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是被车撞了吗？
    祝禾再看向喊自己的人。
    祝龙。
    她的弟弟，比她小五岁。
    当然，这祝龙也不对，都快要结婚的祝龙哪里会这么瘦小？这身高更是不对劲！这分明就是祝龙还在念初中时的模样！
    祝禾感觉自己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不存在一样。
    她难道是重生了？
    “都说不要跟爸妈闹了，咱们江大也不差，也是重点大学，京大不就是占了地方便宜吗？人家江大还承诺了你奖学金呢。”祝龙看祝禾醒了，立马就开始絮叨了起来，“而且离咱们家近，你平时放假也方便回来，真跑到帝都去，生活费都不知道要多少，爸妈多辛苦啊，你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他们？”
    “你老说爸妈重男轻女，可你看看咱们老家谁有你的福气，能读完高中就不错了，你看你这还能去读大学！这哪里是重男轻女？就是你一直心里有偏见，想拿着重男轻女做借口让爸妈给你更多！”
    说起这些话来，祝龙的道理很快就多了起来。
    祝禾抬头看这小子的一副“我真是为了你好才劝你”的表情，熟悉的恶心感很快就蔓延了全身。
    这是祝龙惯常的态度，作为家庭重男轻女的实际获利者，他从来都不觉得家庭关系有问题，也从来不觉得姐姐赚钱供他读大学有什么不对，哪怕是把姐姐卖了换他结婚的婚房也再合理不过。
    祝禾会什么都不知道？祝禾听到那小男孩说起房子就什么都心知肚明了。
    “你能不能闭嘴？”
    祝龙的话戛然而止。
    但他作为老祝家的宝贝孙子，其权威怎么可能是祝禾这个赔钱货可以撼动的？被祝禾冷脸稍微唬住了三秒不到后他脸立马就拉了下来，语气刻薄，“考上大学了不起吗？这还没去读呢就看不上我们一家大小了！”
    不说大学还好，一说起大学祝禾就想起自己上辈子有多蠢，居然还能被她爸妈两人瞒着改掉了志愿，从帝都的京大到江城的江大，其中落差等到上了大学之后想不知道都难。
    祝禾很快就想起了她毕业后到深市工作，打拼五年后才拿下深市的户口，后来职级几次上升刚好碰上优惠，终于有机会买房，但也只能买一个八十平的小蜗居，就这样首付也找人借了钱。
    而京大的学生呢？
    2007年，人口还没有彻底爆发，大学生还是值钱的，京大的毕业生符合所有一线城市的人才引进条件。她只需要好好读书到毕业，就能顺利拿下帝都的户口，更别提更大的平台提供的更多机会，那些都是她原本触手可及的未来。
    可全都被她所谓的“家人们”毁了。
    祝禾闭上眼，觉得自己可笑。
    她当然恨父母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篡改了自己的人生，可人情社会就是这样，她也无法忘记是父母养大了她、给了她读书的机会、也供养了她读完大学。她心底的恨总是因为他们父母的身份留有底线，因为她相信父母也会留有底线。
    临死前那一刻，祝禾才明白，这不是她留有底线对方就留有底线的世界。
    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外地女生的劣势条件下在深市拼下一份家业。
    当初会被家人骗是因为这些人是她认知中的“家人。
    现在不会了。
    祝禾想明白后，睁开了眼，目露了连祝龙这种蠢蛋都能看出来讽刺，“别我们了，说出去谁愿意相信亲爹妈会让考上了京大的女儿去报江大？”
    祝龙如果讲道理了的话就不是祝龙了，就像他们老祝家的人如果要脸的话，那也不是老祝家了。
    他被祝禾的话刺了一下，反而更加理直气壮道，“怎么拦着你出息了？真要拦着你我看爸妈就不该让你去读大学呢，咱们老家别人家的姐姐妹妹的读完高中就出去打工养家了，你这个还在花家里钱的人反而更有理了。”
    看吧。
    这就是她的弟弟。
    祝禾很后悔，她总是放不下，认为祝龙虽然被重男轻女的家庭养歪了，每次被他这副嘴脸恶心到的时候又会想起他的好，然后陷入一次次原谅的漩涡中。
    她以为祝龙只是被父母影响了，可她没有想过，被影响了的祝龙长大成人之后只会成为另一个祝大山。
    祝禾此时此刻就躺在床上。
    她想，那又怎么样呢？
    她重生了啊！
    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和再熟悉不过的人以及再熟悉不过的言论，诸如此类种种都让她感到恶心非常，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志愿填报时间还没有截止，她的志愿还没有被偷换。
    她的人生也还没有被父母偷偷改写。
    这就是属于祝禾最好的时候了！
    都已经重生了，祝禾这辈子怎么可能还会让父母的诡计成真呢？该去京大就去京大，该就读最高学府就就读最高学府，这辈子，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成功！
    想到这儿，祝禾控制不住，捂着脸笑了出来。
    祝龙见此，只觉得祝禾已经疯了，“神经病！”
    嘴上是这样硬着骂的，可心里却发毛。他看祝禾这样诡异，便怵得慌，接下来就没有再做父母的带孝子继续在这儿给祝禾添堵了。
    祝禾躺在床上狂笑过后，觉得这还不保险，连忙起身，也没收拾收拾，就出门去了。
    2007年，正是河川县大街小巷网吧林立的时间。互联网时代悄无声息地迈出了第一步，便已经在处处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了。
    祝禾表哥叶航大专毕业不久，看准了这个商机，找父母借了一笔钱开了家网吧。
    网吧不是什么很稀奇的网吧，疫情爆发的时候也倒闭了。祝禾这么在意，全然是因为——上辈子她的志愿就是叶红梅带着祝大山一起来到这网吧改掉的。
    两夫妇不懂电脑，但叶航懂。当时两人瞒着叶航，说祝禾不想要去太远的地方读书，让她们来改掉之前报的志愿。叶航信以为真，就教着两人怎么操作。
    就是这么轻易，就直接改写了祝禾的一生。
    读大学前两年，她陷入了怪圈，认为全世界都是自己的敌人，至于叶航，那更是叶红梅、祝大山两人的帮凶，面目可憎至极。
    但其实信任父母把网站密码如实相告的是祝禾，对父母不设防告诉她们在学校填报了志愿还可以修改的是祝禾，志愿被改但是因为学费生活费不敢跟父母抗争到底只能把怨气全都发泄到表哥身上的也是祝禾。
    而叶航在得知真相之后就找祝禾道歉过了，还带了一台全新的联想笔记本电脑给她赔罪。
    她钻牛角尖，不肯原谅叶航，拒绝了笔记本电脑，但却在多年后没办法拒绝他借给自己的钱。
    在深市打拼这么多年，户口都是深市的了，祝禾早就计划在深市安家，正好碰上媒体对接企业给的内购名额，买房有优惠，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凑了一下手上所有的存款，发现还差点就回家借钱。
    父母没有借给她，其他亲戚也没有借给她，只有叶航这个表哥借给了她。
    其实当时叶航的情况也不算太好，家用电脑早已经普及，已经很少人会上网吧玩电脑了，而到网吧来的都是些躲着家里面人玩游戏的未成年，做未成年生意顾忌的事情更多。
    如果不是早些年赚到了钱也买好了房并且置好了业，网吧生意的落寞也足够摧毁叶航的家庭。
    可他还是不顾表嫂的反对借出了这笔钱，5万，不多，可那已经是他能拿出的全部了。
    原来不仅仅是祝禾一直心里记恨着他，他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当年祝禾没有收下笔记本电脑，他便知道表妹没有原谅自己——这事儿也难让人原谅，换了叶航，他想自己也不会原谅的。
    可是他良心难安，一直在寻找机会赎罪。
    祝禾知道后心情复杂，却在多年之后，终于放下了这个心结。
    重生前的祝禾都已经不介意了，现在被改志愿这事儿还没有发生的祝禾更是不介意。
    她还要提前跟叶航表哥说清楚，让他不要被她爸妈蒙蔽。
    祝禾没想到，自己本来就是想来提前预警的，结果还碰上了个大的。
    她到了神威网吧后，不仅看到了还年轻的叶航，也看到了还年轻的她爸妈。
    “爸妈，你们在干什么？”祝禾看两人拉着叶航，就说要去机位上了，眼睑稍稍下垂，问，“我不愿意改我的志愿，你们就要来偷偷改吗？”
    “能考上京大，谁会愿意去江大？！”
    后面这句话祝禾直接大声吼出来了，为的就是让在网吧里玩电脑的人都听到。
    河川县真的不大，小县城里随便撞上一个人勾勾连连的可能都是认识的人。祝禾在做什么呢？她在利用社会舆论，这是她妈从前最擅长的招数——大嗓门、闹、闹到人尽皆知。
    瞧着谁不会闹似的？
    果然，听到祝禾的话，叶航的表情直接就变了，“小姨，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改人志愿的事儿那得结多大的仇啊，我可是你亲外甥，你这么坑我的啊？”
    叶航不是没奇怪过表妹好好的京大不去非要去江大，可叶红梅说的也在理，小姑娘从来没出过远门，就不敢去帝都这么远的地方，听着也像是这么回事。
    叶红梅哪里是会被祝禾拿捏的人啊，她做泼妇的历史已经有几十年了，祝禾这样讲道理的人哪里能跟她比？当然，一身正气的外甥更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了。
    就这场景，叶红梅一点都不慌张，立马就板起了脸，“你当我这个做亲妈的人不想要你去读京大吗？咱们家有这个条件让你去帝都上学生活吗？咱们家里还有你奶奶和你弟弟呢，要我们家一家子的人不吃不喝供你读书吗？”
    “江大哪里不好了，人也是重点大学，离我们家也近，我也打听过了，在咱们这儿，江大毕业的比京大毕业的更受欢迎呢！”
    “又不是不让你读书，你就不能考虑考虑家里人，就要这么任性？就要吸着一家子人的血读你的大学？”
    祝禾都要被叶红梅这话给气笑了。
    瞧瞧，真不愧是祝龙亲妈，说的话都是一股味道。至于祝大山——他在这种场合里从来都是隐身的状态，真真是做到了面子里子他都要。
    先不提叶红梅妇联主任职级和祝大山四级高级工一起的薪资够不够供她读大学，就退而求其次让她选江大这事儿就足够看出她家人们的态度了。
    祝禾重活一回，临死之前大彻大悟，对父母家人已经没有任何期待，此时也不想要跟他们掰扯。
    她只说，“既然老妈你和老爸双职工的工资都不够供我读大学的话，那也不用你们供了，我可以自己兼职赚。”
    “至于江大好不好，那肯定是再好也没有京大好，河川多少年才出一个京大，我考上了我为什么不去？”
    生活的道路总是多的，祝禾不想要再纠缠在从前，她只想要着眼将来。
    叶航本来不想管这事儿的，但听到祝禾说不要她爸妈出学费生活费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小姨，你跟大姨夫两个人的基本工资加起来一个月都有四千多了，哪里就供不出一个大学生了？”
    “要我考上了大学，我爸妈就算是砸锅卖铁都得供我上的。”
    “小丫头片子能跟你一样吗？”叶红梅根本就没把叶航的话听进去，“我们的工资难道就只要供一个大学生吗？家里还有她弟弟和她奶奶呢，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
    “妈，反正我不可能改志愿，你死心吧。”叶红梅眼见着还有好多道理想要讲，但祝禾已经不想要争辩下去了，“我等下就把密码改了，你想改我的志愿也改不了。”
    叶红梅脸色铁青，可能也是终于注意到了网吧还有这么多人，只最后维持着作为“母亲”的尊严，“那你就别改！也别想让我们出钱供你！随便你吧！”
    说完气哼哼就走了。
    祝大山沉默了全程，像是没有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一样，但最后也没有忘记跟叶红梅一起离开。
    祝禾神色终于松了下来。
    然后就瞧见叶航一脸担忧，问她，“你妈向来说到做到，你怎么办？”
    第3章 打工
    祝禾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