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 第19节

作品:《黄皮子

    第四十章 并骨1
    他不仁我也不义,直接说道:“冯栏,你这个人不地道,我不去了!”
    冯栏问我为啥,我实话说了。
    听了我的埋怨,冯栏的语气有点快哭的感觉,他说:“我的吴大爷呀,半年前就把人埋进去了,当时都不认识你,我给你介绍个大头鬼,而且我是不擅长相地,但触类旁通,多少也懂一点,这次的事是我客户的老娘没了,我挑的坟地,老太太埋进去半年多,按说应该催发后人的运势,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心里没底,让你过来确认一下,你就别学女人了成不?”
    “只有极品牛眠地配合顶级葬法才能寅时葬,卯时发,普通吉穴都是合三发四,要福东与吉穴磨合七个月才能发运,这已经算快的了,你客户的老娘才下葬半年,急什么?”
    冯栏叹息道:“能不急么,他非但没走好运,反而在老太太下葬半个月之后霉运缠身,短短半年内,先是公司财务卷钱跑了,接着合作客户违约,赖了他好大一笔钱,一个月前他老婆车祸撞断了腿,上个星期,他儿子和同学打架又被学校开除了,这么连续密集的倒霉事,肯定是某些特殊情况引起的,思前想后,那阵子只有给他老娘下葬这一件事。”
    如此说来,恐怕真是阴宅出了问题,我决定过去看一看,便跟饭店老板请假。
    不敢辞职,怕被冯栏涮了,我还得再找个地方刷盘子。
    冯栏汇款后,一应琐事自不用提,买上夜里的火车票,赶到山东泰安,已是第二天中午。
    冯栏到火车站接我,而他火急火燎的将我喊来,见面后,却饶有兴致的带我吃饭泡澡。
    澡堂子里,说了几句客户的情况。
    人叫钱大鹏,在泰安市开了两间快捷酒店和一间三星级酒店,小有身家,钱大鹏的侄子是冯栏的高中同学,当年冯栏出师后,正赶上同学聚会,酒桌上听同学说了钱大鹏的老母亲得了怪病,整日里疯疯癫癫,去了好几家大医院都治不好。
    冯栏懂点中医,毛遂自荐去钱家给老太太看病。
    中医把病症分为虚病和实病,虚病就是情绪剧烈波动而引发的情志病,以及邪气造成的各种头疼脑热,而邪气又分为外邪和内邪,内邪是五脏六腑受损,自体内产生的邪气,外邪则是在不干净的地方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冯栏能治虚病,而钱大鹏母亲的情志病正是沾上邪气造成的疯癫,冯栏给她灌了道符水,理顺脏腑里的阴阳气血,修养半个多月就痊愈了。
    钱大鹏因此特别迷信冯栏,而他又是冯栏出师之后第一个客户,俩人从此称兄道弟。
    半年前钱母因病去世,冯栏亲自给老太太挑了块坟地。
    说明原委,冯栏开始诉苦:“我是一片好心,怕他被那些不靠谱的风水先生骗了,所以亲自上阵给他老娘相坟地,虽说我不擅长这个,可又不是挑一块大富大贵的宝地,村里后山选一块不碍丁财的坟而已,他们村好些人家的祖坟都在那座山上,啥事没有,就我相的地出事了!真他吗跟上鬼了!”
    嘟囔一句脏话,冯栏还不服气,又补一句:“没理由呀,那就是一片蛇形地,蛇形地是好地吧?怎么能出事呢?”
    属于我专业内的问题,我信手拈来道:“那可不一定,蛇形地也有好坏,黄蛇抢蛤登台拜相,死蛇挂壁满门俱丧,金蛇出洞龙虎双全,蛇避蜈蚣主弱客强……要是一条毒蛇,埋下去肯定倒霉,就算是好蛇,也得点住穴才行,有些蛇要点七寸,有些点蛇头,下蛋盘蛇要点蛇腹才能被它护住,否则它当你来偷蛋,还不往死里咬你?造葬开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肯定是你哪个环节搞错了!”
    冯栏微微侧脸,眯眼审视我片刻,冷笑两声:“呵呵,别跟我整那四六八句仿佛很专业的样子,我不会点穴可我会开天眼,大中午我看见那块地滋儿滋儿冒着几缕紫气,这才选做坟址,你敢说我选错地方了?”
    前半句我还挺不服气,什么叫仿佛很专业?不用仿佛,我就是专业的!
    可一听天眼和紫气就怂了,因为风水师有一门高深功夫叫观气眼,就是练眼睛辅助望气,具体怎么练,我师父也不清楚,仅有的了解就是观气眼要从清早开始盯着太阳,一直盯到日头高照,还要配合独门的气息吐纳之术。
    如此反复,快得人三五年可以练出观气眼,慢的人,练着练着就瞎了。
    听我师父说,原先蒋介石手下,有个名叫萧萱的风水师就练成过这门功夫,他给蒋母在奉化武岭挑了一块五龙会水的宝地,就是用观气眼在崇山峻岭中找到的。
    冯栏看到丝丝紫气在那块地表升腾,这显然是一块吉地,但吉地为何让钱大鹏家霉运连连,只有亲临实地,验过之后才能下定论。
    钱大鹏家在接山乡下的一个小村子,洗了澡,冯栏带我过去。
    坟地在村后的矮山上,环境不错,大汶河之流穿山而过,有山有水的好地方,我们开车到村后,步行上山。
    山虽不高,胜在延绵,时值季夏,正是草茂树荣的好时候,十几里青翠起伏不断,风景十分秀丽,我在脏兮兮的饭馆后厨刷了一个月的盘子,骤然间见到如此美景,又是第一次正式出手相地,登高远望,只觉得心潮澎湃,说不出的豪情万丈在心头!
    山顶远眺一番,取出纸笔,将山势水向画下来,再用罗盘定了向,便知道冯栏没有选错地方,这是一块上下格的牛眠地,比我师父给刘老太家选的坟址,还要高一格。
    我学的吴氏风水属于八宅派,但八宅不看阴宅,师父教我相阴宅的本事,其实属于形象派,也就是道士那一套,各个派系的区别,说起来复杂繁琐,后面需要时再说,但形象派的理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几句。
    阴宅风水讲究前有案山,后有靠山,中间明堂为水流交汇,开阔平坦之处,左右奇峰照看,比拟成砂,砂有案砂、朝砂、印砂、鬼砂、官砂、人丁砂、水口砂等等……
    听起来玄乎,其实就是形象派的十二个字: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相阴宅风水,就是将山水的模样想象成这四位动物,在一片山脉中寻找被它们守护的一块地,但这块地是好是坏,还要对龙砂水向进行验证,确定它们各司其职,都主富贵护卫,说明山龙已结穴,可以点了,有时候地是好地,穴却不一定好。
    有些穴是天成穴,就是确定结穴的大致方位中,有土坑,洼地,岩洞,而不是天成穴,就得挖地验龙看土色,吉穴只有两米长,半米宽,只容一口棺材的大小,且得挖个一年半载,所谓三年看龙,七年点穴,不是空话,风水师不遭一番风餐露宿,年月在野的苦,连龙屁股都摸不着。
    即便找到吉穴也未必是好事。
    地师有三大忌:一是相地先问人,二是罗睺不开盘,三是杀师不点穴。
    第一个就是相阴宅前,先看福东八字配得上哪一格的宝地,我师父就是没守住这条规矩,才把眼看瞎了的。
    二是罗睺星君当值的日子不开罗盘,罗睺星是九星之一,主见官非、口舌、眼目之疾,女人见血光、产鬼之厄,罗睺星君每月初八下界,所有地师当日不得擅动罗盘,否则会有丧命的危险,所以罗睺日也叫杀师日。
    第三的杀师是杀师地,因为宝穴有个共同点,都是形峦逼真似猛兽的地方,比如比如剑脊龙穴,龙带刀剑穴,蜈蚣形穴,还有冯栏说的蛇形穴等等,这种地形有形煞,一旦被地师点穴开坑,形煞冲身,轻则染病伤残,重则死翘翘。
    但也不是没有化解的办法。
    啰嗦这么多风水理论,就是为了说这个办法。
    风水师的责任就是相宝地,点吉穴,可吉穴又不能点,那怎么办呢?
    找替身。
    比如我逮了一条大龙,确定吉穴的大致位置后,忽悠冯栏去点穴,形煞自然冲不到我身上。
    当然,他也可以反过来忽悠我,比如他给钱大鹏的老娘挑了一块蛇形地,假模假样说自己相错地方,出事了,把我喊来验证,我发现他没点住穴,冯栏说,哎,我还是太水了,那你给他家点了吧……
    第四十一章 并骨2
    只是拿冯栏举个例子,我相信他不会害我,而且他已经点了穴,只是让我确认一下。
    言归正传。
    钱大鹏老娘所葬之地,粗看一眼,形峦极好,再有冯栏看到紫气溢出,便不用我一一验证龙穴砂水向,肯定没错的!
    见我半天没说话,冯栏忍不住问我:“这块地怎么样?”
    “挺好的,如果你不是个色盲,穴位应该没问题!”
    冯栏松了口气:“那就行,我就说嘛,不可能是我惹得麻烦!”
    “那可不一定,也许是葬法出了问题,吉穴而凶葬,如同弃尸骨,蛇形地造葬有很多方式,咦?”
    再看一眼地形图,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琢磨一番,恍然大悟,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蛇形地,准确的说法是龟蛇相会形,你等等啊,我翻翻书。”
    来之前听冯栏说了蛇形地,我专门带了师父留下的一本破书《二十四山蛇形吉凶》。
    我掏出来翻看,冯栏像只老王八似的探长脖子偷窥。
    我没想瞒他,越瞒他越当宝贝,指不定又替我保管了。
    我大大方方指给他看:“这本书不值钱,地摊上都有的卖,你看这里写了:蛇龟相会最为佳,或葬龟肩或葬蛇,认取阴阳沙水界,穿珠点穴莫移差,龟蛇相会有两个穴,龟肩和蛇头,钱大鹏的老娘埋在哪里?”
    冯栏翻个白眼,理所应当的口吻:“我哪知道,哪冒紫气埋哪呗,我领你看看去。”
    坟头在半山腰缓坡处,冯栏领我过去,路上感叹道:“原来这里有两个穴,我说怎么又被我发现个好地方!其实这块蛇形地不是我看出来的,是十年前村里一户姓赵的人家请风水先生相地,那个先生看出这里是蛇形地,然后给钱大鹏的老爹点了穴,后来我给他老娘相地的时候……”
    这几句不清不楚的话让我满头雾水,打断道:“等下,你咋不把他老娘和老爹合葬了呢?而且姓赵的人家请风水师,风水师又给钱家点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冯栏解释道:“就是十年前,赵家请风水先生相地,钱父听说风水先生进村,也请风水先生给自己相一块,后来风水先生发现村后有块蛇形地,问他们两家,谁要这个吉穴?那肯定都想要呀!最后钱大鹏高价买来了,赵家因此记恨钱家,可他们不知道吉穴的位置,只能憋着一股气,两年后钱父去世,下葬之后,赵家把赵父的坟迁到钱父旁边,想抢这块蛇形地的风水。”
    我皱眉道:“差几厘米就沾不到,哪能抢得走?而且两家祖坟太近,欺他人阴灵,会让后人之家官司连续,坐卧不宁,赵家是专门捣乱的吧?”
    “是不是捣乱我就不知道了,但赵钱两家的两个老头做了邻居也不安生,整天在下面打架,钱父受了欺负就给钱母托梦哭诉,钱母的情志病就是心绪不宁,休息不好,又总往坟地跑沾了阴气才造成的,我给钱母治病时,就顺手解决了赵家的老头。”
    “你下去帮钱老头打赵老头了?”
    冯栏扭头,用那看白痴的目光审视我一阵,这才继续说道:“两个老头的坟包,钱家在上,赵家靠下,所以我让钱大鹏每次给他爹上坟,顺带给赵家老头带一把干草,拿他当马喂,大鹏老爹骑上去,赵老头就厉害不起来了!”
    我哑然失笑,没想到冯栏居然这么损。
    冯栏自己也笑了:“当年太年轻,现在想想也觉得荒唐,所以大鹏老娘没了,我就让大鹏再选个地,将他老爹迁过来跟老太太合葬,原先那块宝地就让给赵家了,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为了一块坟地怄两代气。”
    说着话,到了坟前,高大墓碑刻着合葬二人的姓名,碑前铺三阶石板,左右三米之外,各栽四棵小松树,相当讲究的坟茔。
    冯栏斜倚一颗小树抽烟,让我看看坟包有没有问题。
    亡者为大,给钱大鹏爹娘鞠躬行礼,随后检查坟包,不外乎看看坟头土的情况,坟头草的茂密程度,这都是有说法的,土的情况能看出坟里是否有蛇虫鼠蚁,坟头草则能看出坟里的湿度,若是虫蛀棺材,蚁啃尸骨,地下水漫上来,老头老太太肯定要拿儿孙撒气。
    前后观察一番,坟包没有异常,我又向冯栏要了他们的八字,死忌,下葬的时辰,还有下葬的具体流程。
    确定暖坑,探风,立向,主次之类的都没有问题,我就实在找不出症结在哪里了。
    第一次出手,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对冯栏道:“从外面看,没有问题,但棺材下有软锥硬锥活锥死锥,只有破了坟才能发现,而且影响钱大鹏运势的风水,不单单是祖坟,屋宅和公司也有影响,你还是领我见见他吧。”
    医生问诊要问病人,地师相地要问后人,他钱大鹏不露面,难不成让我问坟里的死人?
    相阴宅要福东主家相陪,这是规矩,钱大鹏的谱儿也太大了!
    冯栏点头道:“肯定要见,你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也得让他安排一下,但现在见不了,我把他支到泰山上拜神去了,晚上才能回来,你也不用问他,他在市里的房子和公司,我都看过,没有问题,何况他家出事就是从老太太下葬开始,只要你确定不是我瞎了眼,给老太太挑了块凶地,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坟地肯定没问题!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钱大鹏这个人有问题呗!既然不是坟地激怒老太太,那只能是钱大鹏确实做了对不起老娘的事,惹得他老娘死后回来找他算账。”
    我随口一问:“钱大鹏对他老娘不好么?”
    冯栏叹息一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个孝子,但出了这样的事,说明我对他的了解不够彻底。”
    “你找他问问呗。”
    “问了,人家跟我脸红脖子粗的发誓,绝对没有半点亏待老娘的地方,所以我才怀疑自己相错了地。”
    “那就问他老娘,就像你问肖老太那样。”
    第四十二章 并骨3
    “问话简单,是问完之后,死鬼就等着我帮他们报仇伸冤,可我是来帮钱大鹏消灾的,最好的处理方式是钱大鹏主动坦白,再去坟前磕头认错,我在一旁念经超度,这样才能散去老太太的怨气,如果钱大鹏死鸭子嘴硬,大不了不管他的事,要是知道死鬼的冤情又置之不理,他们在下面告我一状,我以后就不能跟下面要人了。”
    我感叹道:“这么麻烦呀,我还以为闹鬼的事,人家付了钱,你把鬼赶走就行了!”
    “可以呀!你朝墓碑撒尿被鬼缠上,掏三万我来解决,你杀了人被鬼索命,拿十万我给你处理,但不管是什么事,得让我知道你为什么惹到鬼!这帮人讨厌就讨厌在杀了人的绝对不说自己杀了人,你问他为啥被鬼缠,一个个委屈的跟他吗当代窦娥似的,好像骗了我就连鬼也骗了!驱邪抓鬼是技术活儿,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操作方式,我得对症下药!
    原先我有个客户,仙居园看墓地的,被十几个鬼缠上来找我救命,我问他有没有做欺侮亡者的事,他说没有,就是单位死鬼多,常在河边走把鞋给湿了。照他的说法就是被一群捣蛋鬼捉弄,做个强行退鬼的小法事把脏东西吓走就行,可我给他退鬼不久,他又来找我,说我做的法事没用,他又被鬼缠上了!
    这说明啥?
    说明缠着他的鬼顶着我的法力硬往上冲,非收拾他不可,显然不是为了捉弄他!可到了这时候他还没跟我说实话,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他值夜班在墓园巡逻时被鬼绊脚,摔断两颗门牙,这才跑来告诉我,他经常偷吃客户上坟留下的好酒好菜。”
    我无语道:“这人的嘴也太贱了吧,馋到什么地步才跟死鬼抢东西吃!”
    “也不是嘴馋,就是在墓地呆久了,近之不逊,总想占死鬼的便宜。每逢清明节中元节,大家伙去仙居园上坟之后,他就跑到墓园找吃的,跟他吗去了小吃一条街似的,见啥吃啥,其实吃点喝点也不要紧,关键是用什么态度去吃,能好说好商量:大爷你用完了没?我沾你的光也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