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112章

作品:《桃花染金戈

    撕裂筋肉的疼痛非同寻常,怀中人的背弓得笔直,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喉咙深处发出低哑的吼声,左手伸向半空,五指试图握拳,却痉挛着,抽动着,怎么也握不住。
    卢正秋把带血的箭头扔到一旁,用沾满血的手掌抵住那只拼命想要握紧的手,轻轻地裹住五指。
    他望着怀中的人,唤道:“冬青。”
    冬青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睑缓缓撑开,眸子茫然地转动,像迷路的孩童似的慌张寻索,隔了许久才找到焦点。
    “师父?”
    “嗯。”卢正秋应道,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化为乌有,竟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平日里不善言辞的青年却再度开口,他微微扬起嘴角,用颤抖的声音道:“你没事……就好……”
    虚弱的声线中竟透着几分喜悦,仿佛加诸于他的伤和痛,都化作莫大的幸福。
    然而,这奢侈的幸福也不过是一瞬的错觉。
    南晏七还在血泊中挣扎,然而,使铁钩的少年已从地上爬起。啐了一声,道:“果真是个疯子。”
    少年虽然挨了一击,但身上并无大碍,他在南晏七身旁俯下腰,捡起血泊中的长刀,连看也没看自己的同伴一眼,仿佛倒下的只是个陌生的木桩。
    他的眼中只有棘手的敌人,他盯着冬青,踏过满地余温尚存的灰烬,一摇一晃地走来。
    冬青像是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五指骤然握紧,在师父的怀中挣动,试图再度起身迎击。
    然而,此时的他甚至无法独自站稳。
    他尚未掌握御使元神的诀窍,方才消耗了过多的气力,加上中了箭毒,无论如何也难以续战一场。
    火焰再壮美,也总有熄灭的时刻。
    持刀的少年越来越近,少年的身高不比同伴,长刀一直垂到地面,刀尖从淤黑的泥土中刮过,发出沉闷而又清晰的声音,好似恶鬼的嘶嚎。
    卢正秋的呼吸滞住了,他的体状也濒临极限,哪里还有留有还击的力量。
    他转向身边的姒玉桐,刚要开口,后者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正秋师父,再等一等,你听,是不是有水声。”
    “水声?”
    卢正秋侧耳倾听,果真在靠近江边的方向听到哗哗的声音,时起时落,富有节律,像是船桨拨动水面所发出的。
    突然间,一支烟火从江面上升起,迅速窜上天空。
    烟火剧烈燃烧,擦出的光短暂地照亮了江岸的情形,在雾气弥漫的江面上,一艘船正划破江水,缓缓行来。
    姒玉桐按住卢正秋的肩膀,急切道:“听我的,趴下!”
    时间紧迫,来不及犹豫,卢正秋当即把冬青揽抱入怀,带着他一起横卧在地上。
    他才刚刚趴稳,便听到耳畔传来阵阵尖啸,江面上飞出无数箭矢,像雨滴似的落在四面八方。
    持刀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搜寻,然而,箭矢不断扎在他脚边,逼得他一路后退,一直退到南晏七的身旁。
    戏台上的女子也被箭雨逼得跳下高台,她吹了一声口哨,少年人闻声,便弃了刀,扛起受伤的南晏七,跟在女子身后,迅速遁入黑暗,好似藏进云缝的月亮,很快便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江上的船,水声越来越近,船篷的影子已隐约可辨。
    卢正秋微微抬头,眯起眼睛往江上远眺。黑暗中浮起的船影不仅有一艘,左右还各自跟了两艘。
    与荆江相连的是洞庭湖,五艘船便从湖水的方向驶来,船舷旁边站满了人,一眼望去大约十数名,个个擎着弓箭,蓄势待发。
    方才救命的箭雨便是从他们的手中降下的。
    卢正秋问道:“他们是?”
    姒玉桐从地上撑坐起,道:“他们是我的江湖朋友,放心,是来搭救我们的。”
    卢正秋迎上她的视线,神色中还带着茫然。
    姒玉桐接着道:“我前些天便与他们有过联络,相约在巴陵左近会面,本想今晚就告诉你们,没想到先来的是魔教……”
    卢正秋瞧见她脸上的愧色,便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方才你更该先走才是。”
    姒玉桐立刻道:“我怎么能抛下你,你们也是我的朋友啊。”
    她的语气中没有半点皇族的架子,倒还是像那个胆大妄为的假乞丐。
    卢正秋怔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她身上移开,口中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姒玉桐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急切道:“你们两个伤势都不轻,不要妄动了,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喊人帮忙。”
    她说着站起来,一面往江边去,一面拼命挥手。
    “阿桐!你可还平安?”船上传来问询声。
    “我没事,但有人受伤了,”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了颤意,“你们……你们总算来了!”
    卢正秋听到船头撞上江岸的闷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放下警惕的时刻,他才感到手臂隐隐发麻,原来自己将冬青紧紧地抱在怀里,无意识地用了莫大的力气。
    从冬青肩头的伤口中涌出的血,也沾满了他的衣襟。
    他揽住冬青的脖子,扶着对方半坐起来,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青年还有呼吸,只是眉头紧锁,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冬青,没事了,没事了。”卢正秋在他耳畔低语,抬起一只手轻抚他的脸颊。
    指尖刚刚触到对方的肌肤,便兀自缩了回来。
    最终,那修长的手指从冬青脸颊上滑开,只是撩开他额前散落的碎发,仔仔细细地别到耳后,使它们回到平日里整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