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淡地看向希尔，意有所指地说道——按照虫族的制度，清理战场时候收集到的所有物资都应该上报给管理者，但很显然这队士兵只想要私藏自己的战利品。
    “啧，‘黑刺’……”
    希尔脸色微变，望向那队士兵的目光很冷。
    这群虫族士兵并不是希尔部族的成员，而是隶属于另外一个部族“黑刺”。“黑刺”是不久之前才归顺的野生部族，而在他们编入他的队伍之前，希尔也没有想过这群虫子竟然可以做到如此散漫，贪婪，还要愚蠢。
    卡洛斯并不太在意希尔此时弥漫出来的浓重杀意，他原本只是不想跟希尔就“那一位”的事情进行深入讨论想要打个岔而已，可是这种随意的心情在他看清楚那枚支离破碎勉强支撑的储存皿后改变了。
    “这是？”
    卡洛斯抬起手。
    在重型涡轮电子炮的袭击下都未曾碎裂的储存皿，在他的指尖下却像是被水泡软的纸板一样化为了碎屑。
    一团暗红色的凝胶包裹着一道模糊的人形自储存皿中直接跌落了出来。
    在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后，卡洛斯不由一怔。
    那是一只……幼虫？
    *
    每一只虫族个体一生中都会经历好几个阶段：卵，茧，幼体，若虫，成虫……在此期间他们的外形也会有很大改变。
    其中，最常见的两种形态，便是人形的拟态还有狰狞强大的虫形本态。
    在人类的拟态下，虫族个体的性格通常会变得更加温和而冷静，也更能抑制住自己基因中无法避免的斗争天性。而在本态下，虫族的力量和暴虐将会得到最根本的释放，不过与之相对的是自控力的减弱和理智的淡薄。
    一般来说，越是强大的虫族，人形拟态就越是完美，而弱小的虫族在拟态下通常很难隐瞒自己的虫族特征。在虫族社会中，判断一名个体的强大，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气息或者威压，只需要看一看他的外形便可清楚。但这一定律在幼虫时期却并不成立——
    因为每一只虫族在幼虫阶段，看上去都是最为完美的人形。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因为他们的孱弱——孱弱到连翅膀，护甲，或者说触须都没有办法生长出来。
    当然，这个阶段在虫族个体的一生中非常非常短暂，因为伴随着幼虫的生长和力量的积累，它们将逐渐转变为某些人类认知中的狰狞虫族，再经由羽化期的蜕变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开始在两种形态中自由切换。
    卡洛斯的触须颤抖频率变得比之前快了一些。
    蜷缩着的瘦弱青年毫无疑问是一只虫族，因为没有翅膀和其他特征，可以看出来他尚且在在幼年期，然而从他如今的人形外形上来看，他已经在幼年期停留了太长时间。在虫族世界里，这是劣等虫族的最明显特征。
    力量太弱，以至于无法转变成虫形。
    大概是人类的奇怪药水的缘故，躺在卡洛斯脚尖前的青年闻上去信息素也有些古怪。
    虽然很确定那确实是虫族的气息，不过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却有些过于甜腻了。而这种甜滋滋的气味混杂在幼虫满身的血腥气息中，闻上去莫名让卡洛斯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根据之前他们探查到的情报，这所人类研究所一直从事着非法倒卖虫族的勾当。而他们就在不久前刚刚进了一批货：那是一批因为品级太低，发育程度不够而被部族直接驱逐出去的劣等虫族。
    而“那一位”之前就一直在误导卡洛斯他们，让他们误以为“那一位”这次打算藏身在这批“货物”中潜逃到人类的领地中去。
    卡洛斯也正是因此才冒险对人类的星球发动了攻击。
    现在看来，“那一位”显然又刷了他们一次，但是他给出的消息确实是真的。
    卡洛斯的小队在清理战场时候清理除了不少被人类研究员抛弃的虫族试验品，不过因为攻击，那些虫族被挖出来时都只剩下一些黏糊糊的残渣。
    这只幼虫看上去运气倒还是不错……
    卡洛斯冷淡地观察着那只幼虫，后者至少还活着。
    虽然，根据卡洛斯的判断，这只幼虫距离死亡也没有多远了：他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一只将死的劣等虫族并没有激起卡洛斯太多的注意力，一瞥之后，卡洛斯漠然地转过身打算离开。他万万没有想到，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勾了他脚腕一下。
    是那只幼虫的手。
    他挣扎着，勾住了卡洛斯的脚腕。
    一直到很久以后，卡洛斯也不明白，那一天他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停下脚步并且转过身，他低下头，多看了那名青年一眼。
    “呜……”
    他听到了一声类似抽泣的哭声。
    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青年并没有如同卡洛斯以为的那样清醒过来，甚至可以说他刚才的那个动作都只是无意识的举动，可是当卡洛斯低头望向他时，他紧闭的双眼中却留下了一道混着血的眼泪。这让那名青年看上去有种语言无法形容的……
    可怜。
    卡洛斯发丝间的触角又一次地开始了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在梦中的苏林：呜呜呜呜艾瑞娜……我想跟你结婚……
    第3章
    苏林做了一个梦。
    在梦的最开始，一切都是如此美好。他梦到自己坐上了前往天鹅座的飞船，他在那里见到了艾瑞娜，那是一个如同他想象一样的淳朴而娇弱的少女。然后他与对方结了婚……然后这个梦开始变得离奇古怪。
    他的腹部开始变得酸痛膨胀，最后高高耸起，当他前往医院企图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面容模糊的医生却用无比平淡的语气对他说。
    “恭喜，你很快就要有孩子了。”
    梦中的苏林本能地感到了不对劲，可是梦境自有它的规律，他根本无从反抗。紧接着噩梦开始徐徐铺展，苏林梦到了自己的分娩。
    他生出了许多卵。
    那些柔软的，乳白色的圆形物体直接在他眼前破壳，蜕变，最后化为一只又一只硕大狰狞，令人作呕的虫族。那些虫族扑闪着翅膀，复眼像是某种云母片一般闪烁着斑斓的微光，它们转过头来凝视着苏林，即便没有发声，苏林依然清楚地感受到了它们的那种渴望还有疯狂。
    【“救我——救救我——”】
    他还记得自己在梦中发出了尖叫声，他本能地伸手探向自己的妻子艾瑞娜。然而后者却在此时转过头来——她也有一张模糊的，仿佛融化的蜡烛一般的脸——可是她的眼睛却跟那些虫族一样，是让人发狂的复眼。
    “乖，孩子们需要你。”
    苏林听到了艾瑞娜的声音，轻柔，温柔，理所当然。
    而同一时刻，他的“孩子”们，那些有着奇异花纹的异类生物，足尖沙沙地钉在地板上，快速地朝着他涌了过来。
    苏林在尖叫中骤然醒了过来。
    ……
    “唔……咳咳咳……”
    然后，他便被包裹着自己的某种特殊粘液给呛到了。此时的苏林意识还很模糊，身体更是虚弱无比，他因为那种宛若溺水般的可怕感受疯狂挣扎了起来。
    几秒钟之后，他被机械臂从一团肉质柔软薄膜囊泡中解救了出来。
    苏林咳嗽了好几下才挣扎着抬起头。
    当他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企图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他险些以为自己依然正处在那个可怕的梦之中。
    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白色的球型空间中，这里的光线很明亮，可给苏林的感觉却像是某种深埋于地底的洞穴。环绕着苏林的是无数卵状的肉质瘤球，那些瘤球几乎都是封闭的，透过半透明的薄膜，隐约可以看到其中包裹着某些奇形怪状的阴影。
    而事实上，苏林自己身后也有一枚瘤球，不同的是它的表面已经裂开了。
    一些湿哒哒的粘液流了出来，然后被瘤球底座下方海绵状的疏松组织迅速吸收了干净。而让苏林感到无法动弹的自然不仅仅只是眼前无比陌生的环境，还有穿梭在这些瘤球之间的那些虫族。
    那都是一些活生生的虫族。
    即便是其中体型最为娇小的虫族看上去也有两米高，很多虫族身上的护甲上沾满了粘液和碎肉，它们粗壮的四只后足可以轻而易举地钉入地板，这种特质甚至让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天花板和墙壁上行动，速度非常迅速，而它们高高立起的上半身则连接着它们的前肢，即便已经缩起来了，苏林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它们前肢的边缘锋利得跟锯条差不多。
    在学校上课这么多年，苏林也不是没见过虫族，如今他面前这些虫族倒是跟教科书上大差不差。
    ……然而恐怖的感觉差不多是教科书上几万倍吧。
    此时的苏林背部依然火辣辣的疼，身体深处更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酸痛，但这种疼痛并不令人讨厌。毕竟只要还能感觉到疼痛就意味着自己还活着。
    然而，苏林根本就来不及因为自己死里逃生而感到高兴，他看着自己周围那些虫族，差点又被吓晕过去。
    然而，在他晕过去之前，有几只体型娇小的虫族发现了他。
    “嘶嘶——”
    空气中响起了几道细微而尖锐的低鸣。
    苏林全身僵硬地看着这几只虫族将自己拽了起来，直接拖出了球型的舱室。
    而离开了舱室之后，苏林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舱室之外，是另外一间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巨大空间，铁灰色的金属让这里看上去无比压抑。无数只体型硕大的虫族士兵正在这里进行修整。它们的动作轻盈，迅速而肃穆，明明数量众多，行动间却悄无声息，只有足尖与金属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苏林脸色一片惨白。
    普通人类若是遇到虫族大概会惊声尖叫然后企图逃跑吧，可是当他亲眼目睹了如此密密麻麻的虫族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彻底被吓得全身瘫软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阴影落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只颜色漆黑的深色虫族，跟其他有着斑驳花纹的虫族士兵不同，它的外壳没有一丝杂色，平滑的表面泛着类似金属的光泽。
    莫名的，这让它看上去比普通的虫族更加骇人。
    这只虫族轻盈地收起翅膀，直接降落在了吓得全身发软的苏林面前。
    然后，当着苏林的面，黑色虫族那令人类感到无比恐惧的狰狞外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形高大，容貌俊美，表情冷漠的男人。
    ……
    “醒了？”
    苏林听到面前的虫族军官无比冷漠地说道。
    “……”
    苏林呆呆地看着他。
    “你是哪个群落的？”
    军官的漆黑的眼瞳凝视着苏林，属于异类的凝视是如此可怕，而他的问话更是无比冷硬。
    苏林嘴唇翕合了一下却无法发出声音。一方面是因为过于惊恐而完全失了声，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搞懂面前虫族的问话。
    为什么一只虫族要问一名人类这个问题？什么叫“你是哪个群落”？
    不，不对……
    现在真正应该思考的是，为什么自己能够听懂面前这名虫族的语言？苏林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他面前的虫族军官说的应该是虫族的语言。
    可是他却能完全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