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昂有了一个”女”性朋友,叫小婕。
    姓的什么,他不知道,几岁,不知道。小婕这个名字他很少叫,他把她备注在小本子里,必要的时候才会翻出来找。
    通常他都要找一会,当着她的面显得奇怪,索性也就不叫了。
    小婕这个名字可能也是她编的,没人知道,可能是真的。无所谓,有关于她的私事,个性及生活,张宇昂没有一点好奇。
    认识她是因为旅行社的关系,旅行社通常和旅店有往来,而小婕就是其中一家的员工。
    她来打工换宿,为期四个月,现在只剩下了两个月。
    张宇昂虽然很难记住她的名字,但是他们的关系挺亲密的,肉体上的那种。
    他经常带她回住处上床,结束之后,他会抽一根事后烟。
    就像此时,不曾存在过的温存,抛下仍在馀韵中荡漾的小婕,他面无表情地抽身,彷佛丝毫没有陷进刚才那片云雨里。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盒及打火机往阳台走。
    门是开的,只关了防蚊虫的纱窗。还没走近就能感到一阵夏日夜风往里吹,也正把方才的不可告人吹散。
    身子倚靠在生锈的栏杆边,发出了声响,但还算稳固。蓝色火苗在黑夜中冒了出来又隐去,接着一股缕白烟缭绕升起,覆盖住他的脸庞。
    朦胧中,能看见一双眼睛正往隔壁的屋子看。
    他知道,住的人是向阳。只有她会住这。
    大灯已经关了,可仍有一丝橘黄色的光。不知是睡着了没,亦或是陪伴她的小夜灯。
    脑海中不意外地闪了下她的脸。他总是这样,会想像她睡觉的模样。很安静,也很好看,也许还会说说梦话。
    大概是鬼迷心窍吧。
    张宇昂张开嘴,呼出浓浓白烟,想把那画面挥开。馀光一动,却又是另一番想像。
    好不容易浇熄的焦躁混乱又被燃了了星火。
    他站了会,望向天空的星星,然而是一片黑暗。
    近视多年,他不曾戴眼镜看清过。有些事情,不必带眼镜,也有些事情,模模糊糊才是最好。
    张宇昂捻熄了烟,落下,转身回了房间。阳台的地板早成了做烟灰山,不介意在多一些。
    他再次压上还趴在床上喘息的小婕,要把那股渐起火势的苗头撒在她身上。
    她没有拒绝,甚至想跟他一起燃烧。
    只不过,他们是两团不一样的火。
    张宇昂不是个迷恋性爱的人,但这却是他能找到的替代方法。
    尤其是在那天去过咖啡店之后。
    至少,肌肤的亲近,大汗淋漓的快感,尼古丁的镇静,比丢在抽屉里不愿吃的药要好多了。
    张宇昂吃过太久的药了,他打心底的抗拒。反正都仅仅是一时的效力。
    手里的软嫩在掌心里变化,藏住了他轻微的颤抖。粗喘渐渐变成低吼,一切折磨都来的又慢又快。
    每个有人可拥抱的夜晚,都失去了时间,让人暂时遗忘。
    不足的一点,是遗忘得太浅,一瞬间的空白带他飞入云端,随即缠身的思绪又带他重重坠地,几乎毁了他想要的日常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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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跟小婕结束是在她要结束打工回去的一个月前。
    张宇昂下了班,骑车去民宿,要带她回他那里办事。民宿那里不方便,他只能这么做。
    小婕刚坐上后座就开始挑逗他了,双手双脚和贴着他的胸都不安分。
    张宇昂没有太大的兴致,也渐渐被她撩起了火,或者说,是另一团火暂时被当作是这团火。
    本来打算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去,这一撩,张宇昂就直接骑回去了。
    那时刚好是六七点,太阳要落不落,咖啡店的灯已经点亮。黄澄澄的,把夏天换成了冬天似的,有种暖意。
    像是,那里有人在等着他回家的感觉。
    回家...这两个词在张宇昂脑海里冒出。既陌生又彆扭,全是错觉,他想。
    「我们去喝杯咖啡吧,里面说不定有餐点」张宇昂正拿下安全帽,小婕忽然这么说。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摇头「那里没有」
    「你怎么知道?上次问你,你说你没去过」
    张宇昂沉默了几秒,她问过吗?没印象了。
    但他确实没喝过,他喝的是用各种水果做的果汁,也没有认真看过咖啡店到底有哪些东西。
    他看不了,怕自己无法控制,甚至觉得连靠近咖啡店的勇气都没有。
    「你自己去吧,好了再上来」张宇昂声音淡淡的,转身就开了门要进去。
    小婕手快,拉住了他,硬是要他陪着一起。张宇昂心下不耐,平时很难有表情的脸也罕见有了情绪。
    一小方面,是小婕在消耗他的麻木,他以为她不是个难缠的,而另一大方面,全是耳边的声音在叫嚣。
    那里有酒,缠在耳尖上,挠得他蠢蠢欲动,也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功亏一篑。
    张宇昂听得见心跳开始颤抖,抿起唇线,思考了下要把自己的脚与柏油路镶在一起,还是一甩手,扔下这个女人不管。
    这两种对他来说都很轻易,于是他选择了后者,好赶快离开这里。
    手刚一抬,几个音符突然在钢琴上跳了几下,在空气中传来。
    张宇昂顿时一愣,耳边的几个声音暂时听不到了,宛如有一阵风把被雾霾覆盖的天空吹净,瞬间变得好清新。
    僵持不下的两人寻声望去,张宇昂慢慢放下抬起的手,更是不愿说话了。
    向阳站在咖啡店门口,离他们不过几公尺的距离问「晚上好呀,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
    张宇昂想拒绝,但小婕抢先了一步。
    「当然好啊」她刚说完,就拖着没有防备的张宇昂往咖啡店走,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吧檯前,一阵阵无形的咖啡香往鼻子里窜。
    张宇昂虽记性不太好,但有些东西还是能存在记忆里。
    店里放着的音乐有些熟悉,应该是同一人所唱,他目光紧盯着吧檯里的那扇窗,窗后有一盏黄灯,但还是很黑,看不清海,如果细细的闻,也许能在咖啡香里闻见咸湿的气味。
    张宇昂没那样的好心情,他必须把精神分散开来,比如明天上班要把碎纸机里的东西清乾净,然后坐下来接电话,把背下来的台词方案跟电话里的人重复又重复。
    还有什么呢?他紧盯着木质桌面想。
    小婕在一旁翻菜单,又看了看他,似是遗憾地说「这里真的没有吃的啊」
    张宇昂没注意到,倒是她的下一句让他瞬间惊得睁大眼睛转头看她。
    「有皇家咖啡欸,我们喝看看吧」她说。
    张宇昂突兀的举动让小婕愣了下,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他呆了好几秒,僵硬地转回头,便看见向阳也正奇怪地盯着他看。
    他抿起乾燥的唇,有一块死皮,想撕又想把它润湿,可口中也是乾的,连喉咙都痒了起来。
    过了会,她们仍在注视着他,张宇昂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小心翼翼,双手握成拳,他张开乾燥的嘴,要了一杯果汁。
    「上次喝过的特调吗?」向阳扬起声音,在低吟的乐声中格外清脆。
    张宇昂点点头,她确认过点单,转身后,小婕幽幽地说「你真来过,这有什么好骗我的?」
    没有什么好骗的,但张宇昂好像也没有否认他来过的事实。
    没有的,应该是这样。可他又有什么好跟她报备的呢?
    张宇昂依然盯着木质桌面,有意听着咖啡转动的声音,散发出香气,接着是水果在砧板上咚咚咚地被切成一块一块,丢入果汁机里,倒入牛奶,轰隆隆的,比咖啡机还要吵。
    一杯颜色像火龙果的果汁加了碎冰很快就放在了他眼前,闻不出什么味道,也没有任何味道比向阳要开始做的咖啡味要香浓刺激。
    馀光中,她把一只小汤匙架在冒着热气的咖啡上,汤匙上放上一颗小方糖,再从吧檯下拿出一罐瓶子,在个小杯子倒了些液体,黄褐色的。
    他猜对了,真的就在吧檯下。
    张宇昂撇开眼睛,嚥了口乾涸的口水,止不住喉咙的痒。大抵是从心脏蔓延开来的,连带他的血液也是。
    滚烫悸动,却冒着冷汗。
    他听见打火机啪嗒一响,想马上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他却还要做在这里。
    抬起目光,在浅色的黄光下,纤细的手小心地握着打火机映入他的眼帘,闪烁的火苗彷佛随时烧到她,而那颗方糖怎么都烧不起来。
    「我来吧」张宇昂的嗓子跟平时不太一样,有些粗哑。
    他伸出手,向阳没有犹豫,把打火机放在他手心上指尖碰到了他,很烫,又或许是他太冷了。
    她看了眼他,说「不好意思,谢谢你了」
    张宇昂几不可察地点头,暗自深吸一口气,憋在肺里。
    又是啪嗒一声。
    火光一亮一闪,方糖燃烧起来,渐渐与咖啡融在一起的白兰地香气,就像那簇火焰一样迷人又捉摸不透,让人陷在里头。
    「是不是特别漂亮,我就是为了这火焰才放在菜单上的」
    向阳打破了凝结的漩涡,张宇昂猛地一清醒,迅速丢下打火机,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一百放在桌上,扔出一句「我先回去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无止尽的黑夜,把白天吃了去。
    唯一的发洩口被揉碎成一团,所有的暴力和怪罪像怪物一般地吞噬他。
    阳台堆积的小山越积越高,百分之一百有天将会是他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