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皇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重新主动分泌激素激活了一次。
    这下它发现了，不是梦，是真的。
    自己正在一条前所未有的折跃亚空间通道中飞行。
    束缚着自己穿行于亚空间通道中的，却是一层很是神奇的膜结构。
    百皇的数据库非常详实，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这肯定不是升华者的产物，因为升华者并未掌握如此复杂且精细的扭曲空间技术。
    但它又觉得很奇怪，因为它从这膜上感知到十分熟悉的气息，像亲人，却又像自己的身体一部分。
    可当它尝试着用意识信息流去碰触以控制这层膜结构时，却又毫无反应。
    “妈的，见鬼，我被绑架了！”
    百皇毕竟是百团星域的主宰，曾经纵横机械帝国多年而不败的昔日战神，并不愚蠢。
    它很快就用逻辑辅脑将前因后果捋顺，并将这判断传递到主脑中，然后反应了过来。
    一定是先前那个间接害死胧蛊刺的增殖子体绒须人再次出卖了自己，并与赤锋军团联手起来阴了自己一把。
    虽然未曾亲见自个在睡梦中被拖走时的场景，但百皇也能猜到那些生物基陨石有鬼，自己抛出去的菌群被动了手脚。
    “唉，睡觉误事啊。就这样死掉，可真有些冤枉。”
    百皇在心头幽幽一叹，开始认真思考起接下来该怎么办来。
    现在的它可以悍然发作，轻易摧毁笼罩在体表的空间膜。但这样的话，它将会立刻迷失在这坐标完全陌生且特性不明的亚空间通道中。
    最好的下场大约是永恒迷失，直到某一天耗尽能源而死。
    最糟的结果便是立刻被紊乱的亚空间风暴撕碎。
    可它还不想死。
    在升华者制定的规则内，有着一条铁律。为了防止巨殖细胞落入机械帝国之手，所有战败且没有逃生希望的母皇舰都必须抢在彻底失去反抗之力前完成自爆。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无可违逆，必须执行。
    但此时的百皇虽然是给绑架了，自身状态却又处在全盛状态，身边也没有能威胁到性命的敌人，似乎又没达到自爆的标准。
    百皇决定再挣扎一下，用帝国人类的语言试探着传讯道：“你到底是谁？”
    它对外发送的是非加密状态的无差别信息流。
    史林给它来了个赤锋族的传统艺能：“我是你爹。”
    这传统艺能当然来自任重。任重是个体面人，平时很少爆出口，误入菜市场的话妥妥的战五渣。他没能给赤锋族创造丰富的文化遗产。赤锋族的文明史又过于短暂，且一直在打仗，没空闲在和平时期享受繁华的文化娱乐生活，就造成了赤锋族内粗口匮乏的现状，属实悲哀。
    百皇：“……”
    短暂冷静后，百皇稍微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嘴炮攻击了。
    然后它竟也忘了到底要不要自爆，果断还击，“你个低贱的卑微的茅坑里的臭虫！我限你在三秒内改变航线，将我送回赤水星系，否则我一定让你感受到宇宙中最残酷的刑罚！”
    史林也愣了一下，还击有点犀利啊。这一等母皇竟和自己想象中的威严模样大相径庭，嘴炮攻击很有一手，既有侮辱也有威胁，甚至还提出了意图。很显然，一等母皇用心了，有备而来。
    同时，史林却也捕捉到了百皇的微妙心态。
    它似乎是在刻意回避自己被绑架了的客观事实，故意在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行为上浪费时间。其根本目的是为了它自个转移注意力，以压制母皇舰的自爆基因本能。
    百皇想活下去！这就是我的机会。
    在行动之前，史林也担心过一等母皇的自爆。
    之前赤锋军团已经与母皇舰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自爆的厉害。史林没办法一个人阻止母皇舰自爆。而百皇一旦自爆，史林当然也会当场死亡。史林倒是不怕死，只是不想费了这么大力气，却只让任重得到自己白白牺牲的噩耗，没能真个活捉一个母皇。
    当时史林曾对任重说，如果他能与一等母皇来个一换一，其实也不亏。任重却坚决否认了他的说法。任重说：“只要我们想，随时都能用极低的代价杀死一等母皇。我让你去做这个事，就不是要你去一换一，没这必要。你得活着回来。你这次行动的唯一价值，也只在于活捉一等母皇的预期，我才让你赌一把。如果没有这预期，我倒宁愿你跟我们一起走。”
    史林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但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形态，并没有绝对的信心。
    现在，他找到了机会，他抓住了百皇的求生欲，甚至明白了百皇此时心中所想。
    当下的情况是，以百皇的能力，哪怕只稍微发作一下，就能杀死史林，摧毁空间膜。
    但接下来百皇自己也将没了生路。所以它才不敢行动。
    相对弱小的史林与强大的百皇在这亚空间通道中，构成了奇妙的相互威慑状态。
    所以，百皇除了主动求死之外，拿史林毫无办法，只能被空间膜挟持着持续航行，并且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在本次航程的终点，一定有足够杀死它并掠夺走巨殖细胞的强大战力在等着它。赤锋军团的杀伤力在胧蛊刺身上已经得到了佐证。
    这处境已经满足了百皇的本能自爆的激活条件。
    但百皇崛起于微末，且寿命悠长，见多识广，好不容易爬到了如今的高度，实在不愿轻易放弃生命。
    所以百皇找了个能压制自爆本能，让自个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办法。
    它的办法是进入“交战状态”，就像玩网游时先剐蹭一刀，那么当双方进入交战状态后，只要还没战败，就不用急着激活自爆。
    可它想进交战状态，却又不能真个动手，因为史林勉强聚合出来的空间膜层真的很脆弱，跟气泡一样，稍微一碰就碎。
    所以，百皇才顺着“我是你爹”这嘴炮攻击的套路，也反过来嘴炮还击。
    嘴炮，也是攻击，可以互相激怒，造成情绪起伏，换算到网游里，也相当于受到了心理伤害。哪怕百皇的“血量”是兆亿，每一次嘴炮攻击只能“-1”，可这就是交战状态。这在逻辑上是合理的。
    史林决定陪它玩下去，因为他还真刚好有这技术储备。
    在嘴炮的层面，嗯喂唔和它的族人堪称集大成者。绒须331人在生产力层面几乎没有建树，在天马星系第三行星上建立的几十年短暂文明只点了一条科技树，那就是嘴炮。
    在孙艾留给史林的辅脑中，记载了绒须331人的“技术成果”。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正是时候。
    史林：“恶魔！你永远不会得到进化的眷顾，伟大的赤锋迟早要将你大卸八块！”
    百皇一愣，一时间竟没立马反应过来。
    这语法，这语气，这遣词造句，怎么总觉着有些似曾相识，很有自己的风格啊。
    卧槽，我怎么可能得不到进化的眷顾，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成为母皇的？
    我被激怒了！
    -10。
    “你这滩烂泥，既不是原生人类，也不是伟大的升华者，你只是命运折磨之下的扭曲产物！你只是被帝国奴役折磨的可怜的臭虫、样本、耗材。帝国人类扭曲了你的身体，在你身上施以最残酷的实验，你却还要为之效忠。你的愚蠢在一亿年后也会是史诗级的笑话。”
    百皇的还击可谓犀利，甚至还隐约透出了当年升华者的先祖叛出由原生人类建立的帝国的根源。
    史林也竟被这番话勾起了当年自己在孟都集团实验室里的悲惨经历，以至于让它的心神都开始颤动起来。
    如果不是史煊，他早已曝尸荒野。
    在他的生命中，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痛恨着史上的所有人。
    但后来，他遇到了史煊，再遇到了于烬和任重。
    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人。
    温暖渐渐覆盖了童年的伤疤。
    史林：“我自愿的。想知道你的增殖子体绒须人为什么会背叛你吗？”
    第638章 相依为命
    百皇：“我不想知道。绒须331也不可能背叛我！”
    百皇知道，它绝不能承认这事。因为按照升华者的制度，如果智慧型增殖子体真个背叛了族群的利益，制造这子体的母皇也将负担连带责任。
    所以，尽管它不明白嗯喂唔到底有何苦衷，但起码主观认知里绝不能将嗯喂唔视为背叛者。
    史林再一次悄然掌握了百皇的顾虑，只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可胧蛊刺死了，你被我活捉了。除了绒须人的背叛，找不到更合理的说法来解释你的失败。还是说，你想承认自己的愚蠢？”
    “-10000。”
    百皇发现自己竟辩不过对方了。
    它不想继续这话题。它在这短短两句话里感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百皇决定岔开话题，“恶魔！我诅咒你永远找不到配偶！我诅咒你的每一个后代都有先天病！”
    可惜现在史林没有完整的脸孔，没办法做出人类表情，不然这会儿他能笑出来。这不送人头么？
    史林：“你先诅咒我没有配偶，然后又咒我的后代都有先天疾病。这不自相矛盾么？你就这点水平？还是说你这样的母皇都是无性繁殖，连最基本的人类情感都扔掉了？真可怜。实话告诉你吧，绒须人之所以会背叛你，原因正在于此。它对你没有感情，只有遗传本能来维持它的忠诚。可一旦它的遗传本能的生效机制被攻破，它的背叛便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无论是升华者还是机械帝国，都认为人类的情感靠不住，只有制度亦或是基因层面的技术性忠诚才值得信赖。但事实上，技术才最不可靠！技术性忠诚的原理一旦被攻破，它就一文不值。唯有发自内心的共同理想带来的忠诚，才真正能突破一切技术的桎梏。”
    “可你们一样会受到心灵魔裔的控制！”百皇狡辩着。
    史林：“哦？你说的那种技术，我们已经攻克了。难道你没有查阅赤锋军团在三域战争里的战报？接受现实吧，你也会有一样的命运。等我带着你抵达目的地后，你立刻便会发现，自己的忠诚与绒须人一样脆弱。”
    百皇心头顿时生出警觉来。
    它从史林的话语里听出了“杀意”。
    它竟罕见地沉默了许久，最后却依然是求生欲占据了上风。
    百皇再次狡辩道；“我只差一点就要上你的当了。我察觉到了你的基因链并不稳定，所以你未必真能将我带去与赤锋军团汇合。你已经被抛弃，是留下来负责殿后的那个。你没有援兵，对不对？你知道自己迟早会崩溃，所以想抢在崩溃之前引诱我自爆，好杀了我？对不对？你想和我一换一，却又拿我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阴险狡诈地计谋诓骗我！对也不对！”
    这下轮到史林沉默了。
    被百皇点破后，史林先进行了一次更精微的自检，竟真发现自己原本处在动态平衡的基因稳定度开始往恶化的方向倾斜。
    这倾斜并不严重，以至于他都在亚空间里飞行了三百年还未察觉到明显的变化。
    但现在看来，百皇没说错，他的身躯的确有崩解的风险。
    如果是自己先崩溃，百皇还真有机会活下来，只不过是迷失在折跃亚空间通道中，生还的几率很低，但还是有。这并不保险，不能必杀。
    史林没想到试探竟反倒把自己给试探了进去，他的念头开始松动，但嘴上却不认输，只说道：“没想到竟被你看穿了，但你小瞧了任先生的智慧。我的身体状况也在他的计算之中，他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撑不住，赤锋军团就在我的极限处等着你。”
    史林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百皇一时间也不敢再轻易下判断。
    它也暂且没了主意，却又必须保持交战状态，索性放下逻辑放下节操，只如最低贱的负责看守帝国人类犯人的蚁兵一样拿出街头对骂侮辱战术。
    史林也不敢再相互刺挠，只搬出绒须人为他打下的坚实基础知识，和主动降低水平的百皇战得是有来有回。
    时间一点点推移，二人这对骂竟又持续了超过两百年。
    百皇开始慌了。
    他发现史林的嘴炮反击越来越无力，每次反击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用词也渐渐词穷，不但没有新意，也很难找准切入点，杀伤力一直在减弱。
    百皇再次悄悄放出探测信息流，帮着史林检视了一下基因稳定状况，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