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朝(作者:平生未知寒) 第521节
作品:《仙朝(作者:平生未知寒)》 他在之前那些年里,一直去想的事情,好像到了现在,都有些变化,都不同以往了。
“没成,但算有些进展,这好像是一局棋,下到这个时候,朕虽然有随时掀了棋盘的办法,却没办法去决定棋局的走向。”
赤发明了,问道:“是顾泯吗?”
提及这个年轻人,赤发如今已经多出了几分尊重,这些年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他此刻都已经明白,现在的那个年轻人,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年轻人了,即便自己,施展一切,都不见得能够能有把握彻底抹杀他了。
他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快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不仅是世间的明面上的修行者。
“朕有时候很惊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能够追上朕的脚步,但后来一想,他身体里流着的是朕的血脉,不也能接受?”
……
……
一场大雨,从北境到南边,到郢都。
崇文楼里,火炉仍在,已经入春,本来南边的气候其实已经有些温暖,但在崇文楼里,火炉却从未熄灭,因为有个老人,油尽灯枯,已经受不得寒意。
面容苍老,体魄虚弱,瘦弱不已,白发苍苍的老太傅躺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浑浊的眼神,盯着眼前的火炉子,盯着里面本就不多的木炭。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同样苍老的赵白圭大踏步走进崇文楼中,来到老太傅身侧。
这位如今南楚的太保大人,看着眼前斗了许多年的老伙计,神情平淡,但眼里已经有了些泪水。
“你也要……哭?”
老太傅艰难的转过头来,看着这个面容苍老的老家伙,喘着粗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白圭一把将眼里的泪水抹去,轻声道:“有烟。”
老太傅笑了笑,一张脸的皱纹都被扯动,看起来极其怪异,更有些可怖。
赵白圭想起了年轻时候,每每前往崇文楼辩论的光景,那个时候,学宫势弱,其实除去他,再没有任何人能压得住对面的老太傅,那会儿的老太傅不老,甚至都不是太傅,其实再不济,也不至于每次都输给他,后来赵白圭才想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对方都在让着他。
崇文楼赢了太多东西,在这些方面给学宫留下些面子,也是无可厚非的。
“老家伙,当真要死了?”
赵白圭张了张口,整个嘴唇都在颤抖。
这话没那么容易问出来,可一旦问出来,得到的答案会更让人心碎。
“怎么了,你觉得你能比我多活多久?”
老太傅艰难开口,笑着说道:“来此人间一趟,我的痕迹已经留下,即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赵白圭皱眉道:“再留下来做些事情。”
“做的足够多了,一个人无法做完所有事情,这个道理你不懂?何况我这一生,做过太傅,半座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上所有读书人,见了我不都行礼问好?至少半数读书人,会打心里尊重我。我一个学生,如今是东海之主,末了还撑起这么座南楚,我这一生,足够了,再也做不到更多了。”
老太傅的脸色红润起来,但身体里的气机,却是在不停的朝着外面倾泻而去,让对面的火炉子里的火苗都有些摇晃。
修行一世,到了最后离开的时候,这些曾经得到的,现在都要还给天地。
“老家伙,你是南楚人,对南楚的感情,自然比我深,我虽说在为南楚谋划,但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私利,各取所需,以后定然会有冲突的地方,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怪我。”
赵白圭怒道:“到时候老子都死了,去哪里怪你?!”
老太傅怅然一笑,轻声道:“其实说做了这么多,唯一遗憾的事情,则是这一生,最为好的日子里,没有碰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君上,等到了最后垂暮时光,碰到陛下,却又晚了些,要是早些年,该多好?”
赵白圭摇头道:“遇见过,已是大幸。”
修行者、读书人、朝堂官员。
一个人这辈子可以拥有很多身份,但对于他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实际上最舍不得丢掉的,就是读书人三个字。
天底下的读书人,谁没想过要遇到过明君,大展宏图?
这可能是读书人一辈子的追求。
到了最后,老太傅也还在念叨这个,不就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相对而言更重要?
“老家伙,真要走了?”
赵白圭看着对方气息衰弱得很快,眼看便生机都要没了,再说话的时候,也哽咽了。
一辈子的好朋友,到了这会儿,是的确要分别了。
老太傅动了动嘴唇,虚弱的说道:“白粥,记着,以后不管什么深刻,都别忘了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事情。”
白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一脸伤悲,缓缓点头。
然后老太傅再歪过头去,“顾白,和孟秋池之争,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君子之争,不要把别的事情掺和进去,才是最好的事情。”
顾白的身影出现,他靠在门边,自顾自喝酒。
然后老太傅重新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着门口走去,他老得厉害,走得缓慢,用了好久才走到门口,看着门外春色,老太傅以背影对着崇文楼众人。
“春来了,老夫也来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历经两座王朝,曾经是无数读书人最尊敬的领袖,开始一点点化作光粒消失在天地之间。
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化作春风,去润天地。
……
……
“呜呜……”
一阵春风吹过,崇文楼楼顶的钟声响起,声音传遍整个郢都。
此时此刻,千家万户,无数人,无数读书人从自家走出,来到大街上,听着这钟声响起。
看着钟声响起的方向,脸上先是惊愕,然后是悲伤。
都是读书人,怎能不知道钟声响起是什么意思。
圣人典籍曾言,世人之死,是灯灭,而我读书人,胸中一点浩然气,死便是归家,而钟声响起的,便是归家的讯号。
到了后来,崇文楼便有了规矩,历代太傅若是离开人间,便要响起钟声,这是尊重,也是习俗。
陈饮走出屋门,听着钟声,没有说话,但就是这么站着,他很快便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弟子,那个叫做李白玉的小姑娘,有些茫然的问道:“先生,您怎么了?”
陈饮一言不发,也是因为说不出话来。
另外的官邸里,许然从官邸里走出来,这位南楚的宰辅大人出门之后,一路小跑,朝着崇文楼的方向跑去,跑得太快,甚至差点跌了个跟头,虽然爬了起来,但是鞋子却是掉了。
可他浑然不在意,继续朝着崇文楼方向去,跑了一段路之后,他实在跑不动之后,这位南楚宰辅,才一只手靠在搭在街角的墙壁上,气喘吁吁的说道:“学生许……然,送别崔先生!”
……
……
东海的风要比其余的海风咸一些,观海楼上,孟秋池在翻看一本典籍,只是越翻越觉得烦躁,到了后来,他干脆合上书,抬眼看向海面。
正是春日,本来不该有大潮的海面上,从远处有一线大潮推进,让孟秋池震惊不已。
他正要找人询问,只是站起来之后,这位东海之主,却想到了什么,只是一瞬,这个地位已经极高的东海读书人,泪流满面。
先生一路走好。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第459章 南征
南楚的风吹不到大祁,即便吹得到大祁,也吹不到咸商城,即便能吹到咸商城,也吹不到梁照身上。
因为梁照不在咸商城。
先前战事胶着的时候,那位大祁的年轻皇帝还能平静的坐在咸商城里,只是随着这些日子,战事对大祁来说越来越不利,这位年轻皇帝再也无法呆在那座皇城里等着一封封如同雪花般的战报从前线送回来了。在边境战事不利,一败再败之后,大祁国境之内,已经早就不安生,乱匪四生,那些高门大阀,早已经开始私通大应,其实从他们的家中和大应的来信,就绝对不会少于梁照收到的战报,前些日子,梁照找到证据,切切实实的将一座有六百多年底蕴的门阀给彻底铲除,从府中搜查出来的信笺,就足足有半车,梁照没去看,只是在大街上当众焚烧,本来他以为,只要如此,这边的门阀们总能收敛一些,可后来咸商城的暗探又截获了不少信笺,才让梁照彻底明白,大祁算是真正的大势已去,无法逆转了。
后来这位年轻皇帝常常在想,所谓的大厦将倾,无力回天。是不是就说的是如今的他,可他不是之前也读到过,大厦将倾,一力扛之?
书上的东西太多,杂七杂八,其实不一定都有道理,也不一定都没有道理,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做,自然也就不一样。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能够想起南边的那袭白衣,两人年纪相当,境界相当,甚至都是用剑,也都是成了一国之君,但是如今来看,他梁照已经沦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而那个年轻人似乎却是真正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越是如此,梁照就越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
自己比起来对方,到底差到哪里了?
从咸商城到边境,梁照一个人都在想这些事情,却始终没明白,直到他临近前线,在一片大湖前碰到了一个和尚。
在大祁如今的局面下,忘尘寺的僧人也不再相帮,据说寺中的高僧甚至已经去了大应,要修好。
如今还能来见他的和尚,就只剩下了那个知禅和尚了。
年轻一代里,他们曾也齐过名。
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有些紧密,就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才让他们始终都像是朋友一般。
知禅站在湖畔,还是那般俊美,只是如今的知禅,更多了些沉稳,而他的面容,也看着有些慈悲之意。
梁照停下脚步,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僧人,没有说话。
知禅率先开口,“陛下此次前往前线,要殊死一搏?”
梁照反问道:“你觉得能赢?”
知禅很实在的摇了摇头,想要赢下这场南北之争,几乎已经是大祁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
“咸商城如何?”
知禅笑着问道。
梁照淡然道:“一地鸡毛,如今人心已失,大势不可逆转,朕已然是孤家寡人了。”
知禅走过来,“历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称孤道寡也不是什么自谦,实际上真是如此,身侧之人,日夜担忧你的喜怒,膝下之人,看着的永远都是你坐着的椅子,那些朝臣也好,高门望族也好,其实就是墙头草,依附于谁其实不重要,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便可以。所以国将危的时候,他们很快便会做出决断,下死力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他们要做的,坐上高位,看似应有尽有,实际上依然是孤家寡人。”
梁照微微点头,然后有些意外的说道:“看起来你好似也很懂怎么去做个皇帝。”
知禅说道:“其实做皇帝不难,找一些有能力的朝臣,他们自然能帮你处理大部分的事情,而除去朝臣之外,高门望族,不要得罪,维护其利益,至于活得最艰难的百姓,其实最好糊弄,能吃饱饭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