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遗憾，其实我还挺喜欢这张脸的。”
    他说道。
    身侧的新主管连忙开口：“陛下请不用担心，我们会尽快把这具瑕疵品销毁掉……”
    舍里耸了耸肩，在确定了自己即将得到有一双淡青色眼睛的克隆体之后，他就彻底失去对449号的兴趣，哪怕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只克隆体都相当完美。
    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新主管没有丝毫犹豫，抬起前肢，他迅速地在自己的操作面板上按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执行销毁程序，可偏偏就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水槽中那被营养液泡的惨白的幼虫忽然之间挣扎了起来，他的嘴唇憋得发紫，脸上更是浮现出了明显的恐惧情绪。
    看到幼虫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在场除了舍里之外的所有虫族都恨不得就这样晕厥过去。
    ……作为舍里的“消耗品”，克隆体在正常情况下，只不过是一具肉制的空囊。
    他们不会有自己的思想，也不会产生任何的自主意识，然而在克隆了这么多次之后无数“材料”虫族叠加在身体之类的基因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累计错误。所以偶尔也会出现类似现在449号的特殊情况：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这些本应大脑一片空白的克隆体，脑子里出现了名为“自我”的意识。
    他们会感到恐惧，感觉到疼痛，有复杂的本能行为，甚至还会产生一定程度的自我思考能力……
    “嗯？”
    舍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拼命挣扎的幼虫，鼻腔里冒出了一声轻哼。
    而主管的手指颤抖到甚至按不准销毁按钮。
    “竟然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吗？”
    无需其他任何人的解释，舍里一语就道出了真相。
    就在新主管觉得自己也即将步上前辈后尘的时候，舍里却挑起了眉梢，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笑起来。
    “啊，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
    他嘟嘟囔囔道。
    “我需要一个孩子作为练习对象。”
    阴晴不定的恐怖王虫睁大了眼睛，兴致盎然地看向了身侧的虫族：“你觉得怎么样，这样的幼体，应该会很讨母亲喜欢吧。”
    作为王虫，舍里从未缺席任何一次时间机器的调试。
    而就在几天前经历那场惨烈的爆炸时候，舍里在爆炸中看见了一些非常美妙的画面。
    他看到了“母亲”。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一次地见到了那让他朝思暮想的影子。
    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对方都跟原初之母有着微妙的不同。
    然而，就像是一块缺失的拼图终于填上了正确的空洞，在对上那人双眸的瞬间，舍里狂躁纷乱的心一下子安宁了下来。
    幻象中的母亲其实看上去其实正在生气。
    他正板着脸，站在某种舍里从未接触过的，狭小，纷乱，但是阳光充足的“洞穴”内，冲着某个人发出了责备的话语。
    “……你就不能管管这些孩子吗？！”
    明明是责备，可舍里却觉得那声音里透着一股语言无法形容的温柔。
    “他们的学习成绩只有f！天啊，我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可怕的数学成绩！这群家伙难道都觉得自己在给虫族丢脸吗？他们不担心自己被人类同学耻笑吗？！”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有着青色眼睛的雄虫十分无奈地走进了画面。
    一看便可以知晓其强悍力量的虫族手中却端着咖啡还有甜品。
    腰间围着一件跟高大身形格格不入的围裙。
    “他们年纪还很小，而且，数学这种东西对于虫族来说本来就是很难理解的东西。”
    “可是学长你当初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嘛……”
    “咳。”
    “学长？”
    年轻的青年狐疑地望向了表情略有点僵硬的虫族男人。
    ……
    爆炸那一瞬间产生的幻境稍纵即逝，舍里来不及看太多那画面便骤然消失。
    疯癫的王者无从得知到底是哪只有着淡青色眼眸的雄虫得到了虫母欢心的，最后又到底对母亲说了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舍里已经窃取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是的，“母亲”喜欢居家型的，擅长管理子嗣的雄虫。
    “……母亲并不不擅长管理自己的子嗣。嘻，在这一点上他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舍里自言自语地说道。
    在场所有的虫族听着王虫的疯话，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自然，当舍里无比粗暴地打碎了巨大的水槽，在喷涌而出的营养液中直接拽住449号的脖子，并且将那瘦弱的孩童拽在自己手里时，他们也不可能做出任何的阻拦。
    只有舍里依旧显得兴致盎然。
    “那么就从你开始吧，”他笑嘻嘻地对着差点被自己捏死的克隆体说道，“从今以后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
    他的嘴角咧得很开。
    看得出来，舍里的心情确实非常愉快，因为他并没有维系好自己完美的人形，裂开的口部几乎快要贯穿整个面部，尖锐致命的口器更是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来笑一个吧。”
    他对着449号愉悦地说道。
    “我的母亲，最喜欢会撒娇的孩子了。”
    *
    纯白星辰，船舱内。
    “……舍里有着非常严重的幻想症，他完全无法区分自己的妄想与现实，而最重要的是，他对原初之母有一种完全病态的渴望。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屠杀掉一整个群落的虫族，仅仅只是因为对方的天然习性上与虫母有些相似。”
    “为了满足自己幻想出来的虫母的喜好，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
    当初的449号克隆体，如今的反叛军首领米利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肩膀僵硬，哪怕尽量克制也无法掩饰语气中沉重。
    “舍里很可能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把你杀了。而他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当被抛弃的虫族在强烈的执念中独自度过十万年后，他自己本身，也将直接化作一场可怖的梦魇。
    第115章
    苏林沉默了很久。
    他拼了命地消化着米利安告诉他的一切, 就像是当初原初之母把无数平行世界的真相告诉他时，他做的那样。
    不得不说，有那么一刻, 苏林甚至对那已经迷失在时间洪流中的原初之母，感到了某种怨恨：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家伙要把如此棘手的王虫舍里丢给自己去解决。
    他跟那个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充当人类领袖的指挥官完全不一样。
    苏林从来都没有什么伟大志向, 他唯一渴求的, 就是跟自己所爱的人, 一个悠闲的小镇过上温馨舒适的生活。
    不需要担心未来, 不需要担心被人骚扰。
    也不需要担心孤独。
    而且，在他跟虫母的血肉融合之前, 他人生中最大的烦恼，无非也就是赚钱，还有摆脱男人对他的各种骚扰。
    可现在呢？看看吧, 他这样一个怯懦而愚笨的家伙, 必须要跟人类军部都对付不了的敌人打交道。虫族已经出现在宇宙中十万年之久, 是所有智慧文明都十分忌惮的可怕存在, 而舍里, 却是站在虫族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
    而这家伙，已经疯了十万年。
    ……
    逃跑吧。
    身体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诚恳劝说苏林, 干脆逃避现实算了, 不要再去理会这他根本应付不来的艰巨任务。
    可等苏林开口时, 他才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 却跟那个脑海中的恶魔低语完全不同。
    “可是, 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我必须去阻止舍里, 而这个任务除了我——”
    “我会替你完成这个任务, ”
    米利安忽然上前一步, 他垂着眼眸，专心致志地凝望着苏林。
    下一刻，他在苏林面前跪了下来。
    他向着苏林展露出了自己的脖颈以及身后的翅膀。
    这是虫族特有的臣服姿势，而且是最为诚恳的那种。
    苏林差点没被这样的米利安吓得炸毛，他连连后退想要躲开对方，但已经晚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面前英俊高大的虫族已经无比虔诚地将嘴唇贴在了他的脚尖前。
    “你疯了吗？？米利安，你这是在干什么？！”
    米利安抬起头。
    跟当初在神母教团里遇到的那些虔诚教徒相比，米利安看上去简直正常极了。
    但苏林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眼底蕴含的那种强烈情绪。
    “不，我没有疯，我只是想要用行动向你表示，我并非仅仅只是你熟悉的友人，也同时是信仰着你，奉你为绝对信仰的子嗣之一。”
    米利安开口道。
    “苏林，对于我来说，无论你是不是原初之母，我都会向你献上我所有的忠诚与生命。你无需牺牲自己来拯救世界，我，以及反叛军的亿万虫族都将是你的麾下，并且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您心愿。如果你想要毁掉那一台时间机器，那么它就必将被毁……”
    *
    卡尔给小数字们建造的人工蜕皮巢室很快就完成了。经过特殊调配而成的材料将纯白星辰的其中一间舱室转换为了无限接近于原始洞穴的存在。
    湿度和温度都维持在了一个绝佳的平衡点，如果仅仅只靠着飞船自带的空气湿度与温度调节系统，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这么完美的程度的。
    就像是米利安拍着胸脯保证的那样，卡尔在建造这种专用巢穴的方面确实颇有天赋。
    苏林此时就站在这间专门的人工巢室里，看着已经被安置妥当的小数字们——他们此时早已被包裹在了厚厚的白色虫壳之内，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又一颗高约一人的巨大白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