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第64节

作品:《鹊踏枝

    瞧他这模样,如意很想作恶地告诉他,两人岂止拉小手,红鸾帐都滚过了。他若听见,脸上又该是什么表情?
    食指都兴奋得跳了跳,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沈岐远身上有她丢失的一部分记忆,她想找回来,不能操之过急。
    宋枕山告知沈岐远,他是登大道失败之后来人间历劫养伤的,他的身份是长公主之子、当朝刑部司正监知宗正事,他要做的就是维护大乾天下的稳定。
    沈岐远做事很认真,立马将这个身份的相关卷宗都看了一遍,甚至将与之有关的人物生平都硬背了下来。
    于是三日之后离开会仙酒楼时,他看起来已经与先前没什么差别。
    除了对如意的态度。
    若说先前的沈岐远是她看不透的执拗深情,那眼前的沈岐远就是一张带着情愫的白纸。
    “在人间不同山上,我不好与你朝夕相处。”他正色与她道,“但我会常来督促你,你我渡完这劫数,也好一起回去。”
    如意好笑地问:“为何非要一起回去?”
    他的神色十分自然:“从炼狱谷鹧鸪山到后来的登仙台,你我生死都是同行,何时分开过?”
    她微微怔愣。
    ……
    炼狱谷是修神者上山的第一道关卡,里头有八方恶鬼和十世焦火,尚不成气候的如意差点死在里头,身边的人也极其狼狈,两人最后一起爬上来,倒在焦土上晕眩喘气。
    “怪不得引路人说,神要相辅才相成。”她嘟囔,“你挺厉害的,我们不如搭个伙。”
    “好。”他言简意赅。
    风拂开眼前的白雾,露出沈岐远那张清俊的脸。
    他倒在她身侧,嗓音稚嫩又认真:“我绝不会拖你后腿。”
    “我也不会。”她笑着举起胳膊。
    ……
    视线回转,如意看见沈岐远认真地对她道:“你放心,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绝不会拖你后腿。”
    喉咙有些发紧,她看着他的眉眼,勉强笑着答:“我也不会。”
    两千年前的沈岐远似松柏林间的朝阳,正直坦荡,再次面对云程的案子,他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张氏确系自杀,且是畏罪自杀。”
    朝堂之上,他长身玉立,字字句句落地有声:“张氏在临安十余载,以妖诡手段收集情报,不但赚取不义之财,而且还将大乾兵力相关密报由徽州送回大夏边境。此事牵扯官员共十二人,臣已悉列在案。”
    “另,张氏自杀的手段复杂,疑点颇多,臣按例将其遗物送过了水门,结果皆呈异象。”
    水门只遇妖邪而显异象。
    满朝文武吓了一大跳,嘈杂声顿起。
    帝王脸色很难看:“彻查此事,务必将妖邪一网打尽,相关牵涉人等,处罚一律从重。”
    大乾虽然请神驱妖之事盛行,但皇家是忌讳这个的,不然也不会在宫内各处都设上水门。云程是宠臣,他的妻子虽然未曾进过宫,但也算是在帝王眼皮子底下的人物。
    这样的人都被妖邪所染,让帝王怎么安眠?
    于是,大乾开始了历朝以来最严苛的一次剿妖行动,整个临安城里水门林立,符咒漫天。
    如意翘着二郎腿坐在露台上,看着满街的闹剧,不甚在意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
    “咱们这位君主真是有趣。”她笑道,“张氏一案,重要的难道不是夏国窃取我朝机密?”
    第96章 你只会选择我
    魏子玦坐在她旁边,神色十分凝重:“圣人下旨,将云程流徙雷州。”
    “他能保命都是造化。”如意撇嘴,“不算亏了。”
    “可是按理说,张氏是自杀,云程不但没沾人命,反而还交出了其告密的书信,理应无罪。”拳头握紧,魏子玦沉声道,“圣人这样的判决,无异于向大夏使臣屈膝。”
    泱泱大国,为了避战,竟要向他国臣子低头,不可谓不耻辱。
    如意却问:“流放一个云程,大夏国就真的会善罢甘休了?”
    张氏畏罪自尽,那罪名肯定不小,她传递出去的消息,一定不止云程交上去的那些。大夏国近年在边境上屡有挑衅,若得知大乾兵力的真实情况,会按捺得住吗?
    魏子玦长叹一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便就是怕圣人一让再让,又让出几个州去——已经没有河再给我们南渡了。”
    最后半句话说得嗓子都沙哑,听得人怅然。
    如意给他倒了茶水,正想再安慰两句,就听得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如意。”沈岐远登上三楼来,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人,面露困惑。
    想起魏子玦并不知道他失忆的事,如意连忙起身道:“外头多纷乱,大统领先回去吧。”
    魏子玦看着她略显慌乱的神情,眼眸半垂,有些失落地道:“好。”
    他拂了拂衣摆往下走,路过沈岐远身边的时候,脚步微顿。
    “我与姐姐只是聊些事情。”他道,“大人莫要误会了才好。”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径直就下了楼去。
    如意在后头听得嘴角直抽抽。
    轻狂的少年人耍些小心机也无伤大雅,但魏子玦这略显刻意的语气,倒让她有点不敢看沈岐远的眼睛。
    谁料,沈岐远没有像之前那般动怒,他抬步朝她走来,神色十分自然:“走吧。”
    “去哪儿啊?”她不解。
    “我向圣上请了剿妖令,可以任意出入临安七十二坊。”他微微勾唇,“若能多捉些妖怪,也算你我的功德。”
    如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你要与我,去捉妖?”
    “你我既在渡劫,自然是要攒功德的,捉妖是最快的途径。”
    慢慢抬手抹了把脸,如意干笑:“道理是没错。”
    “那就别耽误了。”他指了指下头的街道,“从这边开始。”
    “等等啊。”如意眨了眨眼,“你就不好奇方才我与魏子玦聊了什么?”
    “为什么要好奇?”沈岐远眼里一片澄净,“那是你的事。”
    “可我若与他约好要去做别的事呢?”她道,“岂不是就没空与你去捉妖了?”
    点墨的眸子里染上些许困惑,沈岐远问:“你会因为别人而不与我同行?”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驳斥。
    如意纳闷了:“为什么不会呢?”
    “你从来都不会。”
    他道,“当初枯骨楼里我重伤难行,你没有乘船先走,反而是背着我绕远路,走了足足七日才抵达岐斗山。”
    “你我道性相冲时,有更合适你的同修给了你更好的条件,你也没有去。”
    “师父要带你去华佗山游玩,你高高兴兴准备了好几日,结果我想去西岭,你二话没说就跳下了师父的车跟我走。”
    “方才那个人就算与我相似,也终究不是我,你不会喜欢他,自然更不会选择他。”
    沈岐远目光坚定自如:“你的选择只会是我。”
    如意怔忪地看着他的侧脸。
    记忆里的白雾又散开了几个角落,那些角落里是她无数次奔向他的场景。
    岐斗山上最厉害的女神修,满心爱慕她身边那个最厉害的男神修——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包括男神修本人在内。
    她的爱肆意又坦率,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面对的是谁,她永远与他统一战线,永远与他同仇敌忾。不管遇见什么事,不管相隔有多远,她都会笑着朝他跑过去。
    千百年累积下来的默契和深情,让他胸有成竹。
    可是。
    如意舌尖抵了抵自己的牙根。
    ——她后来在魏子玦和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魏子玦。
    沈岐远当时就察觉到了画舫里的阵法,但他没有破解,而是选择了相信她,想必也是因为这些记忆的存在。他记忆里的她,是深爱着他的。
    那么天罚靠近的时候,沈岐远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心脏久违地刺痛了一下,如意舔了舔嘴角。
    “你要跟他走吗?”见她半晌不说话,沈岐远眉心拢了起来,“与他约定的事很重要?”
    “没有。”回过神来,如意灿然一笑,“自然是与你一起捉妖更重要些。”
    他神色一松,理所应当地点头:“那好。”
    “走吧。”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飞快地避开。
    沈岐远有些恼:“上回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她不解地抬起眉梢:“炼狱谷里我就拉过你的手,枯骨楼里更是背了又抱了,你那时候怎么就不躲?”
    “那不一样。”他沉声道,“历练时你我是同修,身体触碰问心无愧。”
    “哦?”她眼角泛起潋滟的光,“也就是说现在触碰,你便是问心有愧了?”
    沈岐远强自镇定:“没有。”
    这点嘴硬的功夫,比起后来的他真是差远了。如意忍俊不禁,骤然笑开。
    她笑得越欢,沈岐远就越恼:“都说了没有,你收敛些。”
    “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现在牵我。”她边笑边抬手,玉葱似的指尖放在了他面前。
    沈岐远僵硬着身子,不愿松口承认,也不敢抬手。
    “走了。”他拂袖转身,“捉妖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