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 第16节
作品:《马奴》 危山崖离崖州不远,三人马快,不出一个时辰便到崖州城门,一掠而过直奔崖州王府。刚刚转过长街转角,一眼便见黑压压的一群人等在门口,当先一人四十余岁,身着战袍,身形魁梧,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穆遥放缓马速,反手拍一拍男人脸颊。男人许久之后才动一下,发出一点微弱的鼻音。
“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吗?”穆遥微微偏转脸,嘴唇贴在男人耳边,“许人境,崔沪的把兄弟,冀北军二当家——一会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许出声。”
男人一声不吭,指尖在她腕上轻轻握一握。
穆遥便知道他听见,足尖一踢,马匹一路小跑上前。胡剑雄二人紧随其后。
许人境不动声色看一眼伏在穆遥肩上的人,含笑道,“这么大的沙暴,阿遥怎不留在城中?”
“崔叔叔和许叔叔尚且不辞辛苦,阿遥一个后辈怎么敢贪图安逸?”穆遥骑在马上,探身向下同他平视,嬉皮笑脸道,“求许叔叔原谅,阿遥进去片刻,安顿了病人一同去给崔叔叔问安。”
许人境瞟一眼她身后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此时离得近,隐约可见是个男人,“又从哪里弄的乱七八糟的人?我看看。”
第19章 逼降 逼降丘林清迫在眉睫
穆遥坐直身体,挽着缰绳哈哈大笑,“许叔叔必是逗着阿遥玩耍。”
许人境本是随口一说,见穆遥不给看,心中倒动一下,故意板着脸道,“怎么,不给看啊?”
穆遥一半玩笑一半警告道,“许叔叔让给我便给了,阿遥岂不是大大没脸?”又一笑,“正病着呢,莫给许叔叔过了病气,过几日大好了再见吧。”
不过是一个人,为了不给自己看,竟是连哄带吓的手段一同用上。许人境心念电转,面上却半点不露,“你以为许叔叔爱管你屋子里的破事。”
穆遥一笑,轻飘飘转了话头,“崔叔叔在何处?”
“你不在家,兄长便不肯擅自入城,同冀北大军一同城外驻跸。”
“大军在外也就罢了,崔叔叔怎么能在外头?即便要留一个人在外,也应当我去。”穆遥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点着名字道,“胡剑雄你现在就去给崔叔叔安排住处。凡事都要崖州城里最好的,你记着,有一处不妥当,总管你不必做了!”
胡剑雄早已滚鞍下马,点头哈腰上前回话,“老奴立刻便去安排。”
“去吧。”许人境一摆手,转向穆遥训斥,“战时军机要紧,不明来历的人不许放在你屋子里。还有,北塞的人,生得再好也不许要!”
“许叔叔教训的是。”穆遥笑着答应,“等阿遥片刻,立时就来。”一声清叱,马匹从侧边角门一掠而入,穿过狭窄的夹道直奔内庭。
穆遥将男人放下马,男人足尖一沾地便身不由主往下沉。穆遥一跃而下托住,叫一声,“韩廷!”
韩廷极其机灵,很快指挥侍人抬一乘软轿过来。穆遥将男人塞入轿中,摸一摸他前额,“还有一点热,记得吃药。”
男人握住她手腕。
“我要去会一会崔沪。”穆遥扯开他手指,贴在他耳边嘱咐,“你留在这里,凡事听韩廷的。”
“……韩廷?”
“你见过,很是能干。”穆遥道,“我都问过,路上胡剑雄也安排了,韩廷此时身家都已拿在我府,放心。”
男人奋力睁着眼,“你留他——”
“对,我留他照顾你。”穆遥道,“胡剑雄和效文先生都是名满中京的人,不能跟在你身边。韩廷既很能干,又声名不显,照顾你正适合。”
男人眼眶瞬间发烫,回避地偏转脸。
穆遥以为他又开始神志不清,摸一摸男人前额,果然烫得厉害,便道,“不许胡闹,好生吃药。”便掀帘出去。
余效文循声而来,看着穆遥从轿中钻出来,“里头难道是——”
“是齐聿,我把他带回来了。”穆遥从袖笼里摸出一只瓷瓶子,“一路上全靠这个续命,先生设法再同他配一些。”
“这么灵?”余效文一团火热盯着瓷瓶,热切道,“对什么症?”
“应是高热惊厥之属。”穆遥道,“我观齐聿服过这药便不发热,人也清醒。只是如今只有两瓶,维持不了许多时候,先生快着些配。”
余效文双手在襟前仔细擦拭一回,才接过来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必不辱命。”
穆遥看一眼韩廷,“你留在这里。”
韩廷军姿笔挺,“是。”
穆遥匆匆往外走,奶娘穆秋芳随侍在旁,“郡主可算是回来了,北塞人在咱们府里杀了好些——”
“这些以后再说。”穆遥急急赶路,“嬷嬷,同我换件衣裳,我去见崔沪。”
穆秋芳乱着找衣裳,又道,“郡主要不去汤池洗洗,一身的沙子。”
“不必。”穆遥笑一声,“务必给崔沪瞧见我风尘仆仆的样子不是?”换了衣裳便仍旧出去。
胡剑雄陪着许人境说话,看见穆遥叫一声,“来了!”
穆遥笑着上前,“方才骑马都没给叔叔行礼,阿遥见过许叔叔。”
许人境一手挽住,不动声色地打量穆遥——鬓发之中尽是细沙,还未洗浴,衣裳却换了正服。暗暗点头,是个知礼的。
三人一齐上马,各带侍从往城外去。刚到辕门,便见一个人立在那里,含笑望着自己。来人同许人境差不多年纪,白面有须,温文尔雅。
穆遥奔到近前翻身下马,疾步上前一拱到地,扑地磕一个头,“崔叔叔。”
崔沪一把拉起来,“军中怎好行此大礼?”
穆遥站起身,笑嘻嘻道,“崔叔叔同家父以兄弟论交,阿遥磕个头不应该吗?”
崔沪心中满意,口中却道,“中京城你同我行这个礼也罢了,军中你我相差区区半级,本将受不起穆将军的礼。回头御史台弹劾我,你便是罪魁祸首。”
二人说笑一时便往里走,崔沪道,“阿遥,有几桩事,需同你说。”
许人境极有眼色地放慢脚步,胡剑雄更不敢上前,二人压着侍从远远坠在后头。崔沪回头看一眼,“中京要派人来。”
“北境监军?”穆遥道,“阿遥路上遇到李关山,听他提起过。”
崔沪点头,“我急着赶过来,便是为这事。祖例监军持天子剑,有阵前斩将之权——如今战事顺利,来的人若是个晓事的也就罢了,若是个不晓事的,大好局面一夕消失,岂不叫人难受?”
穆遥沉吟一时,“崔叔叔可知来的是谁?”
崔沪摇头。
穆遥暗骂一句滑头,索性把话完全挑到明处,“老祖宗可曾同崔叔叔提起?”
崔沪越发沉重地摇头。
穆遥见崔沪神情不像作假,认真吃一惊——老祖宗是宦官一派,门下宦臣多得数不清,清流却极其罕见。崔沪不仅出身清流,身居镇北将军,还掌着冀北军,可以说是老祖宗门下绝无仅有的一个国之柱石。因着这个,崔沪自来在老祖宗在面前最有脸面。
穆遥沉吟一时,“想是老祖宗也不知道是谁……派监军来是朱相的意思?”
“怎么会?”崔沪摇头,“朱相从来主张令出一门,将在外君命不受,怎么会安排监军?”叹一口气,“派人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派的人,却不肯告诉崔沪——要不就是监军来头太大,要不就是崔沪失宠了。
哪一个崔沪听了都刺耳朵。穆遥只好敷衍一句,“好在中京路途遥远,监军今日出发,到北境也要月余——”
“必是就近任命。”崔沪语气沉重,“我问了老祖宗要不要派亲卫迎接,老祖说……”
“什么?”
“老祖说——”崔沪难堪道,“——说冀北军不顶用,他安排净军送过来。”
中京净军,阉人组军,是老祖宗近卫。平日里明的暗的脏的烂的事早就叫他们做尽了,又是一群无根之人,打杀起来勇猛无比,什么也不怕——最是难缠。
论战斗力,的确比冀北军强上十倍还不止。穆遥见崔沪满脸晦气,强忍着没笑出声。肃然道,“事已至此,叔叔可有应对之法?”
崔沪止步,遥望崖州一点残影,“为今之计,唯有在监军抵达之前,了结战事。”
——不知道是谁下了死令,命前路军留在崖州等着他崔大将军。穆遥压下心中讥讽,口中却连连称是。
崔沪见穆遥半点不肯主动接茬,索性豁出面皮,“阿遥可有速决之法?”
穆遥心中暗骂,面上却极殷勤,“阿遥便明日拔营,速速向王庭进军?”
“行军再快也要一二月之期……”崔沪等一时,见穆遥只顾装傻,只好硬着头皮道,“若设法逼降丘林清,战事一夕消弭,善莫大焉。”
穆遥此时方知崔沪打的这个主意,难免好奇,“丘林清虽然失了崖州,王庭尚可一战,怎肯轻易降我?”
“她毕竟江山半失,未必还有战意。”崔沪试探道,“听闻你拿了高澄——”
穆遥哪肯让他再往深说,立刻抢在头里,“阿遥即刻修书致丘林清,如若不降,我活剐了高澄。”
“高澄只怕未必够分量,可惜没能拿到——”崔沪恐怕穆遥不爱听,“齐聿”两个字便咽回去。话锋一转,“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穆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崔沪谨慎地向后看一眼,许人境二人离得足有半里地,四下无人,便道,“伏青氏前日修书与我,愿与我军联手,共击丘林一族。”
穆遥一句蠢材到口边又强压下去,“万万不可。伏青氏在北多年虎视眈眈,他们兵强马壮,与之联手无异与虎谋皮,只怕丘林氏未死,我军先已危急。”
崔沪接连话不入港,被穆遥怼得挂不住,干笑一声,“怎么会?阿遥小儿见识。”一马当先入营。
穆遥立在原处看着崔沪背影,前所未有地感觉来个监军压着这厮也挺不错。
二人入营分坐。一时胡剑雄指挥军士抬饭上来,穆遥站起来看一回,“崔叔叔顶风冒沙过来,你安排的是什么?哪个是能吃的?”
胡剑雄苦着脸道,“穷乡僻壤地方,羊肉都只蘸点盐,老奴尽力了。”
二人一唱一和,崔沪气平一些,拉着穆遥坐下,“军中便宜就行,要好吃喝咱们回中京。”
酒过三巡,崔沪长长地叹一口气,“阿遥,逼降丘林清迫在眉睫,你需替叔叔分忧。”
第20章 戒严 崔沪下令崖州城中戒严
穆遥一口酒差点梗在喉咙口,耐心道,“如今北境军二部已汇合,咱们分三路进王庭,稳妥徐行,丘林清必败无疑,等我们兵临城下,丘林清降与不降,都不容她说了算。”
“你说的都对,可惜……时不我待啊……”崔沪一杯酒一仰而尽,摆手道,“都出去,留我与阿遥叔侄说话。”
军帐诸人片刻一走而空。崔沪不死心劝说,“伏青氏紧邻丘林北境,只需我们一封信至,伏青氏自北往南,我们自南往北,两边分头夹击,行军不一日,丘林清必定一封降书。”又道,“阿遥你且想一想,丘林清如今半壁江山沦落,即便我们不同伏青氏联军,伏青氏自己挥军南下,也不过举手之事。”
“既是如此,敢问叔叔,”穆遥板着脸道,“伏青氏为何不直接南下?”
崔沪一窒。
“他怕丘林清狗急跳墙,转同我们联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崔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了几回,冷笑道,“你倒不怕丘林清狗急跳墙转同伏青氏联军?”
穆遥恐怕他真的做下糊涂事,苦口婆心地解释,“如今之局面,我们和丘林清,谁同伏青氏联军都没有好下场。即便真要联军,也应是我们和丘林清——”抬手制止崔沪插口,“我当然知道我们同丘林氏有血海深仇。崔叔叔万万不可同伏青氏有所往来。”
崔沪讪讪道,“无老祖宗手谕,我怎敢同他们往来?不过是前日伏青日投书一封,略有意动罢了。”
穆遥点头,“没有就好,若有,崔叔叔只怕要愧对陛下对北境军的一番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