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夜色之中,城楼上无数将士枕戈待旦,值夜巡逻的士兵放轻了脚步,尽量不惊扰这些养精蓄锐的同袍。他们轻手轻脚在城楼上巡视一圈,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当然,一整夜的时间,他们不可能一直走动,有人轮换就能休息片刻。
    三更刚过,一小队巡逻的军士回到了城楼下,他们刚在城楼上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回来了。之后会有另一个小队继续巡逻,而他们则可以留在城楼下休息片刻。若是困得厉害,靠在城墙上小憩片刻也行,等下一队人回来,他们才会再次出发。
    这一队三个老兵带着五个新丁,一行八人已向巡视了半夜,这时候早已是疲累不堪。得到了休息的机会,便拖着兵器摘了闷热的头盔,躲到了城门洞里休息。
    这里比较安静,也不容易被巡视的上官看见,休息时能肆意些。
    许多人都是这样做的,是以城门守卫也没太在意,只在这队人来时扫了一眼。见他们与所有人一样,进来寻个角落倒头就睡,而后渐渐有鼾声响起,便没太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此起彼伏的鼾声未停,黑暗中却有一双双闭合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有人摸黑爬了起来,有人蹑手蹑脚向着城门守卫靠近,有人取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有人抹过了守卫的脖颈新鲜的血液喷薄而出,混合着空气中原本久久不散的血腥气,完美的融合其中,就如那软软倒下的守卫,无声无息消逝在这深深夜色之中。
    终于,一双手摸到城门门栓,接着是第二双手,第三双手长安城门高大,门栓也异常粗壮,一个人根本抬不起也打不开城门。
    然而两双手、三双手、直到第八双手全都托在了门栓下,也没能将那沉木抬起来。
    有人低低咒骂了一声,同时也很不解:这门栓有这么重吗?我从前看他们开门,三个人就能抬起来的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夜里足够传到几个同伙耳中。同伙们先是一怔,接着齐齐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有人赶忙伸手在城门和门栓上摸索了一阵,而后骂道:这门栓被钉死了,什么时候做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的事多了,几乎就在这句话音落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城门洞里骤然亮起了光。而后一个晃眼的功夫,他们就发现自己已向被团团包围了。
    几人一时震惊,来不及自尽保全秘密,就被人重重一拳打晕了。
    等他们再次醒来,已是在廷尉黑暗血腥的牢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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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被围攻已有数日,对于百姓们而言,自然是惶惶不安。但对于世家来说,从他们得知城外是叛军而不是北蛮人的那一刻起,大半便都放松了下来。
    叛军有什么可怕的?不论皇位上坐着的是谁,总归还需要世家帮忙治理国家!
    城门太远,他们听不见喊杀声,也闻不到空气中弥久不散的血腥气。甚至因为叛军攻城的事,皇帝这几日也无心政事,更没空再找世家的茬对于他们来说,这段日子反而诡异的平和。若非不合适,怕传到皇帝耳中惹祸,他们简直就要恢复到从前的歌舞升平。
    褚府位于城西,距离被叛军攻打的东门很远,自然也听不见那遥远的喊杀声。府中空气里弥漫的是夏日繁花盛开的花香,耳畔是清风流水,仿佛岁月静好。
    褚曦是闺中女郎,在这样的环境下,几乎以为外间的战事都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她比别家女郎都清楚,眼前的平和只是假象高高在上的帝王心思莫测,长安城外有叛军攻城,长安以北还有南下的北蛮人在攻城劫掠。而他们一家是帝王手中的棋,她的心上人不久前刚刚奔赴战场,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只是叛军攻城,城中也不必从前太平,这些天家人都不放心她一个女郎出门。于是她便留在了家中,每日从外出的长辈和兄弟口中打听些消息。
    这日她从五哥褚昙口中得到了个新消息:昨夜有人想开城门放叛军入城,被守城将军抓了个正着。如今人已被送去了廷尉,啧啧,估计要不了多久,廷尉寺那刚空余出来的牢房又得被填满了。
    廷尉掌刑罚,廷尉寺的牢房虽然从未闲置过,但这数月间被送进去的人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多。如今前一批沾上巫蛊的人还没杀干净,又多了一批勾结叛军的,褚家兄妹毫不怀疑那些被杀空的牢房转眼就会被再次填满,这城中蹦跶的世家又会再少几个。
    然而他们还是太天真了,翌日褚昙是白着脸回来的,褚曦再三追问他才说:全杀了,陛下下令把与叛军牵连的人全杀了,根本没送去廷尉审问就全杀了!
    死人没什么稀奇的,陛下下令杀人就更没什么稀奇的了,之前巫蛊案就杀了个人头滚滚。可褚昙还是被吓到了,他脸色微白对褚曦道:前天被抓那几人招了谁,陛下就杀谁,都没再审过是不是攀咬。吴氏,就是和咱们家不对付的吴氏,全族上下数百人,今天全被砍了,脑袋都挂到城头去了
    与其说褚昙是被死人吓着,不如说他是被吴氏的下场吓到了吴氏与褚氏争锋多年,两家几乎势均力敌,都是一流世家。即便之前吴氏有族人牵扯进了巫蛊案,吴家主断尾求生,也没对吴氏有太大影响。可这一回不由分说,吴氏就被灭族了,褚昙如何能不胆寒?
    褚曦也是一惊,接着追问:还有哪些家族被牵累,阿兄可都知晓。
    褚昙知道,一一数给她听,越数越是害怕。就怕自己这边数着数着,那边就有羽林来围了褚家,然后他们一家也步了吴氏后尘。
    所幸并没有发生这种祸事。褚曦听他数完了在心中一盘算,发现加上之前的巫蛊案,长安城里的世家将近有一半都遭了牵扯,心中顿时安稳下来这是极限了,除非皇帝真被愤怒冲昏头脑,想杀得自己朝堂空空,不然这时就该收手了。
    目前看来,皇帝可不是蠢人。
    作者有话要说:  褚曦(盘算):钓完鱼,城外的叛军该解决了,消失许久的祁太尉也该出现了。
    闻斐(举手):还有我,还有我,我马上就赶回来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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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逆转
    清晨, 天方微明,攻城的叛军便再一次集结在了长安城下。
    站在城楼上,可以清晰的看见城下叛军分为三方势力, 他们分别属于安王、瑞王和兴王。这三人早有不臣之心,只是皇帝登基之后很快便通过一场场胜仗握稳了军权, 因此一直以来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这一次皇帝突然对世家下手, 在他们看来便是自掘根基,于是蠢蠢欲动。
    恰逢巫蛊案再发, 世家大受牵连, 有不忿者便投靠了三王。后来又得知皇帝受到诅咒,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消息传到三王耳中, 更觉这是机会。
    三王于是勾连起来, 私下里动作频频。一方面准备起兵, 一方面联络士族,与此同时为了保险, 安王甚至通过宫中暗线盗走了边境布防图,勾结了北蛮残部同时发兵南下。这才有了北蛮南下的势如破竹, 以及闻斐临危领命, 不得已还带走了长安大半的驻军。
    得到这个消息的三王简直大喜过望,匆忙起兵就往长安杀来。而这一路攻伐竟也十分顺利,除了遇见少数抵抗之外,竟还收拢了不少藩王势力。
    到如今,随着叛军站在这城下的早不止三王,足足有七位藩王。只是其余藩王都是他们起兵之后加入的,分别依附于这三人,如今看上去便还是三股势力。
    当然, 都站在长安城下了,曾经一心谋反的三王如今也早已各怀心思。
    骑马立于军阵之前,遥望着长安高耸的城楼,紧闭的城门。安王不复往日的踌躇满志,难得皱起了眉:城内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昨日明明看到城中信号,约定了城中趁夜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怎么咱们等了半夜这城门也没开?
    旁边兴王懒洋洋看他一眼,手中马鞭一甩,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猜的?如今打着仗呢,城门肯定守卫森严,说不定人当场就被逮住了。
    这话实在不好听,尤其如今长安城还没破呢,城中的天子也还安然无恙,实在没到撕破脸内讧的时候。瑞王于是忙打圆场:兴王说得对,许是没寻到机会,安王不必太过忧虑。
    三王谈论着昨夜被爽约的事,但其实就连皱眉的安王都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只要不傻,派出去做这种事的肯定都是死士,即便偷开城门时被抓了个正着,他们也会迅速了结自己以保全秘密。之后死无对证,城中的世家哪个也不是好惹的,在这兵临城下的紧要时刻皇帝肯定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大不了他们再等下次机会就是了。而且就算他们没办法再打开城门里应外合,城里的世家只需要在城中放几把火,惹出些乱子,也能帮到他们。
    三人一合计,便决定放过昨夜之事,今日继续攻城。
    军令一下,集结的叛军便如潮水一般,再次向那高耸的城楼涌去。只是还没等第一架云梯架上城墙,城楼上的守军忽然便往城头挂了一排什么东西,远远地看不太分明。
    安王年纪有些大了,眯眼看了一阵也看不清,于是问身边大将道:那城头上挂着的是什么?
    大将举目望去,隔着老远分辨了一下,便答道:王爷,那城上挂着的,好似是一排人头。
    安王听到这话一怔,扭头与兴王、瑞王面面相觑,三人心中都莫名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兴王这时候也顾不上挑事了,左右看了看,寻出个在长安待过多年的探子,而后手中马鞭一指那人道:你去阵前看看,城头上挂着的脑袋都是谁的。
    那人也不含糊,当即领命策马而去。只是他运气不太好,刚一靠近战场还没等看清城上挂着的人头,就被一支流矢射中,当场没了小命。
    兴王眼睁睁看着,气得怒骂一声,又指了另一人再去。
    这回的探子眼力不错,驾马上前远远看了看城上尚且新鲜的人头,顿时被惊得脸色大变,策马就跑了回来。远远便喊道:王爷,王爷不好了,那城楼上挂着的是吴氏满门的人头啊。
    这话一出,最激动的便要数安王了,惊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这场起事,士族是他联络的,北蛮也是他安排的后手。他自觉居功至伟,等入城之后便有吴氏率众来投。兴王和瑞王再怎样不服气,最后登上皇位的也必然是他。
    可现在吴氏竟然被灭门了,那他的优势岂非荡然无存,说不得还得给人做嫁衣?!
    安王脸都青了,亲自策马上面,一把拽住了那探子的衣领:你说什么?怎么会是吴氏?吴氏势大,姻亲无数,皇帝怎么敢在这当口动吴氏?!
    这探子哪里知道?他只能战战兢兢答道:这,小人不知,小人当初只是远远看过吴家主几回。还有,还有就是吴氏的几个郎君,他们常在街上走动,倒是熟悉。可现在,现在他们都在城头上整整齐齐上百个人头,他认识的吴氏子弟都在里面了。
    安王听他说完,心中再无侥幸,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兴王有些幸灾乐祸的瞥了他一眼,瑞王见状扯了扯他的衣袖,才没让他再说出什么破坏结盟的话来。瑞王自己则严肃了神色,说道:城中有了变故,不能里应外合,看来得强攻了。
    叛军攻城数日,虽然双方死伤无数,但原本安王他们还惦记着城里有吴氏里应外合,因此攻城时总是留有几分克制他们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养出的兵马,因此攻城时一旦伤亡过重,便会选择撤兵。与其说前几日是攻城,不如说是在吸引守军注意,等着城内配合。
    然而现在城中的内应没了,他们只能选择强攻。那么谁主攻,谁保存实力,将来攻入长安之后的利益如何分配,就得提前说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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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了强攻,但这一日叛军的攻势比起前几日来犹有不足。往日总是从天亮打到天黑的攻城战,这一日还没等太阳落山,叛军便撤兵了。
    城上的守军长松口气,不少人当即脱力躺倒了,也顾不上身边倒伏着尸体或者残肢。
    小兵的运气不错,今天又熬过了一天,他手中握着沾了血滑腻腻的枪杆,扭头四顾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老兵同乡。于是拖着满身的疲惫爬了过去:哥,你还好吧?
    老兵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半晌才将目光转向了小兵。他不太好,肚子上被人划了一刀,虽然有盔甲护持没被开膛破肚,但血流得哗啦啦的。他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叛军撤兵但凡再晚上一时半刻,他这会儿就该见阎王了。
    小兵很快发现了他的伤势,吓得忙扔了枪,双手去捂他的伤口。一边捂一边哭,眼泪流个不停,生生在他染血的脸上冲出了两道痕迹。
    打扫战场的校尉很快发现了他们,看了看老兵的伤口,估摸着还能抢救一下,于是令人将他抬下城楼。小兵不能跟去伤兵营,临分别前死死抓着老兵的手。
    老兵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对他吐出四个字:明天,小心。
    两人还是分开了,一直以来都被老兵照顾着的小兵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下子变得惶惶不安起来。他开始惧怕明天,惧怕战争,不知道自己还能活过几日。
    是夜,夜风如旧,风中满是弥漫的血腥与腐臭。
    小兵抱着自己的枪,独自靠在城楼上,闭着眼想要强迫自己睡着休息。然而身体虽然疲惫到了极点,可身边没有了习惯依靠的老兵,他紧绷着神经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夜大概已经很深了,巡逻的军士轻手轻脚的从身边走过,还是一下子惊醒了刚刚陷入浅眠的小兵。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满脸仓皇,下意识扭头寻找老兵的身影,可找来找去都没见着。不清醒的大脑让他忘记了老兵受伤的事,他急匆匆爬起来就要继续找人。
    然而还没等他借着城楼上昏黄的火光找人,一仰头却忽然发现远方漆黑的天际,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片红霞。他怔怔看了会儿,忽然指着远方喊道:火,火,着火了
    此时夜色静谧,城楼上尽是枕戈待旦的守军,乍然响起的呼喊顿时惊醒了一片人。他们握着刀枪一跃而起,还没弄清眼前情况,便喊道:敌人,敌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