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一晃眼间便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傻乎乎地给黎阳任劳任怨奋斗近二十年，到如今甚至还没来得及踏上远征的舰船便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他几欲崩溃。
    视频会议室里其他诸多家族的主理人颇为同情地看着这家伙。
    虽然自己也沦陷了，好歹在这些年里享受到了正常的冷冻沉眠，没像这家伙一样被榨干。
    他们心头竟生出了暗暗的庆幸。
    但再转念想，那个更有野心更有能力的嬴浩……
    算了，好像也说不清究竟是谁更惨。
    起码嬴浩是带着梦想而死去了。
    那也是一种幸福。
    但自己也未必好运，每个人都知道冷冻长老的重要性。
    毫无疑问的是，包括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内，都参与了这场在帝国内部绝对不被允许的叛变与谋杀。
    是的，他们都参与了对自家先祖以及源星社会的缔造者的谋杀。
    按理说他们算是完成了一场还算漂亮的政变，并能合情合理地继承权力，可问题是，源星从来就没有独立的权力，从来就只是帝国下属的附庸中的附庸。
    那么，杀死管理员的自己将会遭到怎样的惩处？
    会不会帝国的战舰突然凌空而至，然后在小行星带外就一炮轰碎源星？
    在各自无比复杂的思绪中，视频会议室里的沉默持续了近一分钟。
    最后，倒还是任重这军事上的最高统帅怀着沉痛的心情说道：“据可靠情报显示，我们遭到了帝国的敌人心灵魔裔的恐怖袭击，源星文明的创造者、监护者、源星寻迹殖民地的九位伟大的管理员不幸牺牲。”
    “心灵魔裔？”
    参会人员先是愕然片刻，然后渐渐恍然。
    很显然，作为九大集团的核心掌舵人以及最高长老团成员，他们是源星上极少数有权得知真正历史的人。
    他们的确知晓机械帝国与另外三大仇敌的部分事情。
    只不过在先前的战报中，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都是黎阳的“朋友”，在战报里也从未有人提到过心灵魔裔的存在。
    但如今只要任重一点破，之前的诸多疑点与困惑便瞬间得到了解答。
    这时候，倒是马夏澄这个如今的深讯集团掌舵人，任重曾经的亲密战友最先恢复冷静，带着几分疑虑问道：“如果真是帝国的敌人暗中入侵，那我们又是如何……摆脱控制的呢？”
    任重咧嘴一笑，手指微动，在视频会议中调出了那片重归于沉寂的星空。
    那里曾经存在过0001号战舰。现在只有几粒熔化后重新凝结汇聚的豆子般大小的金属颗粒。
    众人看着这虚空，不明所以。
    任重点击回放，视频里的内容从0001号战舰爆炸开始，并迅速快进到重归沉寂。
    “运气眷顾了我们。”
    接下来，任重讲了一个不算长“故事”。
    在这故事里，他将自己重新放进黎阳的朋友圈，并将自己过去的许多行为推到了黎阳的驱使之下，包括建立屠龙营以及研发威力惊人的压缩三相热核弹。
    “在黎阳的支配下，我在每一艘舰船上都放置了一枚三相弹。它的威力你们也看到了。放置这枚炸弹的目的，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威胁你们，完整控制住局面。但0001号上的这枚三相弹，有一点质量问题。它的起爆装置激发感应器里出现了一个参数错误，在受到超量强度的信息流冲击时，会出现误判，并启动引爆程序。”
    “管理员长老们的寻迹者飞船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在毁灭亦或是管理员们全部死亡后会对外发出一段特别强的信息流讯号，以警示帝国，被称为最后的电波。”
    “这是寻迹者0001号里的三相弹引爆装置启动前的瞬间与0001号战舰黑匣子进行信息交互时传递的讯号，黑匣子在被高温摧毁之前，成功地将这些信息进行了广播，我们捕捉到了。当时的状况是这样的……”
    任重公布了一长串程序编码，马夏澄和嬴野看完后对任重的话进行了双重认证。
    这是事实。
    听完后，与会这几十人心头纷纷感概宇宙命运之玄奇。
    自己这些人的运气如何之好。
    这样也能翻盘！
    “另外，我这边还有一个好消息。在管理员长老们死亡后，寻迹者飞船对外公布的最后的电波被刚刚恢复初步功能的‘网’捕捉到了，你们可以看看这段信息。”
    又给了其他人近十分钟来消化老冰棍们的“最后波纹”，等众人再度恢复思维，任重才感慨着说道：“所以，谋杀管理员的不是我们，而是心灵魔裔。这是面相全宇宙广播的信息，没有人可以作假，帝国那边很快就会得知，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作为源星殖民队的传承者，依然享有返回帝国并融入帝国体系的合法权力。”
    听众们的眼睛里都下意识露出喜意，只觉得整件事情过于喜感，太多偶然，自己的运气好得有点过分。
    只有休伊特·奥古斯都依然一脸死灰。
    他没几天好活了，一切野心都成了梦幻泡影，返回帝国与否，与他这个垂死的老人没有丝毫关系。
    “各位，我们得到了宇宙的垂青，顺利度过了这场劫难。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讨论将以怎样的体系返回帝国了。我的提议如下，毕竟征程还很漫长与遥远，最后的电波也是不分敌我的全域广播，所以我们的返乡路或许并不会那么顺利。因此，我们应该建立一套更强力的管理体系。”
    在所有人眼里的视频中，身为军队元帅，目前源星行政管理体系中理所当然的最高位者，并占据了最大的视频框的任重咧嘴笑道。
    他的野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与微笑时露出的森白牙齿一样昭然若揭。
    第457章 铁血子爵
    或许是被任重这以荒人之身崛起的新巨头突然暴露的野心所震惊，又或许是众多最高掌权者的思路还没从之前的剧变中挣脱出来，还可能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恰当的反驳之话，又或者忌惮于目前依然是军队元帅的任重的威势，在任重表态后，场面上一时间竟没人发言表态，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任重并不打算给别人私下商议的时间与空间，继续说道：“正如我先前所说，这段返乡路会变得很艰难。就算‘网’可以帮我们与帝国消除误会，但却无法左右升华者、朝圣者和心灵魔裔的想法。一个完整的殖民基地用千年时光积攒的资源，也足够引起觊觎。”
    “效率低下的协会长老团机制在管理源星内部事务时是够用的，但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未知的宇宙深空，虽然即将修复的‘网’会为我们提供足够的信息引导，但我们的记忆和身体却还未体会过这种经历。”
    “我们要进行一场直线距离长达四光年，实际距离尚且不清楚的远航。在最后的电波发出去后，我们的行踪已经不再隐秘，随时可能遭到帝国之敌的威胁。舰队里一共会有二十亿人，是二十亿条人命。每艘舰船上的人要么是二十万，要么是三万。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个百个。一旦遇到意外，会死很多人。”
    “所以，在远航舰队里，必须重建秩序，也只有一个选择。让最有能力的人得到最大的权力。。他的命令必须能以最高的效率得到最彻底的贯彻。他将会一个人扛起二十亿人以及整个寻迹者殖民策略成功与否的责任。我将其称为绝对集权制。而我，任重，就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且唯一的人选。”
    在完全表态时，其实任重心里也在复盘自己一直以来的策略。
    他杀了老冰棍们，也让寻迹者的最终警报暴露了殖民地的存在。
    那段信息的内容比较简略，但也明确说明了这殖民地本来已到即将迁徙的最后关头，随时可以开拨。
    看起来他似乎是犯下了巨大的失误。
    但其实仔细想来，他早已无从选择。
    他对外得到的信息一直在更新。
    在第一次攻入寻迹者，并开始审讯老冰棍们时，他并不知道“最后的电波”的事，只知道寻迹者飞船会自爆。
    再到后来，他转换了思路，通过伪装成帝国使徒探知到了更多信息。
    这时候他倒是知道了“最后的电波”。
    但在当时的环境之下，任重的判断是自己的最佳选择是利用使徒身份假传“圣旨”，以避免了接下来十五年的持续杀戮与收割，将源星上的人口基数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然而他的使徒身份站不住脚，如果真靠着这弄虚作假得来的使徒身份进入帝国，根本禁不起审查，必然露馅，源星上的人必然还是会被帝国清扫队处理掉，到头来他还是做了无用功。
    所以，老冰棍必须死，必须用更多谎言来覆盖到旧的谎言上，组成一套牢不可破的谎言墙。
    任重曾经还想过利用黎阳，让黎阳去间接控制老冰棍，从另一个角度去编织谎言。
    但后来，在孙艾复活并逐渐恢复“网”的备份系统里的资料库后，任重仔细研究了心灵魔裔这个神秘的种族。
    黎阳的能力与心灵魔裔的确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说黎阳压根就是个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野生心灵魔裔。
    但机械帝国与心灵魔裔对抗了千万年，虽时常落在下风，甚至可以说是四大人类分支里混得最弱最惨的，以至于连起源星球这样的已经被开发过一次的残羹冷炙都要重新端起来再舔一遍，但帝国终究没有灭亡，还能支撑。这便说明帝国有办法对付心灵魔裔。
    既然黎阳的能力不再无敌，那便不值得依赖。任重做事小心谨慎，力求完美，自然不会把即将留在源星上的近两百亿人和跟随自己前往帝国的二十亿人的性命赌在黎阳的能力上。
    所以，事情注定就发展成这样。
    “各位，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大可畅所欲言。”
    讲完后，任重笑眯眯地四下环顾。
    他重点在观摩着来自协会最高长老团里的一部分人的表情。
    虽然任重早已身居高位，但他其实还是第一次与这群源星明面上的顶层权贵打交道。
    他表现得很熟练，甚至有点轻蔑。
    再是片刻沉寂后，其中一名看起来较为年迈的长老轻咳一声，“元帅大人，我有不同的看法。”
    这老者是如今的轮值首席长老，理论上享有最大的行政权力。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上上一代首席长老在过了四十岁后选择了退休，如今正在一艘核心运输舰里的冷冻仓中安睡。
    上一代轮值首席长老正是嬴浩。嬴浩还罕见地接受了两连任，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这岗位上一直干到了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这一代首席长老来自亚尔逊集团，名为唐纳德·亚尔逊，乃是上一任亚尔逊集团董事长，如今的亚尔逊集团董事长之父。也不知当初捧他上位是黎阳的布局还是纯熟随便地乱抓了一个，但那都不重要了。
    现在，面对任重这舰队统帅，倒也就唐纳德·亚尔逊在行政级别上能勉强压任重一头，最有发言权。
    任重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讲。”
    “九位伟大的先祖创造的协会长老团制度庇佑了源星一千年，并且非常完美甚至超额地完成了殖民任务。事实证明我们的智慧并非摆设。我反对实行绝对集权制，我们应该依然保持原有的制度。因为只要是人就可能会犯错，但参与决策的人更多，可以提高容错率。决策的速度的确会慢一点，但我认为避免犯错这件事更重要。”
    任重闻言，淡淡一笑，“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我驳回你的反对，你反对无效。”
    “你……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合适？”首席长老的脸蓦然涨红，似乎想要怒指任重，但却又隐约觉得画面里任重的瞳孔里寒光一闪，再想起任重此时身上掌握的军权，竟悄然放下了手指。
    另一边，同样来自亚尔逊家族的另一名长老站起身来，“元帅，我们不否认你的军事指挥能力。尽管你展现能力的方式是统帅着我们的军队向先祖发起进攻，并且还成功了，但这的确是事实。可是，你不要忘了，整个源星文明都是我们的先祖创造，我们作为他们的合法继承人，在他们不幸牺牲后理当享有他们的权柄。现在已经没有黎阳，我们的思想重获自由。我们的先祖拥有帝国爵位，作为嫡系后人，我们在帝国中也自然而然是贵族身份。你本质上只是来自冷冻胚胎的后裔的荒人，凭什么凌驾于我们之上？难不成你真以为你的任氏集团已经强大到比九大集团的总和还有统治力？”
    这话倒是说出了亚尔逊家族已经其他某些人的真正心声。
    尽管前路尚且充满未知，但他们已经提前盯上了返回帝国后可能得到的权利之上。
    谁在返程路上掌控了权利，那么在抵达帝国时，自然理所当然可以得到最多的嘉许，最多的好处。
    这合情合理，毕竟在黎阳出现之前，九大集团也就是以这般姿态共存切互相倾碾着。
    尤其现在来自亚尔逊集团的人掌握了最高长老会，最大的竞争对手促进会也随着嬴浩之死而烟消云散。
    摆在亚尔逊集团面前的机会很大，难免动心。
    任重并未反驳，只是将目光飞快扫过马夏澄、嬴野、以及唐古集团现任董事长唐悠韵、紫晶矿业现任董事长高雅等人的脸上。
    他稍许感到欣慰。
    尽管曾经只是短暂地打过交道，后来这些人也不幸成为了黎阳的“朋友”，但十五年前的交情还是让这些人对他的能耐有更清晰的认知，并未在脸上对来自亚尔逊集团的两人的提议表示出任何赞许之色。
    “你问我凭什么？”任重开始做出答复，并慢慢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