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遇良辰 第30节
作品:《喜遇良辰》 谢良辰去擦陈子庚的泪水,阿弟的恐惧是真的,就算阿弟再聪明,他毕竟也还是个孩子,突然找不见她一定会惊慌失措。
陈子庚伸手拉住了谢良辰,冰凉的手指收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放开似的,他努力地挺直脊背,站立在谢良辰面前,想要为她遮风挡雨。
“阿姐不怕,”陈子庚道,“李大人来了。”他把李大人带过来了。
谢良辰鼻子一酸,轻轻地颔首。
姐弟两个相见的功夫,李佑也走进来,看到宋家乱成一片,李佑看向宋启正:“宋将军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他又看向谢良辰:“谢大小姐为何会在这里?”
宋启正收敛怒气,上前来请李佑:“我们去堂屋说话。”
李佑没有拒绝,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道:“将谢大小姐一并请过来。”
宋旻眼睛中闪过一抹讥诮,现在李佑要带人,宋羡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不敢再上前阻拦。
请李佑坐下,宋启正面露尴尬:“让李大人见笑了。”
李佑没有接话,等到宋羡、宋旻和谢家姐弟都进了门,他才看着谢良辰:“谢大小姐可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少女眼睛中惊慌的神情未消,发髻散乱,脸上都是纵横的泪痕,她听到李佑问话,嘴唇张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目光飞快地从宋启正和宋旻身上掠过,最终低下了头。
谢良辰道:“不是,没没人抓我。”
李佑不动声色:“那你为何在这里?”
宋启正心中一沉,李佑没有问他,而是去问那谢大小姐,这是对他起了疑心?
谢良辰停顿片刻,依旧没有抬头:“是是请我来做客,他们想要问我几句话,我”
说到这里,少女忽然紧张起来:“我都说了。”
李佑听到这话,转过头去看宋启正:“是大将军将谢大小姐来府上做客?”
宋旻微微皱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没吩咐过谢大小姐,要在李佑面前这样说。
她这般模样哪里像是来做客?李佑定会起疑。
想到这里宋旻觉得不该再等下去,他起身向李佑行礼:“大人,我这里有一纸书要呈给大人过目。”
等李佑看了那谢大小姐的供词,就不会执着于是谁将谢大小姐请来这里,而是谁欺瞒了朝廷。
李佑转头去看宋旻,他不苟言笑,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拿过来。”
宋旻从管事手中接过书,亲手递送到李佑面前。
李佑展开书仔细查看,半晌他才挪开视线,重新问站在屋子里的谢良辰:“你不懂药材?也不知纸药方子?有人暗中吩咐你去造纸坊?”
谢良辰僵立了半晌终于点头,旁边的陈子庚却焦急地道:“不对不是这样我阿姐懂药材,那方子就是她的。”
陈子庚用力地去拉扯谢良辰的手:“阿姐,你说实话,李大人会为你做主的,你说实话”
李佑一掌拍在矮桌上:“好大的胆子,谁指使你欺瞒朝廷命官?”
屋子里除了宋羡之外,几双眼睛都落在谢良辰身上。
终于谢良辰转头向宋羡看去。
正襟危坐的宋羡刚好也抬起眼睛,四目相对,少女眼睫一颤又沾了泪水,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中满是抗拒和挣扎。
李佑仿佛并没有看出谢良辰的异样,加重了语气:“若依旧冥顽不灵,本官就去提审陈家村其余人。”
少女肩膀豁然垮下来。
宋羡见状终于皱起眉头,他直视李佑:“大人何必为难陈家村的民众?”
宋旻听到这里开口道:“怎么叫为难?欺瞒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有没有罪,要审过才能知晓,陈家村那么多人在,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内情。”
宋旻心中得意,他看向谢良辰:“你可想好了,再回李大人。”这农女向来胆小,他如此恐吓,她定会吓得将什么都说出来。
屋子里再次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语气加重了几分:“欺瞒朝廷的人是我,要抓就抓我,不要再牵连旁人。”
谢良辰说到这里,看向宋旻,然后又挪到宋启正脸上,她目光中有恐惧有愤怒和不平:“无论如何我只能这样说,你们可以要我的命,但不能让我去害别人。”
宋旻的脸色微微一变,宋启正也感觉到了异样。
谢良辰复杂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否则就算我保住了陈家村,大家也会怨我,我的舅舅、里正、村中的男女老少,都懂得知恩图报,辽人来犯时,村中人都不曾为苟活受辱,更不会陷害一心善待我们的人。
宋羡将军给我们十日时间收药,让我们能借此吃饱穿暖,我怎么能反口诬陷宋羡将军,就算杀了我,杀了整个陈家村那也做不到。”
谢良辰终于提到了宋羡,却不是宋旻想要的结果,她说什么?不能陷害宋羡?那么让她陷害宋羡的人又是谁?
宋旻忽然坐立难安,他没料到情势会突然改变,让他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谢良辰说完看向陈子庚:“阿弟,我让你贴身带着的东西在吗?”
陈子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来。
谢良辰拿着布包走向李佑:“民女到底懂不懂药材,大人一看便知。”
第四十一章 惊雷
宋旻见到谢良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李佑,他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心底油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很想立即上前阻止。
可是眼下的情形,他也只能想想罢了。
布包里叠放着几张纸,李佑伸手将纸笺取出来,展开一看,上满画着一株花草。
花草旁娟秀的小字写着:杨桃藤,常见于山坡、林缘或灌木丛中,枝及叶柄密生棕色柔毛,老枝无毛……
其茎榨出的汁液可做滑水,其根有清热、利尿、活血、消肿的效用。
这画上面的字迹与宋旻呈给他的供词上书写的相同,显然是出自从一个人之手,只不过画上更为规整、细致,那供词就显得慌乱、潦草,可见书写人当时的心情。
李佑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将心思重新放回那画中。当今圣上素来喜欢书画,他是天子近臣,也跟着见过不少古往今来的名作名迹,前些日子,皇上还赏赐给他前朝大家的山水,如今就供奉在他宅院的堂屋中。
可他只是个粗人,不大懂得鉴赏,几乎没有静下心主动拿来查看的时候,但眼下这幅画却让他挪不开目光。
李佑继续往下翻,下一张纸画的是:黄蜀葵,也一样在后面详细写了这黄蜀葵的模样,长在何处,有何药用。
还有柴胡、防风、黄精……
宋启正一直在等李佑说话,却没想到李佑翻动着手中的纸张,始终沉默不语,他不禁抬头向李佑手中看去。
两个人相隔不远,宋启正大致能看清上面所写的字迹,然后他皱起眉头,抬眼看了一眼谢大小姐,然后将目光挪到宋旻脸上。
宋启正没有说话,但父子两个早有默契,宋旻几乎立即探知宋启正的心思。
这桩事出了差错。
宋旻想要补救,可他并不清楚问题在哪里?眼下他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屋子里响起李佑的声音:“这些都是你画的?”
谢良辰应声:“回禀大人,这画和字都是出自民女之手。”
李佑道:“为何要让你阿弟随身携带?”
谢良辰没有思量,径直道:“如果没有被带来这里,我现在已经带着阿弟去了邻村,教大家识药草。
不止是杨桃藤和黄蜀葵,北方山中还有其他药材,从前大家采来的药都是胡乱卖给药商,遇到有良心的药商还好,能给一个公道价,遇到黑心人,只有吃亏的份儿。
如果大家识得药材,知晓自己采的都是什么药,该卖多少银钱也能心中有数。”
谢良辰说到这里顿了顿:“除此之外,还想让村子中的人懂得些药性,村中人生病请不起郎中,随便一剂药都要花几十文,大家平日里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银钱做这些?
有了病症,也是私下里胡乱用药,常常因此加重了病情,他们懂了这些,至少用药前会有些思量。
我原本只是画了药材并没有写字,因为村民不识字,可是后来想一想,战事过去了,日子会越来越好,似我阿弟这样的孩子,说不得将来也能读书、认字。
于是我就又写了图下的注解,如此一来就能更清晰地了解药材。”
李佑眉头皱起来,眼前浮现出谢大小姐说的景象,吃不饱、穿不暖、生病无人救治,这就是民众眼下的情形。
收回思绪,李佑再看向谢良辰时,目光更为温和,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好。”
是好,只有了解村中民众的人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出这样的法子。
李佑相信谢大小姐说的是真的,与她说的这些话相比,那供词看起来格外的可笑。
李佑继续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写那份供词?承认你不识得药材?”
谢良辰抿着嘴,半晌她终于抬头看向宋启正。
宋启正被那柔弱的少女一瞧,不禁眉头锁得更深了些,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有口难言。
谢良辰重新看向李佑道:“因为识不识得药材,不是民女说了算。”
谢良辰这话一出,一切都明白了。
宋旻先站起身:“李大人明鉴,那供词上所写都是她自己招认的,我们只是如实呈给大人。”
李佑脸上温和的神情一扫而光,眉眼中满是威严:“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一个人写出这样的供词,方才宋三爷不是就用了吗?”
宋旻一怔,不禁回想。
李佑接着道:“本官亲耳听见,宋三爷用陈家村的民众做要挟,逼迫谢大小姐招认。”
宋旻胸口一滞,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被李佑这样一提点,他就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刚刚谢大小姐看向宋羡欲言又止,他眼见即将事成,心中一着急,忍不住用言语逼迫……
没想到就成了把柄。
他想要利用这农女,却好事不成反受其害。
宋旻接着辩解:“大人,不是这样……”
宋旻的脑子快速地转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或许您看得东西是假的,是有人事先做了安排,这不是真的。”
宋旻话音刚落,宋羡淡淡地道:“那什么是真的?陈家村的人是在为我做事,谢大小姐去造纸坊也是听了我的吩咐,我故意在李大人面前做戏,是想让李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请功。
这才是你们想让人相信的实情?”
谢良辰再次向李佑行礼:“李大人,我去造纸坊并没有受人指使,陈家村的人从前是见过宋羡将军,但仅仅是将军守城时,经过陈家村。
我献方之后,宋羡将军送来朝廷上次的米粮,我将方才与大人说的话,说给了宋羡将军听,因此宋羡将军答应给我们十日时间,让我们筹备药材,除此之外,我们与宋羡将军没有别的来往。
请大人莫要让宋羡将军背上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