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30节

作品:《一簪雪

    刘嬷嬷吓得连他的字都喊出来了。
    姬玉落并不解释,只站在刘嬷嬷身后,倒像是真被丈夫欺负的小可怜。
    霍显看她一眼,面色依旧不是很好,道:“什么事?”
    刘嬷嬷“哦”了声,才想起正事,面色难看道:“三公子来了……”
    紧接着,门外就传来吵闹声,有个虚弱的声音正一边咳嗽一边怒吼着:“霍显!你给我出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二更打卡
    第32章
    喊话的是个小郎君, 身形清瘦,尚未及冠,十八·九的模样, 看起来比姬玉落大不了多少, 脸色苍白, 厚重的大氅压在身上, 感觉都能把他的腰给压弯了。
    这便是霍家的嫡幼子,霍琮。
    再有两年及冠, 他便要承袭世子之位了。
    而他这具破身子,总会让人想起当年他被庶兄算计的事。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知他身份不一般, 见他在院子里放肆, 只围着他劝,护卫也都犯难地不敢上手。
    都说主君与宣平侯府断绝了关系,这些年他的种种作为,确实都没把宣平侯放在眼里, 可有些事霍显能做, 底下人却不敢做。
    霍显推门出去,那叫嚣声才停了下来。
    刘嬷嬷看看姬玉落,又看看门外的情形, 左右为难,最后一叹气, 总归选择陪在屋里,给姬玉落倒了水, 姬玉落一边抚摸着脖颈,一边去通过花窗缝隙去看。
    听说霍三公子是打娘胎里就体弱多病, 从小到大就是个药罐子, 又被霍显算计下了药, 身子才变成如今这样,走两步都喘。
    看他那双迸着火星子的眼,想必是恨极了这位兄长。
    霍琮确实是恨极了。
    他推开搀着他的小厮,追到廊下揪起霍显的衣领,“父亲呢!锦衣卫的人将父亲带走了,你把他怎么了!”
    霍琮的眉眼与霍显生得有几分相似,可年纪尚小,稚嫩尤存,霍显看着这个在嫡庶身份上高他一等的幼弟,嘲讽地扯了扯唇,而后轻而易举地掰开他不算礼貌的手,轻轻一推,就将霍琮丢在了台阶下。
    小厮大惊,忙过来扶:“公子!”
    霍显弹了弹皱乱的衣襟:“霍琮,越大越没规矩了,举止不端,还不敬兄长,你在国子监就学了这些?”
    霍琮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啐他:“你算哪门子兄长,霍家才没有你这种败坏家门的混账东西!你给我把父亲放了,我尚且还能当你存了一丝良知!”
    “啊,对。”霍显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我与你们宣平侯府是没什么关系了——都听见了?谁让你们随随便便放人进府的!还不动手?不想干就给我趁早滚蛋!”
    如平地惊雷,方才不敢上手的护卫和放霍琮进院的丫鬟仆妇皆是一惧,方发觉自己犯了大错,忙手忙脚乱地去拉霍琮。
    霍琮挣扎:“霍显!父亲他、他腿伤复发,受不得昭狱苦寒,你若还念点血脉情分,就莫要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霍琮脸色都青了,不知道是病的还是气的,霍显看他一眼,轻飘飘道:“吵死了,丢出去。”
    少年的吵嚷愈远,屋里的刘嬷嬷也从这三言两语中捕捉到了关键,只见她神色一变,在霍显进屋时,道:“侯爷他……”
    刘嬷嬷顿了顿,没似霍琮那般直言,委婉道:“他犯事了?”
    霍显看了眼刘嬷嬷身后的姬玉落,“嬷嬷也要替他求情?”
    刘嬷嬷为难地沉默片刻,“他到底是你生父,既然恩断义绝,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可——”
    霍显擦着手,手里一股霍琮身上的药味,他不耐烦道:“行了,嬷嬷不必多言。”
    姬玉落垂着眼眸,热闹看了一半,便没有兴致了,只一声不吭地冥思苦想。
    霍显所言难断真假,还得过问师父或是谢宿白才行,可他确实没将她交去诏狱,无论他想要什么,左右不会是她的性命,这点暂时不必担心,且他与赵庸之间必有间隙,只是不知这间隙可大可小,能否为她所用。
    姬玉落整理完思绪,心下要稍稍安定了些,却见刘嬷嬷言罢要走,尽管假面被挑破,可她也并不想与他同榻整宿不眠,于是忙出声道:“嬷嬷……”
    据她了解,刘嬷嬷乃霍显乳母,分量还是有一些的。
    刘嬷嬷闻言顿步,回头看姬玉落脸上惶恐之色,难免操心,踌躇少顷,只怕主君今夜接连动气,万一又……
    要不,将夫人安置去偏房歇息一晚,也好让他们夫妻二人静静心。
    刘嬷嬷想定主意,正要说话,却听霍显先一步开口:“适才是为夫不好,让夫人受苦了。”
    刘嬷嬷一听,当即松了口气,主君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她欣慰道:“这就对了,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合,瞧这门窗大开,炭火都不暖了。”
    说罢,刘嬷嬷阖了窗,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姬玉落面上的可怜惶惶不见了,霍显表露出的愧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无表情,防备的姿态依旧,只仰头看他,露出那段雪白的脖颈,上面的红痕清晰可见。
    霍显的目光在那上头多停留了会儿。
    冲动了。
    他沉默片刻,上下打量她,道:“去沐浴。”
    姬玉落知道他起码今夜不会对自己如何,性命之危解除,而她眼下披头散发,浑身脏乱,甚至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于是不反驳就进了湢室,唤来小丫鬟添水。
    霍显侧目凝着湢室门扉上挂着的珠帘,许久才推门出去,吩咐护卫严加看守后,遣人唤了篱阳。
    今夜发生太多事,先是宫中,后是赌场,昭狱接连进了不少人,篱阳正忙着审问。
    他快马加鞭来到霍府,书房里,霍显没点油灯,只燃了只烛火,光线很昏暗,只能看清他沐浴后微湿的发尾。
    篱阳上前,“主子,赌场里抓的不少都是寻常百姓,剩下的伙计跑了几个,嘴很硬,只怕没个三两天不肯吐露。”
    霍显“嗯”了声,道:“三法司的几位大人如何了?”
    篱阳道:“不肯开口。”
    预料之中。霍显道:“关着吧,留口气出去就行。”
    所谓留口气出去,和扒掉半层皮没有任何不同,这些人要在狱里吃尽苦头,但行事的狱卒最会拿捏分寸,并不会伤及性命。
    可是……
    篱阳犹豫:“侯爷他也要……如此吗?”
    过了许久,久到篱阳觉得那烛光都快灭了,才听霍显不冷不热地“嗯”了声,说:“注意点他的腿。”
    篱阳应下。
    霍显又问:“你来的路上,碰到霍琮了?”
    宣平侯府和镇抚司恰在一个方向,霍琮乘马车,篱阳骑马,一慢一快,应是能撞上。
    篱阳:“是遇上了。”
    霍显:“他身子看起来不好吧?”
    篱阳稍作思忖,何止不好,是很不好。他道:“三公子先前其实就到镇抚司闹了一阵了,没人搭理他,他才又来了您这……他身子本就日益亏空,如今又入了冬,再一着急,自是不太好。”
    霍显抚了抚眉尾,叹气道:“我让你给他找的大夫呢?”
    篱阳道:“这几年侯夫人替三公子寻遍名医,属下陆陆续续也往她面前送了不少人,可都治标不治本,三公子底子差,得精细养着,不是两剂重药能痊愈的。”
    他说罢,霍显便不再说话了,只拢眉静止。
    不知他在想什么,篱阳也不敢胡乱猜测,只想起方才路上霍三公子愤懑的怒斥,他看篱阳,就像在看一个为虎作伥的敌人,更不要提对着霍显是怎么个样子。
    篱阳心里难免腾起一股沉甸甸的惆怅。
    霍显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算了下时间,便起身欲回主君,他斜觑了篱阳一眼,淡淡道:“把你脸上那点悲天悯人收了再出去。”
    篱阳站直:“是!”
    待到霍显走后,篱阳又站定片刻,仰头拍了拍脸,正色后吹了烛火,这才抵着寒风走了。
    -
    霍显的时间果然没算错,姬玉落正正从湢室里出来。
    不再是一身瑕白寝衣,她穿戴严实,就坐在桌前,有要静坐一夜的打算。
    也对,都撕破脸了,还装什么呢。
    霍显走来,她也只是瞟了他一眼,而后闭目养神。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
    嗯,霍琮的到来给了她时间捋清思路,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所以反倒放松了。
    但也不是完全放松,嘴角还绷着呢。
    霍显心下一哂,心里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这样的坏脾气,若是楼盼春在的话,他想必会很喜欢。
    楼盼春这人,说好听点是喜欢迎难而上,难听点就是犯贱,越是刁钻的性子,他越爱收拾。
    霍显在旁坐下,拉过姬玉落的小臂,后者蓦地睁眼,作势就要一掌劈过来。
    霍显接住了那只手,“你还没打够?我这人不喜欢趁人之危,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打。”
    这话说的,仿佛适才掐她脖子的人不是他。
    简直是个变脸怪。
    姬玉落看向他手里的药酒,权衡之下,向他摊开掌心,霍显挑眉,还是将药酒给了她。
    就见她垂首拉开衣袖,露出成片青紫。
    这是前面打斗时,她用手臂挡了他踹过来的力道,霍显没有收力,那一下急重,也得亏她反应快,否则就不是只一片青紫这么简单了。
    姬玉落很粗糙地涂抹好药酒,而后又坐直闭上眼。
    既来之则安之,但与霍显同在一屋檐下,以防他又套话,最后套不成话再恼怒动手,眼下是打不过了,姬玉落不想干以卵击石的蠢事,索性避开与他交流。
    她就在这儿坐一宿,待明日清晨,红霜总该打听出今夜发生之事。
    于是姬玉落就闭了眼,然不多久,她耳尖一动,似是听到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眉宇微蹙,心中才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就听“咔”地一声,一只冰冷的镣铐扣住她的手腕。
    姬玉落猛地睁眼,就见霍显攥着镣铐的另一边,神色自若地扣住了自己,似笑非笑地说:“今日不说也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我累了,不想陪你在这儿坐一夜,夫人,上榻吧”
    姬玉落:“……”
    作者有话说:
    当霍大人掏出了奇奇怪怪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