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199章
作品:《桃花染金戈》 “啊,”狄冬青惊呼道,“就是那一天。”
“不错,”卢正秋点头道,“就是那一天,我在逃走的途中遇到了你。”
他终于坦白了一切,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冬青的眼睛。
两人离得很近,肩膀紧贴在一起,他挪动身子,试图将苍白的手从对方身边抽开。
可是,他的手反而被冬青捉住。乌黑的眸子带着几分忐忑凝着他,问道:“既然是正确的选择,又为何要躲呢?”
他轻叹了一声:“说的也是,我已逃避过一次,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话毕,他翻转手掌,小心翼翼地捏住对方年轻而又茁壮的枝桠,将手指揉进枝桠的空隙间。
五指交握。
狄冬青发出轻微的舒气声,将手指收拢得更紧,摩擦着对方指缝里柔软的肌肤。而另一只手则顺着卢正秋的背后探进去,揽住后者的腰,以便贴得更近。
卢正秋把肩膀挺起,瘦削的肩头刚好抵上冬青的脸颊。后者顺势倾身,将头歪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个头比冬青高出一些,但又不算太多,两人依偎的姿势恰好契合。
想来这姿势是很舒服的,因为狄冬青的脸上有倦意浮起,用懒洋洋的声音道:“师父,我还是很喜欢你。”
喉咙的震颤透过指缝和肩膀,传遍卢正秋的全身。
一颗冷寂许久的心终于苏醒,怦然而动。
他在一片静谧中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傻孩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听到轻微的鼾声,原来靠在肩上的青年已经陷入浅眠,高挺的鼻梁在眼角投下浅淡的阴影,睫毛随着呼吸颤动,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低微的梦呓声。
声音杂乱,辨不出字句,倒像是微风拨弄琴弦所发出的袅袅弦音,飘过监牢中冰冷的寒夜,飘过更早以前孤独而苍白的日子,为所有不堪的记忆镀上一层柔美的微光。
他无心栽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
倘若神明仍在守望着人世,此时此夜,一定是被神明眷顾的时刻。
第158章 死生契阔(七)
天明时分,第一缕晨曦斜照进狭长的洞口,犹如泻地的水银,将黑暗冲散。
卢正秋在一阵微风中醒来,他挪动肩膀,抖落满身倦意,随后撑起身体。
狄冬青蹲在不远处,用木棍拨弄即将燃尽的篝火,听到身旁的动静,偏过头道:“师父,你醒了。”
他的手上沾着不少泥土,裤脚上也有一些。他瞧见师父脸上的疑色,解释道:“哦,我方才将南晏七葬下了。”
卢正秋一怔,目光投向篝火中灰色的余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去看看。”
狄冬青点点头,引着师父踱步到洞穴的入口处。
这里位于两山之间的低谷中,大片的土地笼罩在山体投下的阴影之中,显得分外阴沉。
道路前方连着一片树丛,因为常年杳无人烟,参天古树肆意生长,树冠直攀天际,枝桠杂乱地交叠在一起。
山风时而湍急,时而缓慢,穿过树林,钻入溶洞,一路发出低低的吟声,好似有人站在山野间悲鸣长啸。
南晏七的尸身便掩埋在一棵古木之下,沧桑斑驳的树干下方,泥土被翻起过,颜色更深一层,呈现松软潮湿的模样。
没有石碑,更没有悼文,这一抔湿软的泥土,成了南晏七留在人世的唯一佐证。而在他们离去后,用不了多久,唯一的痕迹也会被风霜雨雪盖过,将这个人从天地间彻底抹去。罪责也好,苦难也罢,终究不留片甲。
卢正秋垂着头,望向地面上蟠扎扭结的树根,他感到没来由的冷,像是自己的一部分被埋在地底,被树根捆缚着,渐渐畸变,凋零,腐朽,却永远得不到解脱。
狄冬青一直站在他旁边,离他很近,两人的指尖轻触,卢正秋不由得伸展五指,去抓握近在咫尺的手。
狄冬青却向一旁躲闪:“刚挖过土,很脏的。”
卢正秋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而,冬青已绕道他背后,以胸膛贴上他的脊背,两条手臂从他身侧环过,在他胸前交叠,将他搂进怀抱,动作谨慎但却坚定。
冬青对他的体贴,一向如此细致入微。
他没有动,任由背后的青年收紧手臂,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吐息钻进他的后颈里。
从背后紧贴的肌肤上传来坚实的心脏鼓动,那么真切,明晰,几乎像是从自己的身体中发出。好像他的另一部分还活着,还能够吹拂山风,沐浴阳光,徐徐暖流淌入心房,盖过阴湿的冷意,使他如获新生。
两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卢正秋的思绪渐渐平复,目光自然地低垂着,这时,在对方袖口瞧见一张露出的纸角。
“这是什么?”
狄冬青道:“哦,方才我在南晏七身上搜了一遍,搜出这个。”
他说着将纸角扯出,抖平后举到师父面前。
柏府出兵搭救五溪人的来龙去脉,卢正秋已从狄冬青口中听说,他望着那张画满记号的纸,问道:“这莫非就是阿瑾求援的地图?南晏七一定是凭借这个找到溶洞的。”
狄冬青点点头,又道:“但这并不是阿瑾带来那张,你看,这纸上的墨迹看上去很新,而且还透着墨汁的味道,想来一定是有人窃取了原件,匆忙仿画了一幅,交给南晏七。”
卢正秋沉吟道:“窃取地图的时间,一定发生在南晏七逃走之前,也就是你们从天意谷赶回的前夜,你们入城时大约是什么时辰?”
狄冬青一面回忆,一面答道:“那时天刚刚黑不久,大约是戌时前后。可惜的是……”
可惜,入城之后他浑身的冷水都被风吹干,一路受凉,不甚染上风寒,头脑昏昏沉沉,在跨入城门时,遇到瞿影和柏云峰,后者安排了几名府兵护驾,又从柏府调来几名下人陪同,将他和阿瑾送回医馆,并照料两人入睡。
弘义医馆有两层楼,寝房在二楼,而阿瑾的行囊被搁在一楼的厅堂里,期间医馆有诸多人丁来往,他睡在二楼,对楼下的情形全无防备,根本无法断定行窃人的身份。
他转而问道:“师父,你可有看见趁夜放走南晏七的是何人?”
卢正秋皱眉道:“南晏七恐怕不是趁夜放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