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19章
作品:《桃花染金戈》 他已没有时间思考,因为那剑已经扬起,轻薄的剑锋抖出银花,径直刺向他的眼睛。
剑锋在他眉心停住了。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熟悉的手,卢正秋的手。
卢正秋手里拿着另外半截扁担,切口整整齐齐,黑衣人的剑尖刺在断面上,竟像撞上生铁铸造的盾牌。
这才是真正的化物为剑。
卢正秋沉声道:“你已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还要害死我的徒弟吗?”
黑衣人的手垂了下去,他终于认清自己并无胜算。他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儿子?就算我认他作儿子,他可曾叫过我一声爹吗?”
藏在面具下的黑衣人,正倪夫人如今的夫君,倪燕名义上的父亲,井三郎。
卢冬青捏紧拳头,狠狠地瞪着他:“他就算想叫,也永远叫不出了,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井三郎抬起眼皮,将对面的两人打量一遍:“我明白了,你们根本不是来救人的。”
卢冬青毫不客气道:“不错,我们若不这么做,你又怎会露出真面目!”
井三郎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摇头道:“我上了你们的当,又赢不过你们,只能任你们处置了。”
他说完便将剑扔在地上,痴痴地笑了几声,方才那几分武人的风骨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醉醺醺的赌鬼。
卢正秋往地上瞥了一眼,道:“柳叶雌雄剑,以柔克百刚。”
井三郎愕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卢正秋接着说:“这雌雄两剑,贵在轻如无物,可以弯折后藏在身上而不被发觉,剑法变化莫测,可进可退,杀人于无形之间。可惜你的功法还不够纯熟,无法收放自如,若我没猜错,井三郎,你曾经是柳氏世家门徒。”
井三郎并未否认,只是将视线垂得更低了。
卢冬青听了师父的注解,更加怒不可遏:“你既然曾经是世家子弟,武林中人,为何要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我没有杀他!”井三郎反驳道,“我只不过是将他喊到书房,让他打开匣子罢了,取出其中的宝贝罢了。姓倪的老狐狸只把宝贝留给他一个人,可他根本就不懂得享用,既然如此,为何不让给我!”
卢正秋怔道:“燕儿知道匣子的密令?”
“他当然知道,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哪知世上偏偏有他这样的傻瓜,宁可主动触动机关,也不愿听我的话。他的死是他自己选的路!”
“你……原来是你……”卢冬青总算理清个中原委,怒不可遏道,“燕儿他根本就没有选择!他为了养活你和你的家人,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你这般将他逼上死路,与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井三郎没有回答,他醉醺醺的眼睛忽然睁大,茫然地望向远处黑暗。
卢冬青跟着一怔,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人真的在忏悔吗?但下一刻,便听见井三郎喃喃道:“玥儿……你怎么会来?”
三人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蛇王庙里,传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爹……爹……你把哥哥藏到哪里去了……”
来人竟是井三郎的亲生女儿,井玥。
他在黑暗中走得战战兢兢,摸索到棺材旁边,将双手搭在棺盖下沿。
“别——”卢冬青惊呼,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井玥已将棺盖掀开。
倪燕就躺在其中,脸已被毒蚀得变形,肤色青如鬼怪,两只眼睛狰狞地陷进眼窝中,比白昼时还要凄惨百倍。
卢冬青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他不敢想象,自己的朋友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任由毒针刺入自己身体,又是带着怎样的绝望,孤零零地倒在自己家中,等待青藤吞噬残余的生命。
他快步走过去,将棺材合上。
井玥缓缓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已没有血色。
年少的女孩神色犹如梦游,往父亲方向缓步走去,边走边问:“爹……你为什么要杀哥哥……”
第15章 青锋初试(六)
井三郎浑身颤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隔了半晌才开口道:“不,那人不是你的哥哥,你怎会有那样的哥哥……”
“不对!”玥儿争辩道,“哥哥一直对我好,是世上最好的……”
卢冬青瞧见她眼中涌出的泪水,很快明白了个中缘由。
井玥从小便没了娘,爹冷漠寡情,不问家事,真正将她放在心上的,只有父亲再娶后带来的陌生少年,这孩子的衣食起居,想必都是倪燕在照顾,倪燕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关爱,令她在懵懂中缔结了深厚的依恋。
这份倒错的感情,像是洒在污泥潭中的种子,还没来得及发芽,便被无情地扼杀。
她像是失了魂似的,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两行清泪从眼中涌出,打湿了衣襟。
井三郎冲她吼道:“你醒一醒,他已经死了,你难道陪着他一起死吗?我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井玥的身子晃了晃,沉沉地开口道:“不对,你根本不在乎我,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从来就没有……只有哥哥待我好……我长大之后明明要嫁给哥哥的……”
“你给我闭嘴!”井三郎怒喝,扬起一只手,往井玥的脸蛋扇去,“他是个倌娼,你懂吗,倌娼是比妓女还下贱的人,绝不准你念他。”
井玥浑身一凛,猛地扬起头,望着仿佛是陌生人的父亲。
父亲的阴影笼罩着她瘦小的身体,她陷在黑暗中,脚下仿佛连接着无底深渊,她的拳头,她的肩膀,她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做不到,我受够了,活着那么辛苦,每一天都那么累……哥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她忽然捡起地上的剑,将剑锋抵上自己的脖颈。
“住手!!玥儿!!”
井三郎的惊呼已经晚了一步,鲜血从女孩的颈侧喷出,如涌泉一般,飞溅在立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