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祖 第635节

作品:《香祖

    但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他才惊恐发现,自身被闫不永的残魂与道果影响太深,已然失却过往所修之香神,又屡经杀劫,业障迷心,连精神意识都大受干扰,竟然分裂出数种人格和面貌。
    除此之外,他还因着大能道果之故,和那些同样获得闫不永遗泽之人结下因果,彼此之间都存在着冥冥之中的命运牵引,需当彼此杀戮,争夺,才能顺利成就自身之圆满。
    因为此前动手足够果断利落,他其实已经夺得不少遗泽,成为了占据大头的优势方。
    但或许是因为杀戮过重,命中合该有此一劫,竟有三宗弟子之一的游仙岛真传同样参与了这场争斗,从而被其盯上。
    极短的时间内,其他竞争者接连横死,被抢夺因果,气运,沦为对方晋升之材,离膺当时本想回归,甚至重返海外,寻求李柃帮助,都被迫中断,继续隐姓埋名躲藏起来。
    盖因对方家世不凡,非但父亲是大宗长老,高祖还是元婴巨头,如若被他掌控自己真实身份和来历,不但自己要遭殃,就连远在海外的积香宗都有可能受到牵连,平白无故的招惹一大敌。
    故此,离膺连李柃为其安排的寻龙会都不敢再联络,借着顺利结丹之机,与神龙教搭上关系,并假借献策,蛊惑神龙教追寻香火。
    如今的局面,看似神龙教谋夺了积香宗的闻香教真传,实则是他布局设计,试图利用其力量为自己积攒香火,洗消因果,甚至寻机谋夺大粼江神之道果,以求对抗闫不永之影响。
    借此拼凑出来的法则之力和道果,他或有希望越过几乎必败的竞争之局,自行走出一条结丹成婴的康庄大道。
    到时候,无论是游仙岛也好,神龙教也罢,都将沦为他脚下踏脚之石,反过来为其修炼上进铺筑道路。
    但因此事牵扯太多,无论从惜身报名,还是免除瓜葛的考虑,都不能透露个太多人知晓,只能寻求自己弟子的帮助。
    姚灵仙也是因为如此,才毫不犹豫的跟从他一起伪装叛出,瞒过神龙教意图后续。
    但现在,姚灵仙也发现,这条路并没有那么好走。
    神龙教之人不是傻子,游仙岛也越逼越紧,两大巨头之间夹缝生存,反而随时都有可能陷进去,把自己给坑害。
    再加上闻香教被神龙教改造得乌烟瘴气,门下多有良莠不齐,也着实与本宗道义不符,甚至有可能反过来侵蚀自身之信念,造就更多业障。
    于是,他决定向李柃求助,及时叫自家师尊洗心革面,不要再自以为是,一条路走到黑的继续再错下去。
    第546章 今非昔比的离膺
    山峰上,道观中,柴火渐渐熄灭。
    四周的天色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暗了下来,空中细雨依旧朦胧,沉重的阴云遮蔽了星辉,衬得这座破败古观更显幽寂。
    等到姚灵仙述说完毕之后,三人对立无言,整个屋子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良久,李柃才轻叹道:“原来你这二十年间竟有如此遭遇,为师不知,确实是苦了你了。”
    如此境遇,即便是他自己易地而处,也未必见得能够做得更好。
    为人者常以自身为中心,所见所闻,所感所知皆是认知。
    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同样一件东西,也会产生不同的认知。
    李柃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无法完全理解离膺所思所想,也充分认可,这个弟子有自己的打算。
    “然而你可曾想过,如此自作主张,将为师置于何地,将宗门至于何地?
    我过去对你的教诲,难道全都忘记了吗?”
    李柃带着几分失望看向离膺,有苦衷并不是做错事的借口,也无法切实解决问题。
    离膺道:“未曾敢忘。”
    他幽幽说道:“师尊早年便教诲我们,人生在世,当以良心为本,正所谓大道守中,不失偏颇,这固有之良心便是我等道心之由来。
    凡修士者,或奋发于草莽,获得缘于洞府,皆承人文道德之恩典,奉天生地养之惠泽,所以报天者,却无一物。
    故,吾辈修士当虚怀若谷,如履薄冰,方可避劫消灾,平安证道。”
    李柃道:“既然知道如此,为何还要那么做?”
    离膺道:“当然是因我认为这般无错!”
    李柃道:“无错?大错特错!”
    离膺道:“敢问师尊,我错在何处?”
    李柃道:“你一错者,错在起了不该有的贪念,以自己微薄之力跳入凶险杀局,咎由自取是也。
    二错者,错在进退无度,既然已经侥幸得到了机缘,还不懂得见好就收,及时退回北海以求自保。
    所谓不愿拖累为师,拖累宗门,固然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在,但你扪心自问,是否还有贪婪作祟,不愿意放弃那份机缘?
    三错者,错在自恃过高,兵行险着,赌性是也。
    你所仰仗者无非便是从闫永年那里获得的机缘,他为化神大能,已证道果,神通法力的确并非寻常可比,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突然殒落在那里,这背后又是何方高人在争锋相斗,除了神龙教和游仙岛的那个对头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危险存在?
    我早告诉过你,莫要小觑天下英雄,玄洲这边的水太深,连为师都不敢轻易涉入其中,唯恐避之而不及,你又何苦要自己跳下去!”
    “呵呵……哈哈哈哈……”离膺怅然笑了起来。
    “原来师尊是这么想的吗?”
    他似陷入了沉思。
    “我早年只是北海世俗一凡民,虽说生在世家,钟鸣鼎食,但却为庸常之辈,得遇机缘,方才被选中送入宗门,深造栽培。
    四十年间,平平无奇,终是因着舒师弟将行筑基,师尊大赐恩典,授我以宝丹,方才侥幸得以褪凡。
    我至今仍然感念师尊恩德,若非师尊,若非宗门,我不可能踏上修炼之途……”
    陡然,他话锋一转,却是质问道:“但我的余生难道就真要止步于此,要做师尊眼中的守成弟子,平庸无奇的过完这一世吗?
    师尊说我错在起了不该有的贪念,我不服!
    凭什么师尊便天纵奇才,开创道途,凭什么师兄师弟轻松晋升,道法有成,我却要如此平庸?
    我离膺不甘平庸,不安流俗,冒险一搏,难道真的有错?
    师尊,这个世上,没有人真的甘于平庸,甘居人下的,我想改变,何错之有啊?”
    李柃闻言,身躯微震。
    离膺继续道:“我并不曾因妒生恨,也不会扭曲本心,我知我出身根骨如此,前程未来有限,怨不得任何人,所以不依不靠,独身寻道,就是为了证明,我也能够依靠自己拼搏和努力闯出一片天地。
    您说我贪婪作祟……呵呵,没有错,或许我真的痴心妄想,贪上了本来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这又何错之有呢?
    道途本就不易,有些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我等却要耗尽一生心力,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得到,错不在我等,而是在这贼老天啊!”
    他说到这里,情绪渐敛,神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至于是否自视过高,我早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不劳师尊记挂。
    我也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既让我等自立门户,传道于世,就是已经认可我等独立自主之能力,何必又再操这份心呢?
    倘若弟子此番所为拂了师尊心意,让您不满,我也只能抱歉,但闻香教我已有所安排,此间资粮,布局,自有主张,至多他年等我修炼有成,再来回报……
    而若是我身死道消,也请师尊多多担待,宽恕弟子自作主张之罪过吧!”
    “你……你这孽障!”
    李柃差点被气个半死。
    如今的离膺,摆明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拼搏心态。
    万一此番所为得道成仙,晋升大能了呢?
    他已经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证明,自己已然结丹,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将来成婴,化身,当有自身之安排。
    但偏偏,这么说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能结丹,就是最好的实践,事实胜于雄辩。
    若非豁出这条性命,舍得拿弟子门人,闻香教众去赌上这一回,以他离膺之资质,至今仍然还只是修为百余年的平庸之辈,即便是在同为筑基的修士中间,也是最为弱小和无用的一批人。
    李柃对他的定位本来就是过渡,他真正寄以厚望,许以前程未来的还是池英庭那样的天才之辈,那才有可能继承他衣钵,把香道发扬光大。
    如今的离膺不争不抢,不哭不闹,自己拿自己分家所得产业去拼搏,已经算是没有辜负他百余年来谆谆教诲了。
    但,这是赌啊!
    拿自己,拿门派,拿弟子门人的前程命运一起去赌博啊!
    当真以为说不牵扯宗门就不牵扯宗门,世间之事都由他安排?
    李柃道:“你也知道,有些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自己要耗尽一生心力,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得到,为何就不能试下无欲则刚!
    上进固然无错,但一个个的都不脚踏实地,争先恐后,世间还不得乱套?
    你可知道,你付出的代价当中,有多少是别人前程未来,有多少是宗门底蕴,做人不能如此不自量力啊!”
    离膺岿然不动:“师尊怎么说都好,我心意已定,坚如磐石。”
    李柃那个气啊,头顶都快要冒烟了:“依我看,你是得逢奇遇之后整个人都飘了,根本没把宗门法度和为师放在眼里!”
    其实他也明白,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自己不一定对,离膺不一定错,孰是孰非,或许还真得看未来成就。
    说不定,将来离膺赌赢,成婴化神,要反过来讥笑自己鼠目寸光,不识英才。
    但,自己的担忧何尝又不是为了他和他门下的闻香教弟子好?
    李柃看着面目渐渐模糊,气息也在变得陌生之极的弟子,突然意识到,这个离膺,恐怕真的是执念成魔,劫气迷心,九条龙都拉不回来了。
    他按下心中惊怒忧虑,重新冷静下来:“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你我师徒在此决裂!
    大不了,本座就当没有收过你这个弟子,授予过你真传!”
    此言一出,离膺大惊,可是此刻,他所展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面孔,顶着别人的相貌哀伤悲痛,无来由的怪异。
    李柃冷冷看着他这张脸,仿佛在看陌路之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相为谋……
    如此,或许也好!”
    离膺沉痛说道。
    “但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您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我师尊。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您不再认可我了,我同样会履行当日拜入宗门之承诺……”
    李柃打断道:“免了,从此之后,你再如何,我才不愿多管,就当离膺早已经死在那个闫永年殒落之地,为争锋竞夺的草莽散修所杀死!”
    离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也对,昔日老实巴交的离膺,早就已经死了,有时候我对镜自照,都会觉得自己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