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作品:《御红尘(修真)》 他这般说着,便顺手打开法阵上一方小口,让商离行上前一步,看清被困在其中之人躺在一汪水色法阵中的半幅躯体,周身萦绕着浓厚黑深的邪异气息,晦暗不明的五官隐在其中,阵光亦无法将其照亮分毫。只消望一眼,便教人直透不过气来。
清阳真人又道:魔族生自蛮荒之地,其族人魑魅魍魉,修行各类诡异法门,我当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杀得了他,所以几经思量后选择了一种较为迂回的困杀之计只是重伤了他,将他关了起来。以冥天当时的伤势来看,被困在幻象杀阵中绝活不过一百五十年,可是至如今已经被困整整二百九十年了,他竟然还活着,且一点生命衰败的迹象都没有,这段时日更加有源源不断的生机灌注进去,只怕再不制止,过些日子就活了。
商离行支颐沉思:看来有人在暗地里救他。
清阳真人点头,神情中有几分担忧:没错。你通晓各类法阵,应当比我清楚,云山上有守山大阵隔绝在外,竟还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输送生机给冥天,故而
商离行接道:故而掌门怀疑门中有魔族奸细?说到这里,竟想起那个有些孩子气的谢师弟来,便下意识说道:这倒也不尽然。掌门也知,魔族修行法门众多,或许便存在着一种可隔空灌注真气而不受任何空间限制的邪术,若真如此,恐怕那就难找了。
清阳真人听闻此言,神色愈加凝重。抓不到人,便无法断绝冥天生机,甚至会让冥天有重新活过来的可能,到了那时,整个人族又要被牵扯到无休止的动乱中。
商离行思索片刻,主动献计: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揪出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就不知掌门肯不肯冒这个风险。
清阳真人奇道:什么法子,你说吧。
商离行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
清阳真人疑道:你是说
商离行便接着解释:如今魔族得知冥天依然存活,却未采取任何攻势,可见只有少部分人知晓此事,我猜想这应当是属于魔族内部秘密。与其让魔族以此为由牵制我们的行动,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主动将魔尊尚未身亡的真相传出去,只要魔族闻风而动,我们这边便不难抓到人。
清阳真人猛摇头:不不不,你也知冥天在魔族中地位甚高,魔人又向来凶悍暴虐,若是听闻冥天没死,万一齐齐攻上云山,那待如何?此举风险太大,云山剑宗冒不得。
商离行安抚道:掌门且听我说,将冥天仍活着的讯息散布出去,并不代表就要告诉魔族冥天被囚禁在云山,他顿了一下,露出淡淡笑意,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若我们不明确告知冥天囚禁地点,而是散布多条难以分辨真假的讯息,一来可从中找出背后之人,二来可分散魔族注意力,逐个击破。
清阳真人仍是惴惴道:你真有把握不把云山剑宗牵扯进去?
当然,商离行笑道,掌门莫忘了秋水门门人广布四陆,要散布一些似假非假的消息最是容易不过了。先前魔族偃旗息鼓,我还在想着要怎么将把他们引出来,如今刚好有此契机。对于魔族而言,当年的魔尊战死,始终是他们心中一桩奇耻大辱,多年忍辱负重,蛰伏北陆,一朝听闻魔尊死而复生的消息,必是群情激昂,这个时候,也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清阳真人听罢,颔首道:确实如此,魔族必是闻风而动,我们刚好能趁机将其一举歼灭。又认真道:既这样,那这件事就交给你门人去办吧,切记,将此事搅得越浑越好。
商离行笑着应答:好。
随后二人又商议了些应对举措,一人交接想法,一人从旁补充,不知觉间已到了晌午时分,有弟子在前殿问候,请示掌门处理事务。
清阳真人解决了心头大患,心情也随之大好,自己前往正殿处理俗务,只让商离行自行在门中转悠。
商离行与云山剑宗相熟甚久,论起对云山的熟悉,比之一般弟子也不遑多让,当下也不多加客气,悠悠然地到处走走逛逛。他身姿出众,眉眼带笑,很快便在周身围了一群热情的年轻弟子。
商师兄想去哪里逛一下?我们带你去啊。
人家商师兄对云山都比你熟好不好,还用得着你带路?
商离行不欲耽误云山弟子的修行,便温言细语,婉言拒绝了一众师弟师妹的好意相邀。
话言及此,弟子们也不再过多纠缠,应了一声好后便依依不舍离去,风声中只闻阵阵遗憾的叹息。
商离行走到后山,登上观沧海巨石,一阵海风刮来,深闭上眼,一时感到神清气爽,通身畅快。他垂下头,注意到脚边石壁上残留几抹剑痕,轻泛浅白,斑驳杂乱,看痕迹,该是不久前留下的。
鬼使神差般,一股奇异想法猛然袭上心头。纵观云山剑宗剑修无数,天资出众者不在少数,但是能真正发掘出此地练剑潜力的剑修却是寥寥可数。想当年,他也是偶然间登上此石,方发现此地狂风呼啸,是个磨练剑意的好去向。观沧海上常年甚少有人上来,更别说在巨石上留下剑痕。究竟会是哪位修士呢?
商离行这般想着,便不自觉地走上前往磊落峰的山道。待回过神来,他才想起那位谢师弟似乎是住在这里,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呢?
他只站在山脚下片刻便慢条斯理走了,待走过四五步后又重新回过头来,绕过山脚杂草丛,转道上了磊落峰,一边走着一边无奈摇头,暗笑自己越发多虑了。
一开始想着不经通报便擅自上门相见,实属唐突,但恍一念及谢师弟那一派天真少年模样,又觉分外有趣,于是便意兴勃勃上了磊落峰。
待谢师弟看到自己意外出现,会露出什么样惊讶的神情来呢?
只是当他登上磊落峰时,心头所有想法一时间化为乌有:
眼前的山,还是在眼前;本该在眼前的人,却已经不在眼前了。
两间原本低矮的木屋被燃成一片灰烬,草木灰随风飘散一地,一眼望去只剩下屋后一片竹林,空荡荡地不见半个人影。
商离行站在竹林前,怔愣许久,一时间,种种想法涌上心头,瞬间明了一切,原来方才掌门所说真凶已被处理竟是这个意思,那如今他们师徒,又在什么地方?难道是已经死了?
商离行顿感一阵失落,无暇观赏竹林山色,心神恍惚地下了山,在山脚下又遇到掌门遣来的宣和峰弟子,那弟子道掌门如今已得了空闲,正有事想与商师兄商议。
他只好暂且放下心头乱如麻的想法,随着前来的弟子再度踏上宣和峰正殿,待到了正殿,方知晓原来是清阳真人处理门派事务时,心神不宁,又想起困守魔尊的法阵漏洞甚多,提出让商离行替他修补法阵,以防冥天意外逃出。商离行自然答应,跟着清阳真人在宣和峰待了三日,将法阵悉数修补完善。期间几次欲言又止,想询问玄思真人师徒下落,看到清阳真人严肃脸色,终是无法问出口。
待到了离开云山这日,带着清阳真人的叮嘱与关怀,在众弟子依依不舍的眷恋目光下款款离去。
来时怀揣一腔期待,如乱花飞絮充盈身心,去时堆满失落神伤,落叶枯黄不暇自扫。
然而半路上莫名接获的一纸传讯密令,突如其来,似狂风扫落叶一般,瞬间驱掉心中一片阴霾。
第二十四章
传讯所用的是名贵的千仞无枝纸,造价不菲,唯精通法阵者方有能力开启。纸上未见传讯者落款,只有用隐形符咒刻下的三字松间照。
松间照为一处世外之地,山中松竹繁茂,小桥流水,溪水上游处不知何时架起了一方小屋。跨过潺潺碧水,踩上嘎吱作响的木板桥,走上几步便来到小屋前,传讯之人就坐在屋门前等着他。
见过真人。商离行见了一礼。
坐在屋前的玄思真人恹恹地倚在椅背上,半阖着眼:你既改唤我一声真人,而非长老,想必已经知晓我师徒二人的事情了。
商离行与玄思真人并不熟稔,见了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多礼地问了句:真人,为何你们会离开磊落峰?
玄思真人摆手道:其他问题就不要问了,这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日后你自会知晓。老夫今日冒昧邀约商门主前来一会,乃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身后的草屋像是随意搭建起的,屋门口以草帘虚掩着,商离行看不见屋内情形,只听到屋内若有若无的痛苦低吟声。玄思真人往身后伸了手过去,撩起身后门上的草帘子,侧过身探视屋内人的状况,回头看到商离行略带诧异的眼神,不知为何,又把帘子放下。
商离行见玄思真人放下帘子,分明是有话要说,于是恭敬道:真人请说。
玄思真人以目光审视他:商门主应该也见过我这个徒弟吧?
商离行老实答道:是,在秘境中有过共处之谊,谢师弟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玄思真人听了这话,突然失笑:在不听话这方面确实是孩子习气,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长大。
商离行嘴角含笑道:该长大的总会长大的,其实他这样也不错。
玄思真人叹气道:当年我从那个药师手里将他接上云山时,尚且是个懵懂幼童,十年来也毫无长进,在人情世故方面就像一张白纸,也才教有心人利用了去。
商离行眉头轻蹙,正想加以追问,又被玄思真人摆手制止了。
唉,罢了,时日无多,莫说废话,玄思真人终于完全睁开眼睛,看着商离行:这孩子跟了我十年,如今我师徒二人情分已尽,再也无法教授他什么了。我想将他托付给你,商门主不会介意吧?
商离行不解其意,又见玄思真人睁开的眼眸中黯淡无光,心中便先打了个突,下意识摇了摇头。
玄思真人又道:这个孩子与你们凤临九子有莫大缘分,想来将他托付给秋水门是最好的办法。
商离行疑道:这个孩子到底什么身份?真人可否言明,也叫我心中有个底。
玄思真人复又闭上眼,淡淡道:很多事情无法告知,我只能告诉你,他的身份绝非那么简单。
商离行想到云山上看到的一切,不解道:那掌门他为何
没什么好说的,玄思真人低下头,脸色透出些许苍白,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我玄思活到这把岁数才懂得这个道理。
商离行了然道:掌门是因为他身上的魔气,和云相长老的死,才迁怒于你们。
斩妖除魔,是身为一派之主的责任,我不怪他,玄思真人捻起二指,轻搓眉心,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惜云山之上再无我们师徒二人的藏身之处
他言语切切,看上去很是疲倦,揉眉动作也稍稍迟缓,莫名地就让商离行有不好的预感。商离行打断他:真人准备去哪?
玄思真人幽幽道:去世间最为污秽黑暗之地,亲手斩断一切罪孽源头。站起身来,身子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商离行急忙扶住他,这才发觉玄思真人一身落拓,形貌憔悴,衣袍之下一片空荡荡,昔日磅礴真气竟是荡然无存。
商离行心头微微一酸,再多话也问不出口:真人
站起来之后的玄思真人稍缓片刻,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脸色也不再是那么苍白。制止了商离行接下来的话:从你在秘境中一直没有对我徒儿下手来看,我便知道你不会害他,他的身份若是泄露出去,只会招惹来无数杀机,如果你也不愿意留他,我不会勉强你。他伸手欲掀起草帘子,无奈力不从心。
商离行立马接道:长老难道还信不过我吗?若是连一个普通弟子都罩不住,商离行又以何能力统领整个秋水门?他伸出一只手帮玄思真人撩开草帘,动作十分轻柔。
玄思真人应了一声。被帘子掩盖住的昏暗木屋此时方展现出全部面貌。商离行站在门口,一眼便能看到屋内低矮的竹榻上,无知无觉的少年弟子正沉沉昏睡,汗水打湿身上本就单薄的衣袍,双手死死按住身下竹篾,眉头紧紧蹙起,好似在滚滚热火中煎熬,十分痛苦烦躁,丝毫没有任何苏醒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