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被教育了
作品:《人生一串》 进入十月下旬,装修的高峰来了,事也就多了起来。有时,冬子忙得根本没时间做饭,黄姐自己也懒得做了,总在三嫂家点外卖。
冬子的手机上,也多了一些联系号码,有的是装修主家的,有的是装修包工头的。差什么东西,事事都要罗哥来联系,他也忙不过来。
至此,冬子进入到一个渐渐掌握商业机密的境界。有的包工头接到货后,会有意无意透露这个货的进货价格,意思说老板赚多了。遇到这种情况,冬子总是给罗哥汇报,罗哥总是说,那包工头瞎说。其实,冬子知道,事后,罗哥总是要给包工头好处费的。
按冬子的总体概算,老板的毛利可能达到销售额的百分之三十,具体到给包工头的回扣,也大约只占到百分之五左右。所以除去杂支,老板能够赚到百分之二十的纯利,因为,他除了冬子的工资,税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按每个月进货量来算,冬子可以计算出,老板在这高峰期,每个月可以赚七八万之多,当然,在淡季,也只有四五万。这是一个很可观的数量,一年利润五十万,肯定能够保证的。冬子心想,这比自己卖羊肉串,可是十倍的利润了。
冬子忙这一段时间,李雯也来找过他,但因为确实太忙,也就没顾得上招呼她。李雯店子的蛋糕生意,总是不温不火的,但总体上处于缓慢上升趋势。因为新的住户,年轻人居多,而蛋糕与西式甜点,他们才是消费主力。
一天,李雯趁冬子送完货回来,途经她店子门口时,把冬子叫住了。
“陈冬,进来一下。”
冬子刹了车,老实地跟她进了店,问到:“么事?”
“那商场快交货了,我听说,罗老板他们,已经定了,在那商场一楼,占两个大格子,你不知道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苕不苕呢?你不想想,你今后要干什么吗?”李雯给冬子递过来一个小的巧克力味的蛋糕,冬子一吃,味道还真好。
“没想过,有什么区别吗?”
李雯左右看了看,店子目前没什么顾客,她姑妈也不在,于是拖了个凳子,问冬子:“忙不忙?不忙就坐下。”
冬子想了想,估计有什么新消息,送货的事,早点晚点,倒不急,就坐了下来。
“你准备打一辈子工吗?”
这是灵魂之问,冬子无言以对。冬子当然不能说,他是准备回容城开建材店的,毕竟,自己一无资金二无渠道,更没有理清这里面的水分。况且,容城什么时候进入到这个房产大开发时代,也是个未知数。
“你答不出来了吧?更何况,罗老板进了商场过后,不可能找一个做饭的。他送货,商场有专门的货物配送物流企业,估计也不需要你这样打游击的。更何况,我听我姑爹说,罗老板想争取厂商代理,如果那样,经营模式就得重新设计了,你懂不?”
冬子还真不太懂,就问到:“这有什么区别吗?”
李雯起身,跑到里屋,拿出一个账本,对冬子说到:“你看见过这个吗?我是说,具体内容?”
“这不是账本嘛,黄姐做账的,我看这内容干嘛?”
“所以说呢,他们还是把你当外人的。你如果这都没看到过,你根本就不懂做生意的窍门。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你是不是想打两年工,把这一行摸熟了,自己开店?”
一句话说到冬子心上了,此时,冬子对李雯有点刮目相看了,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并不聪明,但长期站柜台,也不是普通的服务员。这个店子的生意是她姑妈的,但她姑妈肯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她,所以,她不管是生意经,还是看人的本事,都高也冬子一头。
冬子不置可否,但李雯继续说到:“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我跟你说,把你当外人的老板,你永远学不会他的生意门道。自己赚钱的路子,你跟他一无亲二无戚的,他凭什么教给你?”
冬子问到:“还有什么门道吗?”
李雯说到:“任何生意,在这个账本上就看得出十之八九。当然,许多人是做两本账的,一本是给自己看的,一本是给税务工商看的。但是,我们做个体店子时,只需要做一本账,就是给自己看的账,你没看过,你看看我记的。”
冬子翻开一看,这账目不是简单的流水账了,是分类记的,有资产、负债,有银行流水、利润等几个表,当然,还有每日的收支记录。冬子问到:“这复杂,都是你记的?”
李雯得意地说到:“你以为啊?当年姑妈教我,也用了几个月才学会呢。”
“那为什么要这几个前面的表呢?”
“我姑妈说,这店子如果要做大,成为某大品牌的分店,就得做这些表。现在我们已经是一个大品牌的分店了,所以这个表得做。这是制度,当然,如果与税收工商有关的话,还得做一个对付政府的账目来。”
“一个小店,需要这复杂吗?”冬子原来是个体户,卖羊肉串的,经营物品单一,只需要差不多就行。况且,政府也从不找他收一分钱的税,没想到,做生意还这么麻烦。
“我们是做品牌的分店,上面总店要求是这样的。如果你在街上炸面窝,当然不需要了。但是,罗老板如果要到商场开店,并且要代理人家的品牌,也需要这样做了,因为,他要按表交税的,还得做两本账。”
冬子就更不理解,为什么罗哥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但是,冬子明白,越是门槛高的东西,利润就越高,这是肯定的。要不然,那些代理商又不是傻子。
“请问,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冬子受不了李雯高高在上的得意,反守为攻。
“哼,说你没数,你真没数。如果,你在他那里继续做事。我前面说过了,搬运工不需要了,柜台接待客户,你连价格与账目都不清楚,怎么接待?当然烧火更不需要,你能够做什么呢?这是一。二呢,你如果真想今后自己做生意,不懂账,你准备做什么生意?连三嫂开餐馆都要懂点账,你什么都不懂,能行?”
这倒是冬子没想到的,李雯焦急的眼神中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让冬子有些不好意思,假装低下头翻这账目。
李雯一把夺下这本账本,说到:“你又看不懂,翻什么翻!”
冬子说到:“看不懂才翻呢,怎么,你想教我?”
李雯说到:“就你这脑袋,教你几个月,估计也难。”
冬子不服:“那黄姐不也是文化不高,她都可以做,我怎么不可以?”
“切!她只会记流水账,这个简单,你也会。因为她现在是个体户,不是代理商。如果他们成了代理商,至少得请代办会计了。”
“啥叫代办会计?”
“就是把流水账变成正规账表的会计。当然,如果他们生意做得很大,可以请一个专职会计,那就是当大老板了。如果生意做得不是很大,花几千元请个专职会计没必要,花几百块钱一个月,请个代办会计就可以搞定。按小生意的业务量,一个月的账目,半天做完半天报锐,一切ok。”
冬子想,这也是个办法啊。对于老板来说,几百块钱请专业人做专业事,因为自己不会,节约不了这几百块。对于这会计来说,他一人可以代理十几家或者二十几家的会计,加起来,一个月也有大几千上万的收入,两者合适,生意就成了。对于在容城长大的冬子来说,对于一个卖羊肉串从来没做过账没交过税的冬子来说,这一切都是新知识。
“你还说过,做两本账,是啥意思?”
李雯低下头,翻开账本,指出其中一项对冬子说到:“这是啥?税款,对吗?”
冬子明白,这涉及到税收问题。在李雯的介绍下,冬子才明白,这事,对于建材行业来说,尤其重要。李雯她这店子是食品行业,主要针对的政府部门是食品监督局,对卫生的要求很严格。但对于税收方面,数额是很少的。
但对于建材行业来说,税率就很高了,高到百分之十七。也就是说,找厂商进货就必须要开发票,如果不开发票,那你给主家卖的材料,别人找你要发票,你没有抵扣发票,那就只能按百分之十七交税,按这样下来,你的利润就没有了。
但是厂商不会有那么傻,他出货时,假如给你一百万的货,总只给你五十万的发票,其余五十万,以一种不需要经过税务局的收据来确认。因为,他只按五十万交税,这就要求,他厂家需要两本账。一本账记的销售额是五十万,是针对税务看的。另一本账记的销售额是一百万,是自己厂里核算用的。
要知道,这五十万的差额,税款就是八万五。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利润。
那么,为什么有这五十万的空间呢?因为代理商所接触的,大多数是最直接的装修家庭。一般家庭装修,他不需要报账,他自己用的。你老板给他优惠一点,他就不要发票了。这样的事,李雯不说,陈冬也见到过多次,原来他还不知道发票与收据的区别,经李雯这一介绍,才明白,这里面有税收的问题。
此时,李雯说到:“这下,你知道,为什么大的建材厂商,搞一级代理,总在区县搞,不是像其它商品,一省才有一个一级代理吧?”
“区县的代理,直接面对私人客户,可以不开发票不交这部分税款,对吧?”
“你还是可以教会的,陈冬,算你聪明。”
李雯看到冬子在看手机,她也偏着头来看了看。“时间还早,也没电话催你,你给我老实坐好,听李老师上课,好不好?”
冬子没办法,点了点头。
李雯从里面拿来了瓶饮料递到冬子手上:“听话,有好东西喝。”
这话像是幼儿园阿姨哄孩子,冬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看,他如果要做两本账,厂家与代理商做的东西,必须匹配,如果厂家做的他给罗老板这个代理商发了五十万的货,开了五十万的发票,那罗老板也得做成进了五十万的货。为什么?因为电脑全国联网,如果税务查起来,一比对,不就露馅了?”
冬子一想,这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连这都想到了,估计,李雯做账时,也是根据这个来的吧。
冬子问到:“那为什么要做什么现金表、利润表呢?”
“开窍了,伙计”李雯显露出假小子的本性,拍了拍冬子的肩膀:“你比如说现金表,你进五十万的货,就给厂家的账户打出去五十万块钱,这个全国的银行也是联网的,也可以查出其中的猫腻来。怎么办?那就设两个户头,两个银行账户,当然在工商登记时只登记一个,另一个呢,只有你自己知道了。这样,就可以与厂商匹配了。”
“那利润表呢?”
“这有两个意思。比如,你进了五十万的货,卖出去肯定不能记五十万,那就太假了。假如你卖出去六十万,这钱也得进那个公开账户。况且,多出这十万就是利润了。这十万,也是要交税的,叫企业所得税。如果算作独次个体经营的话,那就是企业经营所得的个人所得税,起码要交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两万的税,这比请一个会计,是划得来,还是划不来?”
经过李雯的介绍,冬子才知道,如果按一百万的进货来算,不仅增值税要多交,而且,所得税还要多交这么多,那利润空间,就不大了。对于企业来说,这样做肯定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对于国家来说,这就是税收流失了。
冬子不解地问到:“这样的事,对吗?”
李雯歪着头,好像很教练的样子,对冬子说到:“看样子,你跟原来的我太像了!我姑妈说过我:别问是不是,就问行不行!你没长大吗?陈冬?还在问是不是?世界有上绝对的对错吗?”
这一问,如此老到,第一次让冬子感到,自己与李雯在这方面差了一个档次。
在冬子的求教下,李雯简要说了是不是与行不行的区别。世界上既然没有绝对的是否,那就只有实际中的行与不行。只要行的,就有它现实的道理。
只有孩子才问这事对不对,那是天真。大人们,都在考虑行不行。这是一个从理论走向实践的过程,冬子想,李雯虽然讲得不专业,但她模仿她姑妈的口气,倒是很像。
“陈冬,你想,难道税务局的人都笨吗?这事想不到吗?我跟你说,我们这条街上的,大部分是定税。比如三嫂那个餐馆,一年总交给税两百元,难道,她们的营业额只有那一点吗?”
这事冬子门清:“生的煮熟、对半出头。我估计,三嫂饭店,一天的营业额估计至少在三千元以上,毛利也在一千元以上了,那要交税,一天就得交二百。”
“这事,税务的就不知道?当然知道,人家才是专业的。但是为什么这么收呢?因为成本与效益的关系。你想,这条街上开店的,大多数是个体户,许多是武钢的下岗工人和周边的拆迁户,他们开店做生意,赚多少钱不论,这些店也是养活一家人的事业,也是帮助政府吸收就业人员的出路。政府让他们有钱赚,也是放水养鱼。他们有了钱,就得消费,超市与商场生意火了,政府的税收照样起来了,对不对?”
冬子想起来,罗哥说过,李雯的姑父是一个人物,与许多政府官员关系不错,消息灵通。要不是这层关系,李雯肯定懂不了这么多。
“我前面说的是效益吧?如果按实际发生全部收税,你想,这条街,有几个店子经营得下去?所以,政府有个规定,月营业额低于三万元以下的,不收任何税收。”
冬子笑到:“我看,大部分店子,月营业额都超过三万了,有的甚至超过三十万了。”
“所以,定一点税,让大家有个纳税意识就行了。你说超过三万,那是你的感觉。对于税务局来说,它是根据你领取发票的金额来算营业额的,如果你每个月开出去的发票不足三万,那就不用交税。”
冬子这就明白了,因为这条街的店子,所经营的范围,大多是针对普通百姓的,老百姓吃个宵夜,哪里需要发票呢?所以,领取的发票也就不足三万。
就是罗哥的店子,因为只有为单位装修,也叫工装,才需要正规发票。而工装,报价明显比家装要高些,这就是把税收成本打进去了。
“那税务局光靠发票来收税,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这就是成本问题了。如果它按规矩一家一家地统计,一家一家的清查,肯定会查出问题的。因为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来掩盖,一个假账会牵连十本假账来抹平。但是,这样做的成本有多大?我就知道,我们店子的税管员,一个人要管一百多家我这们种店子,他哪里有精力来查我们的细账?更何况,有这精力,做其它事,比这划得来多了。”
冬子问到:“什么事呢?”
“抓大头呗。你看,我们青山,这周边,起码有几十家房地产开发项目,还有上百个建设工地,这投资得有多少?数百亿吧?这只要认真查一家企业,得到的税收,我们整条街都没有人家一根汗毛多,对不对?”
冬子明白了,这是一个优秀高效的政府。事关老百姓生计的东西,就放水养鱼。但如果要提高政府收入,只需要关注大户就够了。房地产商这些年,一个大项目就多出一个亿万富翁,不查它们,查哪个?
联想到容城,冬子觉得,容城的所有问题,都是发展不够造成的。如果容城能够像青山这样,如此多的大项目出来,容钢如此多的下岗问题,如此多的困难群众,政府安置起来,也不那么费力了。
做生意不收税,困难人的低保标准提高,这些都需要政府有钱。但是,没有大项目的到来,这些钱从哪里来呢?冬子到今天才明白小时候看的一个标语:“发展才是硬道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在这个大时代中,如同青山这样,迅速的发展,你不需要有多少能力,只需要干事,随着大流走,如同李雯一样,你都可以提高能力与见识,都可以找到发家致富的办法。
冬子知道,李雯的文化程度跟自己差不多,她还是一个水货高中出来的,但见识居然比自己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她见得多而已。这些知识,在冬子面前闻所未闻,但这就是李雯日常的工作。可见,找到一份能够提高自己的工作,是多么可贵。
当然,李雯的成长,不仅是因为工作。她只不过是一个蛋糕店的营业员,再加上一个记账的。当然,这个店子是一个大品牌的连锁店,也适当提高了她的见识。
更重要的是,她也算是半个老板。因为真正的老板是她姑妈,是她的监护人。她其实是这个店子老板家庭的一员,所以高素质、有经验的姑父姑妈,就成了她毫无保留的老师。
做正确的事,跟正确的人做事,是成功的捷径。
“想啥呢?你发什么愣?”
李雯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把冬子从思考中打了出来。现在李雯对冬子有些随便了,偶尔喜欢动手动脚的,冬子有个底线,只要李雯不拍他的头,他就不会生气。
俗话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只能看,不能挠。”
冬子赶紧说到:“知识太丰富,我得消化一下。”
“莫给我扯叶子,你得好好想想,今后该干什么,想好了,再给我说。”
李雯突然歪着脑袋,望着冬子,调皮地问到:“你会给我说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