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 第38节
作品:《权御山河》 郭太师忍住心中悲痛:“你若是想抽身而出,为父可以替你想办法。”
郭若雪摇头:“我知道,太子殿下一直防着我,所以不肯让我有孕。八年无所出,太子是可以休妻的。可是父亲有没有想过,他其实早就有此打算,其实也是为了保全我一命?在一个适当的时机以这个理由,送我出宫?”
郭太师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人人都道太子凉薄,可是我与他结发八年,看着他步步如履薄冰的走在太子之路上,心疼他。”郭若雪抬起头,盯着郭太师,“不是人人都有女儿这种福气,有一个疼孩子的好父亲的。”
郭若雪这句话让郭太师无法再回应了。
帝君偏心少年时期文武双全的许安归,这谁都看得出来。
现任太子许安泽虽然从小就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却是心最狠的那个。当年若不是许安泽助帝君解了军门掣肘的大问题,如今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许安泽去坐。
或许就是因为儿时那些不好的记忆,才让许安泽患得患失、喜怒无常。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太子,真的可以赢得天下人的认可吗?
君王君王,只有得到天下认可才可以称之为诸君之王。
这话郭太师明白,却不能直说。
若是放在许安泽成太子第一年时,他或许会冒死觐见。
但现在再说,那便是真的在找死。
郭若雪是他的孩子,他自然最了解。
这孩子看上去一副柔柔弱弱,不深谙世事的样子,却是最固执的。只要她认定的事情,任谁说都无用。
许安泽还在旧府潜邸当世子的时候,每次来郭府拜见,到底是对郭若雪存了刻意撩拨的心思。
不然怎么会惹得郭若雪这种深闺女子情种深种?
而今郭若雪已经认定了许安泽是她一生一世的夫君,那么无论许安泽日后凉薄也好,多情也罢,她都会全单照收,义无反顾地陪他走下去。
教出这样一个在别人眼里十全十美、不离不弃的太子妃,郭太师此时此刻心中只有懊悔。
原本想着郭家女儿请学究来教,懂事明理即可。
却不想现如今学究教得太好,这女儿学得太好,全然一副贞节烈女的模样,却不想最后到底是苦了她一辈子。
郭太师每每想到此处,看见郭若雪心底就有数不尽的愧疚。
他不想与郭若雪在太子的事情起龃龉,只是淡然地转了话头道:“自小你便最心疼小九,如今眼看着小九也要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你这个做姐姐可想过什么解局的方法吗?”
郭若雪一听到郭太师提到郭若水,立即眼眸就红了一圈:“我嫁入天家八年,如何不知其中凶险?我自然是不想九妹也步我后尘。这些日子,我每每想起九妹,都夜不能寐。如今六皇子又被人参了一本谋反,我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会没有想法?可是女儿有想法有用吗?女儿既不能让陛下收回成命,也不能让太子去求情。父亲都做不到事情,我又如何能做到?”
说道这里,郭若雪脸上已经有了泪痕,她是真的心急郭若水,想要回来找郭太师商量此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才会特地跟太子告了一晚上的时间。
郭若雪到底也是太子妃,多年没有再人前落过泪,看见郭太师凝重的神色,顿时脸庞爬上绯红,连忙拿起绢帕擦了擦:“让父亲见笑了。”
郭太师看郭若雪这样,回想起那日郭若水在李嬷嬷走后说得那些话。
就连郭若水这样被他宠大、从未存了深心思的孩子也在为自己的将来与郭家筹谋,眼前这个嫁入皇家八年的女儿,或许也能理解他的苦心也未可知?
郭太师不由心中一动,道:“我把若水唤来,给你看看。”
第45章 ◇
◎壮志◎
郭若雪没有往深了去想这句话, 只是点点头。
小厮去了偏水斋,传了话。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郭若水便敲门进了书房。
郭若雪看见郭若水立即迎上去:“九妹!”
郭若水看见郭若雪便微微半蹲行礼:“若水, 见过太子妃。”
郭若雪惊了一下,这熟悉的脸庞仿佛变成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以往郭若水看见她回府, 总是不管不顾地先上来给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今日见到她确是先行礼问安?
“小九……你……”郭若雪蹙着眉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郭若水”。
眼神宁静,眉宇平顺, 一脸淡然之色,完全不似平时俏皮淘气的样子。眼前这个人给郭若雪的感觉就是没有以前那么亲近。
甚至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郭太师见郭若雪一脸茫然打量着“郭若水”,就知道这个与郭若水有六、七分容貌相似的苏青在精心打扮之下可以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了,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道:“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事。若水已经被我送出城了。”
郭若雪宛若被一道惊雷轰中,半晌回不过神来。
郭太师也不强求, 再也不说话, 只是继续低头去写字。
郭若雪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郭若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试探的问道:“你,不是郭若水?”
苏青抬眸, 眼里有无数幽暗之光在流淌:“姐姐,我必须是。”
郭若雪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才转身看向郭太师:“父亲,这就是您想的办法?”
郭太师刚好写完一个字, 放下笔, 看向郭若雪认真地点点头。
郭若雪惊讶至极,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的父亲, 当朝一品位列三公居然敢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地下耍这种狸猫换太子的小聪明!
“她……我……父亲!”郭若雪有许多想问的但是又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 换了几个开头都觉得不合适。
郭太师扬扬下巴, 对苏青说:“你回去罢。”
苏青微微欠身:“父亲、姐姐,若水先告退了。”然后款款离开。
郭若雪一直都处于懵的状态,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九妹如此守规矩地离开了书房。
进门问安,出门告礼。
这是郭若水从小学但是从来都没有学会的礼仪。
现在有一个长的这么像郭若水的人,把这些本该是一个大家闺秀的礼数做的如此周全,让郭若雪看怎么看怎么别扭。
“父亲……我不明白。”郭若雪愣愣地转向郭太师。
“你妹妹昨晚上偷跑出去看烟火,被人劫了,差点没了清白。”郭太师幽幽吐出这句话,让郭若雪又是一惊。
原来她在东宫里错过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原来今早李嬷嬷回宫回话,是为了这件事。
原来这场夺嫡之战就这么悄然无声地拉开了帷幕,由不得她们这些人置身事外!
郭太师缓步走到窗前,越窗而望,那眼神中包含了无数无奈与懊悔:“我郭家女儿已经有一个在火坑里了,老夫实在不忍心把另外一个也送进去让你们骨肉相残。”
郭若雪听到这话,瞬间又泪如雨下:“父亲。”
郭太师回身看向郭若雪,道:“前朝是男人们的战场,后宫则是你们女人们的战场。太子一向忌惮六皇子,但是为了兵权也不得不把六皇子召回来。把你妹妹嫁给六皇子为正妃,是陛下的制衡之术。可是与我们郭家而言却不是好事。”
郭若雪已经许久不在郭太师跟前听训,从前郭太师也甚少对他们这些儿女说朝堂之上的那些利害关系。
现如今看见郭太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她便知道,父亲确实是老了。
父亲年迈,已经不可能在朝堂之上凭一己之力护整个郭家周全。所以护着郭家满门荣宠的重担必然是要落在他们年轻人的肩膀上。
现下郭太师肯说,郭若雪万万没有不听的道理。
她立即上前去把郭太师扶到软塌之上,把书桌上的茶盏端了过来,自己则搬了个椅子,坐在堂下;“父亲有什么想说的,若雪听着便是。”
郭太师叹了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整个事情的原委:“那女子名唤苏青,是苏明哲的养女。府上还有一个痴儿,是苏明哲亲生的儿子。那苏明哲……”
郭若雪听得仔细,眉头越来越紧。
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郭太师讲完缘由,茗了一口茶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你与若水亲近,这事怎么也不可能瞒过你,日后那孩子进入六皇子府,你们少不得要在宫内碰面。能帮衬的你就多帮帮她罢。毕竟她是替小九扛下了所有的风险。前途渺茫,生死未卜。而你,日后若真的有难,为父确是可以拼一拼这老骨头,把你从那火坑里拉出来。”
其实郭太师心中还有一句话“但愿他还有这个机会”,但是许多事都是他的揣测,他又怎么敢跟郭若雪如此直白地明说。
郭若雪点点头:“小九比我有福气,有机会走出这许都,去外面看看东陵的山河。”
郭太师沉吟了片刻道:“她明面上虽是你妹妹,你要处处照拂,可若是日后有什么事你需要自保,未尝不可杀之。”
郭若雪猛然抬头。
郭太师道:“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让她代替你妹妹的私心。若是小九,你必定不会痛下杀手。而若换成旁人,你便没有那么多顾忌。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登上巅峰的之前是漫漫长路,脚下铺垫着的是皑皑白骨。”
郭若雪犹疑道:“父亲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日后,真的是六皇子夺得东陵江山。那这代嫁出去的女子,便会成为这东陵新一任的皇后。到时候……”
“到时候,六皇子也不会留她的。”郭太师笃定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亦如太子如今的心思一样。郭家坐大,外戚干政。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太子已经有意防着我们郭家,那六皇子自小聪颖难道就不知道防着你的九妹?其实这场夺嫡,无论是谁赢,我们郭府都不会有好下场。”
郭若雪心中一悲。
是啊,太子防着她,难道六皇子就不会防着九妹?她们这些女子,说到底,这一生不过就是男子政局上左右制衡的一颗棋子罢了。
要或者不要,死或者不死,都要看他们的夫君心中谋算如何。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她所期望的人生也变成如此模样?仿佛漫漫荒原之上吹来寒冷冰雪,瞬间化作遍野的苍凉伏在无垠之上。
“可,老夫却愿意赌。”
郭太师苍老的声音打断了郭若雪的芝焚蕙叹,站起身,踱到书桌前,拿起方才写的字。郭若雪看见那纸上赫然写着“天下”二字。
“心怀天下者,必定是心怀大义者。老夫想要辅佐的君王,一定是一个能够不计前嫌,知人善用的君王。若不是这样一个人,恐怕东陵气数危矣,老夫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到时候自是辞官而去,远离朝堂,望山远,犁田园,直至魂归九泉。”
郭太师说这句话的时候,眸低是一片炽热的火焰与巨石一般不可动摇的坚定。
看来秦绍之前的那番话已经彻底让他顿悟,与其想着跟太子、六皇子左右逢源,不如立足于更高处去俯瞰这一局,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古往今来,就是有那么多不知进退,不懂君臣之道的开国功臣隐没在了历史的长道之上。
建功容易守功难。
他郭怀禀已经是两朝元老,开国元勋,自问辅政之上并无过错,问心无愧。
现在新主夺嫡之战一触即发,他郭家并不需要去抢这首功,只需要守住眼前的一切,自谦自让,做事小心谨慎些,便可以在东陵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供后世传唱。
他坚信,帝传三代,要开启东陵盛世,四海朝拜的万盛景象,必须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君主上位。
这个君主,若真有天命,必然不会倒在这夺嫡之争里。
他只需要静静等待,便可等到那个人。
今日这掏心窝的话出口,郭若雪便知道了老父亲心中所想。原来她思想到底是狭隘了许多。
她的父亲早就做好打了打算——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哪一边都不想站,他只想辅佐开明君主,流芳百世。
可是,郭若雪又怎么会不知,哪一边都不站,那便是两边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