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36节

作品:《皇兄

    她选择扶持女儿,此事因此更加荒唐滑稽。
    启殡往陵地出发之前,班哥又一次对圣人说:“您的妻子和女儿已经疯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必我说,阿耶心中有数。”
    太上皇仙逝当天,班哥就将圣人软禁了起来,皇后不在宫中,未能一并囚禁。所以当他将皇后和李云霄的举动告知圣人时,圣人第一反应是班哥在撒谎。
    皇后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她暗中召集兵马定是为了从班哥这个不孝子手中救他出去。
    当太上皇的棺椁和送殡车马浩浩荡荡驶向陵地时,圣人坐于玉辂车中,扑面而来的风是腥浓血味,耳畔而入的声是兵刃相接。
    他大喊:“是朕!是朕在车里!”
    喊到嘶哑,也没有人理会。
    不多时,甲胄刀剑声消失。这场争斗,本就实力悬殊,赢家早已内定,做戏一场,请君入瓮罢了。
    混乱中死了一些送葬的大臣和宗室,虽然一路上不太平,但棺椁最终还是顺利抵达殡宫。
    殡宫内,圣人颓衰沮丧,班哥手执哀仗,站在天子才能站的地方,哀仗指向圣人点了点,姿态强势,毫无父子间的温情。
    “阿耶。”他有些不耐烦,喊一声“阿耶”都嫌多,“儿子不希望太极宫入主第二个太上皇。”
    圣人从失神落魄中惊醒,一个激灵,看恶鬼般看向班哥:“你要弑父?”
    班哥无语,目光扫量圣人,对这个男人能生出自己这样一个儿子表示怀疑。
    软弱无能,瞻前顾后,好事不成,坏事半就——彻头彻尾一个废物。
    此废物一生最大的成就,第一件:靠运气当了天子,第二件:让赵妃怀孕。
    “阿耶怎能如此想我?真是伤透儿的心。”班哥仪态雍容,漂亮英俊的脸蛋干净两行泪——刚才做戏时用蒜瓣熏出来的泪。
    他上前两步,圣人后退两步。班哥笑了笑,一把擒住圣人胳膊,居高临下:“阿耶,躲什么?我是您儿,难道还怕我害了你不成?”
    语气一转,吊儿郎当:“要害也得先害我那几个兄长才是,我还等着您主动退位让贤呢,怎会害您?”
    圣人声音不自觉颤抖:“你做了什么?”
    班哥啧一声,侧目睨之:“还没来得及做。”只做了一点点而已。
    他已让他们喝下绝嗣药。
    哦对了,那药也赏了李云霄一份。谁让她比她的哥哥们更胡来呢。
    真该让小善看看他做的这些善事,永绝后患还不用伤人性命。小善往日里说的仁者向仁,他就是最好的诠释。
    圣人退无可退,心灰意冷。
    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当年他逼死太子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另一个儿子逼上绝路。
    报应,这一切都是报应。
    “你是先皇钦点的储君,无需朕再传位于你,朕即刻写下退位诏书,只要你答应朕一件事。”他一字一字,恳求道:“朕要你保全皇后性命,给她一个容身之处,锦衣玉食,一如往昔。”
    班哥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好像没了活路只能舍身取义。
    心中毫无波动,反而觉得好笑。
    这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要他发誓?好像一句誓言就能牵制他似的。
    誓言真有用的话,人人都能成佛啦。
    ——连李家遵守对百里氏的誓言,也是迫于百里氏祖上积累的势力。
    嘴皮子上下一动,谁信谁天真。良心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输家有什么资格命令赢家?
    “好,我发誓,此事过后,娘娘性命无虞衣食无忧,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有便宜当然得占。
    他没功夫再同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周旋下去,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他的乖小善,等得很辛苦吧。
    不要急,他马上让她做皇后。
    啊对了,还有件小事要做。班哥拿到退位诏书,随便指个人吩咐下去:“去把崔府抄了,崔家一干人等,打入大牢,以谋逆罪论处。”
    第138章
    庄子上来人时,宝鸾已经收拾好包袱了。
    她一直等着宫里派人接她去哭灵,虽然人来的迟了些,但好在是来了。
    问都没问跳上马车跟着走,等车队进了城,没有往皇城的方向去,而是停在了公主府门前,宝鸾疑惑问:“怎么不直接进宫?”
    宫人道:“陛下口谕,请公主先在府内稍作歇息,待宫里收拾好了,再迎公主入宫。”
    宝鸾听得晕乎乎,收拾?收拾什么?难不成太上皇死了这么久,宫里连灵堂都没收拾好吗?
    宫人又道:“陛下还说,公主不必守制,该吃吃该喝喝,莫要委屈自己,若是闷得无聊,召伎人取乐便是。”
    宝鸾听这话不太对,圣人虽然不算个十全大孝子,但也不至于这么心大吧。
    刚死了父亲,不说让她这个养女哭灵服丧,竟然还让她好吃好喝随意玩乐?
    要不是这些宫人确实出自宫中,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处心积虑地害她了。
    宝鸾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试探问:“你说的陛下是哪个陛下?”
    宫人恭敬道:“自然是新皇陛下,如今天下也只有这一个陛下。”
    宝鸾震惊,班哥的动作这么快!十几天前见他,还是晋王殿下,如今便成新皇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他会做皇帝,并且也希望是他做皇帝。但没想到,太上皇刚死,他就把圣人赶下来,自己做了皇帝。
    微妙的惊讶过后,宝鸾缓缓镇定下来,如释重负。进城后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所有的焦虑通通飞走。她步伐轻盈,脸上没有笑容,眼睛却是笑着的。
    “好了,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我会好好在公主府待着。让他不必挂心我。”
    宫人叉手行万福礼,继续道:“奴婢们都是派来服侍殿下的。”
    宝鸾抬眼一看,仔细打量了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些宫人不是普通的宫人,全都有品阶在身,是有资格行走前朝后宫的女官。
    因清一色穿着丧服,所以没能第一眼瞧出来。
    宝鸾被人服侍惯了,但被这么多女官环绕服侍还是头一回。她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其中竟无一张稍微熟悉的面孔,过去曾围绕在皇后身边的女官们这里一个都没有。
    宝鸾在女官们的奉承和服侍下,美美地歇了午觉。睡得浑身酥软才醒来,趴在床上看了会儿话本,百无聊赖起身去花园散步。
    阳光明媚,春色满园。同样的风景,今天却格外丽色动人。
    班哥做了天子,以后她应该可以在长安城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了吧?草菅人命欺男霸女的恶事她肯定不会做,但也许会试试随心所欲百无禁忌的滋味?
    已经是镇国公主,以后变成镇国长公主,那就更威风了…………
    宝鸾喜滋滋地畅想将来吃香喝辣作威作福的美好生活,整个人从内到外洋溢着快乐。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应该会封她做长公主的吧?他都成天子了,不至于吝啬一个长公主的头衔和封地吧?
    她不贪心,只要再加一万邑户………卫士最好也添上一千,每年领个十万两吃喝,再要一百道丹书铁券———他现在的身份可不能任由她随便打骂了,一百道丹书铁券也不知够用几年………
    脑子里有一件要紧的事飘来飘去,一直抓不住思绪。正纠结到底要多少张丹书铁券,突然一下子想起那件要紧的事是什么。
    “备车,我要去崔府。”宝鸾有些惭愧,她竟然忘记表哥了………
    女官急忙阻止道:“殿下,不可。”
    宝鸾不高兴。
    才回府第一天就有人对她说不,以后还怎么专横跋扈胡作非为?她可是即将成为镇国长公主的人诶!
    为了不让自己出师不利,宝鸾提裙就往外面奔,女官们猛不防她跑开,惊呼着追上去。
    浩浩荡荡一群人,你追我赶,画面热闹滑稽,宛若赶鸭。
    宝鸾在西疆待的那几年,不但练出了胆识,还练出了腿力。毕竟随军途中,最要紧的是一双飞快的腿,被人挑下马时才能自救一命。多数时候是班哥背着她跑,但偶尔也需要她自己跟上去。
    长安城的女官们再豪迈,也比不过西伐中磨砺出来的女郎。宝鸾一口气奔到大门口,面不改色气不喘,还优哉游哉地选了匹赏心悦目的骏马,
    等女官们追上来,哪里还有宝鸾的人影?早就飞马绝尘而去。
    女官怪卫士不拦,卫士之首语重心长:“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们不敢拦公主。”
    宝鸾来到崔府门前,还没得来及敲开大门,崔家的旧仆神色匆匆而出,形容狼狈,背着包袱好似逃难。
    见到宝鸾,当即大惊,一改忧色,仿佛看见救命稻草,立马跪上来:“公主救命!”
    “你这是怎么了?”宝鸾认得他,他是表哥身边的老仆。
    老仆泣不成声,将崔家被抄一事告知宝鸾,又道崔玄晖被关进诏狱,生死不知。
    宝鸾大惊失色,飞身上马就往永安宫奔。
    风声簌簌,扑进她耳中,仿佛索命的挥刀声,她自责懊悔,恨自己竟忘了这一茬。
    早该料到,以班哥的心性,他怎会放过表哥,是她自私自利,一心只顾着高兴,竟全然忘了表哥的处境。
    若表哥有事,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来到丹凤门,不必出示门籍,守门的御林军自觉让出路来。宝鸾纵马驰骋直入宫道,衣袍被风鼓荡,连人带马好似飞起来一样。
    紫宸殿汉白玉阶前下马,宝鸾急冲冲往里闯,被人拦下。
    拦人的是宫闱局监令。此人从前寂寂无闻,因宫里发丧的事临时被调出来,鞍前马后一心表现,期盼留在紫宸殿伺候帝王。
    见宝鸾闯宫,大好的机会表忠心,立马冒出头,死活拦着宝鸾不让她进去,铮铮铁骨义正言辞:“陛下正与几位大臣议事,公主还是等等吧。”
    这位宦官以前管出入宫钥和舆车出行的,贵人见得多,从无机会近身。但凡他伺候过任何其中一位,便该知道眼前这一位与新皇的真实关系,可不止兄妹那么简单。
    但他偏偏不知道。
    贵人间公开的秘密,对于宫里的下等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禁忌。
    宝鸾瞠目结舌,这个老宦竟然拦她!
    认识班哥以来,但凡她找他,哪次不是被人欢天喜地迎进去?别说遭阻,一次冷遇都没有。
    宝鸾根本想不到遭阻是因为这个宦官孤陋寡闻没有见识才敢拦她。像是被人泼一头冷水,她第一反应———是他指使的,他知道她来求情,所以不肯见她!
    他才刚当上皇帝,就让她吃闭门羹。
    生气,气得浑身颤抖,从来没遭受过这种待遇,说不出的无奈狂怒、苦涩辛酸、失望伤心………一瞬间大起大落,从天上跌到地上,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