎么能说这个话……你同我回去，你既然活着，自然还是我的妻……”
    林闻一直带笑的脸沉了下来，“郑芝轩，请你别把恶心当深情做到我面前来！我同你回去？我以什么身份和你回去？你的林氏闻娘已经被你们家葬在了祖坟里了！你新娶的妻也在你身边了！”
    郑芝轩愕然的看着林闻。
    林闻皱眉，低声道，“他妈的，就知道你们这种人算计的精！一句话，银子你给不给，你若说不给，那就请走，当我这十五年的辛劳全喂了狗！，如你愿意给，我也不多要，我的嫁妆给敏姐儿留着，当初柳州修路我拿了两万两，我只要这笔钱，以后这分红也与我无关，你听明白了吗？！”
    郑芝轩，“你，你怎么，怎么变得……”
    林闻满心不耐烦，她抚了抚额角，换上笑脸，“郑三爷，你也是外头行走的男子汉，别和个女人一样磨磨叽叽好不好？我们好歹做过十五年夫妻，好合好散行不行？你要明白，我，林闻，并未对不起你们郑家！”
    郑芝轩深吸一口气，终于道，“闻娘……我知道你心里不满，是郑家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林闻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妈的，要不是手里没钱，她才不会找郑芝轩这个王八蛋说话，一早就远走高飞了！
    林闻也笑，“我知道，可是你们的交代肯定不是我想要的，郑芝轩，请求你，求求你，能不能听进去我的话！不要你自说自话的脑补！我来问你，你新妇娶了吧？这么久了，房也圆了吧，那她肚子里弄不好已经有你孩子了！”
    郑芝轩觉得手在抖，“闻娘，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你还……”
    林闻伸手，“打住，我如今不是和你掰扯这些！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郑芝轩颤抖道，“……是。”
    林闻呼了口气，“好，接下去，你现在知道我活着，觉得对我满心愧疚，要补偿我，想要带我回去，可是你的正妻之位已经被新妇占了，那么你让我用什么身份跟你回去？”
    郑芝轩觉得窒息，“我……”
    林闻道，“我来替你回答，藤妻！是不是，让我和你新娶的夫人一样大，对不对？”
    郑芝轩眼里有了一丝光彩，“这样是……”
    林闻面露寒霜，“是你个王八蛋！郑芝轩，我忍你到现在了，你他妈就不是个人！我林闻没有对不起你们郑家一丝一毫，相反，我对你们家有恩！你现在居然想让我以妾滕的名义进府！你从未想过我愿不愿意，只是觉得这对你，对你们家有利罢了！可我告诉你，我不愿意！我林闻，就是一辈子没男人，也绝不作妾！你趁早收了你的龌龊心思，别给我整这种恶心事！”
    “我之所以没宣扬出来，也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你们郑家若逼迫我，那咱们破罐子破摔好了，到时候我看你郑家的脸也不一定能保住！”
    “你也别给我说什么把你的新夫人送回娘家去这种骗人的鬼话，你的新夫人是无辜的！我不愿意为滕，她也不会愿意内宅有个女的和她平起平坐！最重要的是，这种事我觉得恶心，我是不会同意的！”
    林闻说的口渴，也一口喝干了茶，然后看着郑芝轩，“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郑芝轩痛苦的看着林闻，神情破碎，“闻娘……当初我去剿匪，那个匪首说你……已经没了……我把他剁碎了喂了狗！”
    独狼一盆污水泼向林闻，当初很多人都听到了，这种事郑芝轩也不能四处宣扬，有几个匪徒和孤狼一样凶悍，临死要拉垫背的，因此也顺着这个话头说。
    其余的人就是怕死，说了实话，郑芝轩也不敢信了，只能以林闻殉节而亡作为结束。
    他也实在没想到一个后宅女子能在这种情况下逃出生天，焦队长一行人都死了，林闻就带着冬雪和小安，简直就没生路。
    林闻听到郑芝轩如此说，顿了一下，然后道，“哦……那你也算为民除害了，刀工不错！”
    郑芝轩看着林闻，“闻娘，一夜夫妻百日恩，实在是我们并不知道你还活着……现如今这种情况也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心里一直有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敏姐儿和耀哥儿为了你伤心欲绝……”
    林闻冷冷的看着郑芝轩，“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把我赚回去，至于我的意愿，你根本不放在心上对吗？”
    顿了一下，林闻又嗤笑道，“我想，你心里怕不是在想，若我心里有你，必然答应和你回去，又为什么要如此伤你的心呢？是不是呀？”
    郑芝轩不由自主的点头。
    林闻冷笑了，“我就说么，你选择的都是对你有利的，至于我的想法你是不会管的，甚至还想践踏我的尊严！所以我才不敢私下找你，因为我怕呀，我怕你，也怕郑家！如果我私下找了你，进入了郑家，说不定会被你强迫成了妾，丝毫不能反抗，若我抵死不从，你们怕不是会真的让我殉了节！”
    郑芝轩瞪大眼睛，颤抖道，“闻娘，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这样想郑家，我们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家！”
    林闻平静的看着郑芝轩，“那可是你说的，那好，现在我们可以平静下来商量事了，那银子你到底给不给？别在推三阻四了，说个准话！”
    郑芝轩，“……”
    看到林闻眼里浮现出嘲讽，他赶忙道，“我给，我当然会给你！你别在说那些寒心的话了！”
    达到了目的，林闻终于住嘴了。
    郑芝轩红着眼睛，“我知道是郑家对不起你，那你，为什么不回林家？”
    林闻抿了下嘴唇，“林氏已经殉节而亡，这个事你们也不会瞒着林家，我回去又能如何？你原本想的还是让我当你的妾，那林家就能恢复我林氏女的身份吗？为着家族名声，不外乎给个院子让我自生自灭，或是干脆让我剃发出家全了名节。郑芝轩，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无愧于任何人，你们给我选的路，我都不愿意走，我林闻就想要光明正大的活着，不愿被人强按着头附庸于任何人！”
    郑芝轩彻底没话了。
    等他离开院子，齐少湘正在院子外负手等他，看到郑芝轩萎靡憔悴的样子，也叹了口气，“我也劝过……林夫人，只她性子刚烈，不愿妥协。”
    郑芝轩红着眼眶，“是我们郑家对不起她，她并未有错……我也要谢谢你，收留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