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伊文睡不着，尽管疲惫和倦意袭来，她还是不愿意闭上眼睛，一直靠在长椅旁边守着塞莉菲尔。
    她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那一双被绷带覆盖的眼睛。
    塞莉菲尔昏睡过去以后，薇拉提议更换包裹着眼睛的绷带，绷带看起来已经发黄，上面还有一些发黑的血迹，想必已经包扎了很久。
    现在塞莉菲尔睡得很沉，不会轻易醒来，正是适合更换的时候。
    伊文同意了，小心翼翼地将姐姐抱在怀里，解开了绷带。
    女人的眼睑上满是深浅不一的疤痕，眼部周围的皮肤皱褶在一起，甚至出现了萎缩的迹象。
    从上面的疤痕可以看出，下手的人刀法凌乱，但每一刀又带着相当的狠劲，像是在发泄一样。
    看起来很是丑陋。
    伊文无声地哭泣着，她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忙用袖子擦着奔涌而出的眼泪。
    薇拉体贴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活儿，为塞莉菲尔包扎上新的绷带，然后用气音低声说道：“精灵的魔法可以修复坏掉的皮肤，到时候可以拜托埃莉诺帮忙。只可惜她的眼睛，从目前萎缩的状态来看，眼球应该是彻底坏掉了……”
    伊文细弱地抽泣，低下头，隔着麻布绷带落下轻柔一吻。
    “我会成为她的眼睛。”
    塞莉菲尔想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塞莉菲尔想要什么样的风景、她就创造什么样风景。
    她会成为她的明灯，成为她的太阳，成为她的依靠，一辈子牵着她的手前行。
    她不会再轻易离开了。
    伊文轻轻地勾着女人的手指，指腹摩擦着指甲，抚过指节，亲密地相扣。
    她低下头，嘴唇贴着二人紧扣的指节，喃喃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所以，不要再推开她了。
    ·
    清晨，阳光透着窗帘肆意地渗进屋里。
    伊文迷迷糊糊地转醒，感觉脸上拂过一阵暖意，有点儿痒。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枕着一双柔软的大腿睡着了，而她的姐姐正在用手指轻轻拂开她垂落在脸上的头发。
    动作有点笨拙，但又不失温柔。
    “早上好，塞莉菲尔。”
    女人的指尖微顿，揉了揉她的耳垂，无声地扬起唇角。
    伊文很自然地往前挪动，主动贴着掌心蹭了蹭，像一只露出肚皮的小猫咪在向主人撒娇。
    她知道塞莉菲尔现在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靠碰触去感知周围的一切，姐姐的每一下碰触，都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一样。
    那么她更应该去主动回应。
    “你们一大早就这么黏糊。”
    希薇雅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声一同响起，薇拉也跟着她一起进门，她们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和一个汤锅，看样子像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伊文立即坐了起来，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
    希薇雅挑眉：“你睡得打呼噜的时候。”
    伊文愣了愣，脸瞬间变得通红。
    薇拉将汤锅放在桌子上，拿了两个干净的陶碗，盛了两碗稀粥递了过来，她说：“打呼噜很正常，希薇雅很累的时候也会这样。”
    希薇雅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会那么累还不是因为你？”
    这一次轮到薇拉脸红了。
    伊文眨了眨眼睛，视线在她们身上来回。
    薇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这里有稀粥，还有一些干面包，你姐姐的身体还很虚弱，先吃一点稀粥比较好。”
    “谢谢。”
    伊文双手接过了薇拉递出的粥，在塞莉菲尔身旁坐下，耐心地喂她吃下。
    塞莉菲尔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揉捏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说什么似的。
    伊文默了默，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她转身面朝两位精灵，“我的姐姐也想要向你们表达感谢。”
    薇拉礼貌一笑：“不客气。”
    希薇雅挠了挠脸颊，犹豫了片刻，问道：“唔……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吗？项圈也摘下来了，还是不能说话吗？”
    伊文顿了顿，抬眸看向塞莉菲尔，她们像是心灵相通一样，塞莉菲尔同时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立刻会意一笑。
    “姐姐她是被下咒了，所以出不了声。”
    塞莉菲尔微微侧过头，露出颈侧一道不明显的印记。
    希薇雅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喃喃道：“这印记看起来像是一道符文，但我不太了解人类的咒术……”
    薇拉忽然沉思起来，“这种符号很罕见……很有可能是一种黑魔法。”
    黑魔法，是一种邪恶的特殊魔法，像是死灵术、召唤恶魔，甚至会对拥有生命力的物种进行魔法实验等。
    伊文记得她和兰奇相遇的时候，在狮鹫的巢穴里找到了一具沾染黑魔法的人类尸体，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与黑魔法有关的事物。
    可是诺威克鲁帝国早已明令禁止任何有关魔法的存在，为什么会有黑魔法的咒术出现在塞莉菲尔的身上？
    她忽然想起在城堡储藏室里看见的那些奇怪的标本和内脏浸泡物，心里隐隐涌出诡异的不安感。
    “你们知道怎么解开黑魔法的咒术吗？”
    希薇雅摇了摇头，“我们不了解人类的魔法，不过，阿布希尔和埃莉诺或许会知道些办法，我们离开这里以后可以找她们帮忙。”
    “说到离开这里，我们早上在城里走了一遍，有了些新的发现。”
    薇拉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捆卷轴，在桌子上展开，是一张布泽利城镇的地图。
    “现在北城和西城的大门已经封锁，我们只能放弃这两个出城的大门。南城区是军营驻地，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目前就只剩下允许商队进出的东城区了。城内比昨天多了许多巡逻队，每个城区都有分配骑兵队，和以往相比戒备森严了许多。”
    她在地图上做了标记，画出了巡逻队行走的路线。
    “除了有巡逻兵，大街上还有异端之锤教会的人员在走动，今天他们宣传的势头很猛，似是想要鼓动民众来找出你们的踪影。再这样下去，帝国想要找出你们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伊文抿紧了嘴唇，神色严肃。
    薇拉继续说：“我们在东城的市场走了一圈，发现了几支南方的商队，他们打算在今明两天的夜里离开布泽利。我的想法是，我们不如花点钱，让商队偷偷把我们带出城外，虽然外面距离国境还有一段距离，但总比在城内要更方便一些。”
    伊文点头，赞成薇拉的提议，然后解下腰上的钱袋递了过去，说：“我这里有些金币，是在伯克公国得到的，是两国可以通用的钱币。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些卡斯曼特帝国的金币，你可以拿去银行兑换成这边的钱币。”
    薇拉接过她手中的钱袋，打开一看，惊讶道：“这……实在是太多了。”
    伊文：“没关系，你们拿着去和商队交涉吧，我不方便和你们一起外出，只能麻烦你们了。就算多花一点钱也没关系，只要能确保平安无事就行。”
    “我明白了，请放心交给我们吧。”
    薇拉和希薇雅再次出门，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伊文出神地看着桌上的地图，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
    看来女王不打算放过她们，势必要把她们给找出来。
    可是，女王为什么要把塞莉菲尔给囚禁起来？而且是单独的囚禁，她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她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忽然想起逃出城堡的一瞬间，在她冲向塞莉菲尔的那一刻，身体里突然涌现出的一种奇异的力量。
    和传送门里的魔法能量很相似，但又有些不一样。
    如果能再一次使出那一股力量就好了，只可惜现在身体里的魔力实在是微弱。
    突然，一道柔软的触感落在肩膀上，轻轻抚着她绷紧的肌肉，像是在努力安慰她。
    伊文微微侧过身子，看着那双近乎透明的瘦弱手臂，眼底泛起雾气。
    她小声地说道：“姐姐，我想抱你。”
    塞莉菲尔张开双臂，很自然地将她搂进怀里，仿佛这是她们以前经常做的动作。
    伊文将脸埋进颈窝里，可惜没有梦里柔软的触感，姐姐的身体实在太瘦了，浑身上下都是骨头硌人的触感，但是这份安心的感觉从未变过。
    “其实，我知道有一个能够迅速离开这里的方法，是精灵埃莉诺告诉我的。”
    她顿了顿，说：“在布泽利城内有一扇传送门是和精灵之国相连接的，只要我们解开传送门的封印，埃莉诺就会在精灵之国的那一边同时打开，这样我们就能立即传送过去了。只是，一旦传送门被打开了，会有可能将危险带到精灵之国。”
    “虽然我曾经和阿布希尔、埃莉诺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不希望将其他无辜的精灵牵连进来，可我真的很想带你离开……”
    她想要变得自私一点，但也害怕她的自私会伤害到无辜的生命，更不希望她的自私会给塞莉菲尔带来负担。
    她还是不够强大。
    塞莉菲尔安静地听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后脑，掌心顺着脖子往下，轻轻放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
    伊文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你是希望我能遵循内心的想法，是吗？”
    塞莉菲尔点点头，然后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同样的位置。
    “无论发生什么，你与我同在。”
    伊文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她仿佛听见了塞莉菲尔的声音，即使这只是她心中的幻想而已，她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塞莉菲尔的温柔。
    她重新把脸埋进姐姐的颈窝里，发出小小的啜泣声。
    她发现自己自从找回了姐姐以后就变得很爱哭，心里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一面再也没办法隐藏起来。
    因为她心里清楚知道，塞莉菲尔会包容她的所有。
    伊文闭上了眼睛，慢慢止住了哭泣。
    在温暖的怀抱里，那一颗焦躁不安的心一下一下、缓慢地平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