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琼枝 第26节

作品:《折琼枝

    祝辞起身,将她被褥盖好,披衣下床,走到窗边。
    夜里一片安静,院内的白色木槿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长势很好。
    是被人精心照顾过的。
    *
    缪家与全家的婚宴,给东溪与永州的人家广发了请帖,地点就在缪家。
    缪家家主缪汶昌就这一个儿子,如今办喜事,自然是能多操办就多花些心思,因此只是东溪一个普通商贾人家的缪家,今日排场却比官家还要大。
    锣鼓喧天,缪家大门开着,门外头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给前来的宾客确认请帖。
    缪汶昌老爷子满面红光,笑呵呵地从里面走出来,顿时有不少人上去贺喜。
    “里面请里面请。”缪汶昌忙道。
    他招呼完了这里的客人,走到旁边去问小厮,“二爷来了吗?”
    小厮朝旁边看了看,摇头,“还没,应该在路上吧。”
    “那好,一会儿二爷来了,你马上派人来通知我。”缪汶昌见小厮点头,这才放心转身进去。
    这时候那小厮忽然道:“老爷,二爷来了!”
    缪汶昌心中一喜,忙看过去,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激动之余,忙提着衣裳下台阶去迎。
    “二爷赏脸来,我缪家脸上有光啊!”缪汶昌捧着笑脸,仍有些惴惴。
    前几日他带世易才同祝家酒行谈好一笔生意,可才过两日酒行那的掌事却改了主意,让他之后无需再来了,生意也就此结束,他原本十分担心,连给二爷发请帖时都忐忑不安,如今见二爷来了,心才放下些。
    祝辞微笑不变,“您言重了。”
    他看向旁边,“小小薄礼,恭贺令郎喜事,望您不要介意。”
    “哪里的事情,二爷快里面请。”缪汶昌忙道。
    旁边的宾客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见缪老爷如此郑重,不由都露出好奇,议论起来。
    祝辞也没推辞,迈步进去。
    缪汶昌脸上笑容都堆起来,正想着今日好事成双,先前谈糊了的生意应该能成了,便想跟着进去。
    可他注意到了什么,那二爷身旁的丫头,怎么有些眼熟……
    缪汶昌看着柔兰的身影皱起眉,想着许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兴许错认了也有可能,赶紧跟了过去。
    恰巧遇上一身喜服的缪世易自内院出来。
    “爹。”缪世易笑道。
    缪汶昌拍拍他的手,“出去敬酒吧,二爷方才来了,你可得放一百个尊重,好好款待着二爷。”
    缪世易笑起来,“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说着,缪世易朝外面看去,正要往祝辞所坐之处走,却陡然看到祝辞身边的柔兰,霎时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步伐僵在原地。
    第25章 才子与歌伎
    他自是认得出祝二爷是哪一位, 可就是认出了,才觉震惊。那祝二爷身边的女子,怎么会是柔兰?
    缪世易大惊失色, 忘记动作。
    老爷子正要离开, 发觉他仍站在这, 不由负手皱眉催促道:“怎么愣在这?”
    “是, 爹。”缪世易讷讷应声,朝那一桌过去了。
    缪世易今日着喜服,较往日有精气神许多, 他其实生得不差, 好生打扮也是一表人才,从前被顾父与顾母相中不是没有原因, 可惜……
    全家的人坐在另一桌, 这桌人不多, 坐的是上宾。缪世易走过去, 压下犹疑笑道:“二爷。”
    祝辞抬眼看他,勾起笑道:“新郎官出来了。”
    “二爷能赏脸来缪家,是我缪家的福气。”缪世易说着, 余光却落在旁边的身影上。
    “这丫鬟……”
    柔兰被他的视线看得不大自在,无声蹙了蹙眉, 没说话。
    正当她垂着眉眼时, 自己被冻得冰凉的手忽然被一双干燥温热的手握住。祝辞没看她,却似知道她冷, 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将她的手牵过来, 放在桌上,不轻不重。
    “怎么这样冰。”祝辞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皱眉。
    柔兰一怔, 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试着抽了抽手,却没能拿回来。
    握着自己的手带着热度,将她手上冰凉驱散,她明澈瞳仁转过去,看了看祝辞,唇边抿起,是微不可察的笑。
    “不冷。”她摇头。
    方才缪世易过来的时候,因着祝辞的缘故,旁边几桌的宾客纵然没有直白朝这里看,却都有意无意地扫了几眼,发觉这里情势不对,都停下话头,朝这儿瞧了过来。
    眼见着祝辞护她,却将自己的话置若无物,缪世易笑容僵了一瞬,紧紧看着柔兰乖顺低垂着的眉眼。
    做了下人,风霜会将其磨砺得失去颜色,纵然没变太多,做事的痕迹都会留在细微之处,比如粗粝的手,较从前更为显老的容貌。
    可是柔兰没有。
    她甚至较那日更好看,她像是被泉水浇灌,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迎阳盛开的花。纤白的手,较从前更加清艳的脸,都说明她被人保护得很好。
    甚至连全茜都比不上她……
    缪世易看着看着,心中忽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后悔和恐惧,不仅仅是对她此时的境遇,更是对缪家今后前程。
    他那日与柔兰说的那番话,压根没留情面,可他那时以为柔兰只是个祝家不起眼的小丫鬟,掀不起什么风流,谁能料到她竟是二爷身边的人。
    他原本以为,娶了全茜,在东溪就能步步顺遂……
    缪世易如今心中一万个悔恨,难怪祝家中止了与缪家的生意,想着柔兰是势必同二爷说了什么!许是方才敬酒时喝了些,他这般想着,竟着急出手去拉柔兰,“念念,你听我说,我那日不是那个意……”
    可才过去,缪世易便被旁边守着的丫鬟着急拦住了,“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有人叫来了缪汶昌,老爷子看着失态的缪世易,脸色难看过来阻止,“你干什么?”
    缪世易颤着手,“爹,她……”
    缪汶昌看见柔兰,脚底下也不稳,差点摔了,“你、你。”
    柔兰低下眼,声音很轻,“缪老爷。”
    缪汶昌看着她,难以置信下说不出话——顾家、顾家女……他记得这个孩子从前来缪家时,一口一个缪伯父叫着,粉雕玉琢,他喜欢得紧,可是自从顾家那件事情发生……
    见坐在桌旁的祝辞脸色沉了些,似是不虞,老爷子赶忙调整好,“二爷的丫鬟肖似一位故人,犬子失态了,请二爷别在意,吃好喝好。”
    祝辞神色淡淡,他握在手里的那双手仍冰凉,泛着细微的颤。他仍微笑着,只道:“无妨,祝某祝缪公子与夫人百年好合,只是祝某身边人不大舒服。祝某心意已到,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行一步。”
    缪汶昌只得赔着笑,“好好,二爷慢走。”
    说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祝辞带着柔兰离开,眼中闪过愧疚与悔意,又赶忙安抚其余的宾客,将场面定下来。
    “爹,怎么办,怎么办?”缪世易脸色难看,求助地看着缪汶昌。
    他那日回来已经将遇到柔兰的事情与父亲说了,当时就被骂了一通,如今没想到二爷带着人上门,虽然明面上没刁难什么,可……
    缪汶昌挂着笑容将院中的宾客摆平,转过头时陡然变了脸色,拉着缪世易就走,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停下。
    缪汶昌黑沉着脸,盯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你那日和柔兰说了什么?有没有说重话?”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能寄希望于柔兰对他们家还有情分,这样二爷才不会对缪家出手。
    缪世易惶恐地摇头,“我、我……当时害怕,撇清了她和我们家的关系……”
    “你混账啊你!”缪汶昌气得眼前发黑,“与人说话尚且要留三分面子,顾家好歹以前还与我们交好,你急着撇清关系,把话说绝了,哪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他们家都沦落成那样了,我们要明哲保身,只能撇清关系啊。”
    缪汶昌怒火上涌,摁他额头,“可她是二爷身边的人,就算是个丫鬟,那也比我们金贵你知不知道?”
    缪世易越听越绝望,“爹,那我们要怎么办?”
    缪汶昌瞪着眼睛看他半晌,也觉得无力,甩袖走了。
    屋内。
    穿戴齐整的全茜坐在红罗床边,隐约听到了外头的议论声,风向不对,她坐了许久也坐不住了,便抬手掀开盖头,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丫鬟吓得忙去制止她,“小姐,盖头可不能摘,得等姑爷来了亲自揭盖头才是!”
    全茜皱着眉,朝窗外频频张望,“可我听外面的动静不对,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难不成有人敢在缪家生事?”
    丫鬟也朝外看了一眼,她离门外近,外头宾客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小姐……”丫鬟为难地看着全茜。
    全茜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提了声音,“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快说!”
    丫鬟道:“本来二爷来是来了,可又走了。”
    全茜听到前半句,露出的笑容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消失了,急道:“二爷为什么走?”永州祝家能来人已是极好,更何况是二爷,二爷能来,就是给他们缪家和全家面子,可来了却又走了是怎么回事?
    这丫鬟是那日跟着全茜一起出去选头面,因此认得柔兰,听见全茜这话,犹豫道:“是因为、因为二爷身边那丫鬟,好像缪公子认得……”
    “二爷的丫鬟?“全茜拧眉,“祝二爷不是出了名的身边不带女子吗?”
    她不蠢,见丫鬟欲言又止,忽然想到那日让她耿耿于怀的事情:那日在首饰铺外,缪世易遇见的那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即便那日回去缪世易哄了她许久,她心里却仍有疙瘩,毕竟那女子一照面便给她极大的威胁感。再加上后来,听人说那女子是祝家的丫鬟,她心里便总揣着不安。
    今日这事……
    想到什么,全茜也不管忌讳不忌讳,把盖头掀了,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不可置信,盯着丫鬟一字一句道:“你说二爷身边的丫鬟,是她?”
    *
    离开缪家时,是晌午时分,如今气候转冷,虽然有日头照着,却还是觉得冷。
    祝辞捏了捏手里握着的手,“怎么还是冷的。”
    柔兰见他转眸看向自己,睁了眼,小声道:“我穿得够多的。”她抿唇,“从前也是这样,到了秋末时,手脚便冰凉。”
    赴白跟在后头,四处张望着,“二爷,现在咱们去哪儿啊?”
    原本以为会在缪家待上半日,谁知这么些时间就出来了。
    “想去哪里?”
    柔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怔然道:“可是二爷事情多,耽误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