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审美一向以高大威猛为准,祁白茶对一个人的长相如何没有什么概念。他只知道,他现在这个身体不如他百年后的健硕,可他的妖身在族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按照人界审美,唯一让他觉得好看的便是晏离舟,其次就是面前的盲眼少年。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的鼻尖痣上,心里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他似乎在哪见过这个少年。
    可面前的人又是货真价实的瞎子,而且一看就很草包。瞧着他在晏离舟面前那副泪眼朦胧,眼眶通红的小媳妇模样,祁白茶只恨不得骂上一句废物娘娘腔。
    啧,长得不如晏离舟,哭得也没晏离舟好看。
    晏离舟才是真的瞎了,将这小瞎子当成宝贝般护着。
    祁白茶嗅觉优于常人,隔着一层屏障都能闻到小瞎子身上若有似无的清淡雪松味,想起这小瞎子是如何紧紧抱着晏离舟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晏离舟是他标记过的东西,怎能让别人染指了去!?
    祁白茶撤开屏障,指着屏风后的浴桶,他知道少年看不见,偏要这样欺侮他,冷声道:热水已经备好了,你自己去洗吧。
    小瞎子身体颤了颤,像是感觉到了祁白茶的气息,伸手一捞,精准地抓住了祁白茶的衣袖,声音低低的,带着丝可怜,哥、哥哥,我我看不见,你能带我过去吗?
    好呀。祁白茶原想拒绝,似是想起了什么,眯眼一笑,爽快答应。他反手扣住小瞎子的手腕,拉着他往屏风后走去。
    狭小的室内雾气氤氲,热气被屏风阻隔,一踏进这里,小瞎子只觉得浑身舒畅,身体的冰冷瞬间被扫去,他刚露出的笑意僵在脸上,后脑被一只大掌盖住,没有丝毫防备的被人按进了水里。
    眼耳口鼻被灌入热水,小瞎子扑腾着四肢,声音淹没在水里,化作无数的气泡飘上了水面。
    祁白茶只是想吓唬吓唬这家伙,没一会便松开了手。等了半天,小瞎子仍旧保持半个身体浸入水里的姿势,没有要起来的打算。祁白茶是按凡人的憋气来计算的,这点功夫不可能淹死一个人。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原先柔软的触感变得一片僵硬,他察觉不妙,伸手揪住少年的后领,少年的身体却像有千斤重,任他怎么使力都无法将他拖拉上来。
    真的死了?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身后贴上一只冰凉的手,祁白茶反应够快了,仍旧被那人推入了水中。他迅速翻身,破开水面站了起来,一只大掌盖了下来,按住他的头顶,将他重重按回了水里。
    烛火在一瞬间熄灭,外间刮起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月光笼罩,在室内洒下一地银白。少年眼含笑意,浅眸倒映着祁白茶的轮廓,无机质的瞳孔在一瞬恢复了色彩,他眉间发丝坠着水珠,齐齐汇聚到鼻尖,将那颗红痣染得更加殷红。
    别来无恙。他拂去祁白茶脸颊上的水珠,语含笑意,若两人的姿势不是这般微妙,倒真的有点故人重逢的感觉。
    只四个字,祁白茶就明白了,眼前这家伙也是从百年后回来的,他同样是来向晏离舟寻仇的。
    祁白茶全身都浸泡在木桶里,只有一张脸露出水面,他沉着脸与对方对视,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无、漾。
    他之前就觉得这小瞎子分外眼熟,没曾想,竟然会是鬼王无漾。
    无漾不是最爱清静吗?上辈子他是折磨晏离舟最狠的那个,下了那么重的毒手,想必他应该也消气了,即便重来一次,这辈子只要避免重逢,他和晏离舟也没有任何交集了,怎么他也要过来掺和一脚?
    祁白茶未曾细想,他已经将上辈子的晏离舟与这世的晏离舟分割开了,他潜意识里已经原谅了现在的晏离舟。
    哦,我忘记了,看你这幅样子,倒真不像是没事的模样,无漾靠近祁白茶,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细细观摩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清越的声音淬满恶毒,这么久没见,你是活回去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那般愚蠢的?
    我真想不到,你竟会对你的仇人摇尾乞怜,瞧瞧你现在这幅窝囊样,你真以为你自己是晏离舟的一条狗呢?
    祁白茶无视他的挑衅,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无漾低低笑着,我还没玩够他就死了,既然有人有意将我带回这里,当然是陪他继续玩了。
    他特意加重了玩这个字。
    祁白茶:别对他下手。
    嗯?我是听错了吗?你竟然会帮他说话,你还记得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你的腿是怎么废的你忘记了?无漾掐住祁白茶的下巴,将他脱离水面,沾染了怒气的脸庞更加艳丽,他的眸底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杀意。
    我没忘记。祁白茶咬着牙,在强实力的面前,他竟罕见地压下了怒气,选择放弃反抗。
    即使有上古大妖的力量,仅凭他几百年的修为,还是敌不过眼前的千年厉鬼。更何况,他为了帮晏离舟脱离媚术幻境,已经消耗了太多修为,加上幻境中的不设防和某人的落井下石,他没那个能力,也不会蠢到要和面前的人拼个你死我亡。
    无漾笑意收敛,居高临下俯视着祁白茶,掐着祁白茶下巴的手滑到他的喉间,只需轻轻一捏,就能将对方掐死。
    没有忘记,那你在做什么?
    他可没忘记在角楼时,这人对着他争风吃醋。在马车里,两人浸在月色里,祁白茶的眉目都染上了化不开的深情。那汹涌的占有欲只有眼盲心盲的晏离舟才没有发觉。
    曾经的祁白茶是怎么对晏离舟的,现在的祁白茶就有多窝囊。重活一世,反倒将他的软心肠都勾了出来。
    祁白茶同样回视着无漾,空气仿佛在一瞬凝结,只有溅起的水珠在无声滑落。
    我话音堵在喉咙里,祁白茶隐约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什么,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却不敢将它挑明,仿佛将那满腹的感情宣之于口后,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PS:以防万一还是要讲一句,没有BG线,不要误会了,这两人互相看不上对方的。
    无漾:别来无恙~
    小白:你说句话不觉得很奇怪吗?
    无漾(微笑):别玩谐音梗!
    马甲2号是助攻呀,记住这位嘴硬的家伙,以后别被打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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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无漾眸色狠厉,嗤笑道:我什么我,不敢说,还是不敢承认?因为你喜欢
    水花翻涌,房内陡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白狼顷刻间挣脱束缚,他一跃而起,将红衣少年扑倒在地。
    无漾根本不打算反抗,他低低笑着,还想续上被打断的后半截话,生气了吗?因为你喜欢上了你的仇人。
    白狼厉声吼道:你闭嘴!
    无漾伸手接住白狼身上的水珠,指尖溢出诡异红光,周围的景物似在他的动作间陷入了静止,白狼环视四周,无数的水珠在他周身漂浮,寒意从脚底窜至心尖。这气息太过熟悉,不用细想他就明白了,当日他就是陷入这样的幻境里才糟了袭击的。
    祁白茶咬牙,之前那件事是你做的?
    无漾爽快承认,是,那只女鬼是我的仆人。
    祁白茶:为什么?
    无漾懒懒道:我不了解现在的晏离舟,上辈子失手弄死了他后我才领悟,皮肉的折磨算不得什么,我想击垮他的内心。
    时间太久,他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叫连翘的仆人,因为一个男人离开魇山,被抛弃后就想回来,他都不知道,百年前的自己还是个软性子,由着别人在他面前任性妄为。
    连翘当真以为她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吗?
    他得知晏离舟去了苍鹭山,刚好连翘求到了荼弥那,他想要晏离舟的眼睛,便让连翘去做了。他知道以连翘的能力,撼动不了晏离舟半分,他不过是想在幻境中找到晏离舟的软肋罢了。
    他没说的是,知道祁白茶在和晏离舟玩这种师徒情深的戏码,他只觉得荒诞可笑。于是起了坏心思,想要破坏两人之间的和平。
    祁白茶:这件事怎么算都是你和晏离舟之间的恩怨,你为什么要牵连无辜呢?
    无漾双目微阖,淡声道:别人的死,与我何干?他只要晏离舟的性命,可没吩咐别的事情,连翘想要杀人,关他什么事?
    白狼双眼猩红,张开獠牙就要咬上无漾的脖子,却被一只大掌堵上了嘴巴,无漾掰过白狼的下巴,逼迫着他看向某个地方。水珠在白狼眼前渐渐凝聚成了一张张水幕,水流倒映出熟悉的面孔,每一张脸都属于晏离舟。
    就这一刹那的分神,只听无漾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幻术,就能将你迷成这样,我是应该夸奖泷月君的魅力吗?
    白狼狠狠甩头,企图用这粗鲁的方法从幻境中脱身,无漾却不给他放松的机会,继续道:我很好奇,如果你们在一起了,你会甘愿躺在他身下吗?
    你闭嘴!
    无漾:就算你愿意,可他心里没有你。你是他的徒弟,你曾经那般折磨过他,若他知道了前世的种种,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
    这句话如同巨石重重砸在他的心口,白狼放弃抵抗,双眼迷茫,呆呆地凝视水幕中晏离舟的倒影。
    是了,不可能会喜欢的。
    无漾还嫌不够,贴近他的耳边,声音压低,似在蛊惑,告诉你一个秘密,晏离舟喜欢小孩,你们妖族不是有秘丹吗,你既喜欢他,不如多帮他生几个孩子,说不定他爱屋及乌,就会喜欢上你了。
    还是你想要晏离舟帮你生孩子?
    长睫抖动,白狼的呼吸加重,他明知道无漾在试图一步步击垮他的内心,可他还是被无漾的话给牵动了。
    无漾笑着,指尖拂过一滴水珠,眼前的画面陡然变换
    囍烛摇曳,红帘轻浮,火红嫁衣滚落帐外,滚烫的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脊背,晏离舟的低吟飘荡在他的耳边,水液与呼吸相互交融他撑起身体,擦去晏离舟眉间的细汗,俯身亲吻他湿润泛红的眼尾。
    他将世人景仰的清冷剑尊拖入了红尘万丈里,只这一念头,他就抑制不住的想要再拥抱面前的人,想要更深的占有,不让他有逃脱的可能
    晏离舟脸上泛起情/欲的颜色,清澈的琉璃瞳中染上了他的味道,晏离舟仰起头,主动将薄唇送上,一贯清冽的声音被搅弄得沙哑不堪,小白,我喜欢你
    只一句话,就勾起了他更多的欲/念,他权当泄愤般地咬了口晏离舟的白玉耳垂,得到满意的喘息后,才在他的耳边低低倾诉自己的爱意,师尊,我也喜欢
    如梦初醒,白狼惊慌失措,一爪撕开了水幕,他挣脱无漾的幻境,撞破窗纸,逃也似地窜出了房间。
    无漾躺在冰冷的地上,他漾起恶意的讥笑,笑声追随着白狼离去的背影,替那恼羞成怒的白狼补上了剩下的话。
    师尊,我也喜欢你啊
    月色下,白狼的影子踉跄地滚成一团,而后仓皇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室内只剩下了无漾一人,他看着水幕里两人的剪影,伸手戳破水中的幻影,笑意渐渐收敛。
    红衣少年脱下湿透的衣衫,脚踝间的银铃轻晃,在银白月色下泛起冰冷光泽。他跨入浴桶,慢慢闭上了眼睛。
    前世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身受重伤逃出魇山,以为就要这么死了的时候,是晏离舟救了他。他用剩余的修为掩盖了自己的容貌,待在晏离舟身边养伤。晏离舟夺取了他所剩不多的所有信任,在他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后,他再次遭到了背叛,迎接他的是比前一次还要蚀骨钻心的疼痛。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只因一个很可笑的理由。
    晏离舟带着他去山下游历,某天借住在了一户农夫家,农夫有两个儿子,最小的孩子性格活泼,丝毫不惧外人,从他们到来的时候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晏离舟给了那孩子几颗饴糖,孩子欣喜地接过,却也不肯走。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从没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两人,跟着他们不过是想多看两眼,饱饱眼福。
    晏离舟觉得有趣,随口问那孩子,我和这位哥哥,谁更好看?
    孩子眨巴着漆黑眼珠,毫不犹豫地指向他。
    他没注意到晏离舟转瞬即逝的僵硬表情,原以为只是一场玩笑,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比如师尊开始有意无意地打量起他;比如午夜梦回总能对上一双深邃的琉璃瞳;再比如,师尊愈加明显的冷漠疏离
    后来他才明白,童言无忌,却也最真诚。
    晏离舟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美人,而他凭着一身媚骨,天生就能迷惑人心,勉强能胜晏离舟一筹。
    他从不知,清冷如谪仙的泷月君也会有攀比的心思。他毫无防备,被晏离舟剜去双目,毁了容貌,遗弃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之中。他终日以毒虫为伴,它们将他当成了食物。因为没了皮肉,扎根在骨头与灵魂里的伤才是最疼的
    也幸好,他还没将自己不死的秘密告诉晏离舟,才有他日后重头再来的机会。
    在那无人问津的洞穴里,他忘记了所有仇恨,脑中只有晏离舟,他设想过千万种方法,如果再次见到晏离舟,他该如何折磨对方,才能偿还现在受到的痛。
    前世的画面转瞬而逝,眼盲的时间太久了,他也适应了这种寂静的黑暗,眼睛看不见,心才更加明亮。若不是重回百年前,他几乎都要忘记晏离舟的相貌了。
    如此深刻的仇恨,到头来却只留下了那个人的名字,以至于他生出了片刻的恍惚,从前的晏离舟有这么温柔过吗?
    缕缕檀香在室内蒸腾,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少年舒展的眉头倏地皱在一起。
    画面又一转,皮肉刺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鲜血滴滴答答溅在他的脸颊。晏离舟的血是滚烫的,没有想象中的,令他那么抗拒。
    水珠从面颊滚落,洗去了他脸上的污浊,晏离舟的血液仿佛渗透进他的皮肉里,与他的血交织在一起。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先带你回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