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杨七他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几分讥诮。
    闻斐却觉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隐约抓住点头绪,却又暂时理不清,便先问道:朝廷的赈灾粮快到了吗?具体什么时候?
    杨七听问却犹豫了一下,才答道:这,我们暂且不知,只是听到外间如此传闻。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职,便又补充了一句:将军,我们算过从商河决堤到如今,消息传回长安再运来赈灾粮,时间是差不多的。
    闻斐听了,眉头却皱得越发紧了杨七等人只是她的亲卫,随她征战沙场自是一把好手,可对于官场猫腻却是半分敏感也无。他们只知道消息传达需要耗费的时间,却不知有些时候地方官的欺上瞒下,能将天灾人祸变成歌舞升平。
    这次有她恰逢其会,想要将消息瞒下或许不能,但江堤存在那样大的问题,谁也说不准其中会出何等变数。
    不过无论如何,白给的粮食不要白不要,她去见见那商会中人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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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褚曦的小院出来之后,闻斐便马不停蹄的忙碌了起来。她不仅去见了江州商会的人,抽空还去江州的军营巡查了一番闲了许久,但闻斐南下名义上还是为了巡查军务,正事自然也是要做的。
    许是闻斐之前露面,邱将军就已经整顿过了,江州的军务看着还算不错。至少除了军备损耗过大之外,她也没挑出更多的毛病毕竟从前邱将军已经把江州驻军当成了他自己的私兵,自然是不会亏待。
    有了从江州商会弄到的粮食,谁也没将闻斐巡视军营的事放在心里,除了她的亲卫们。
    杨七便有些不解,私下问闻斐道:将军怎么这时候开始巡查军务了,咱们之后还用得着他们呢。
    军中的事其实也是错综复杂,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只看巡查的人愿不愿意抬手放过。而闻斐其实是个较真的性子,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从无畏惧,从前在军营里就没少得罪人。杨七真怕她把江州驻军也给得罪了,到时候强龙不压地头蛇,多少会有麻烦。
    只闻斐听了,却一本正经答道:我等南下本就为了巡查军务,如今在江州耽搁已久,恐怕不日就要离开,这事自然不好继续拖延。
    杨七闻言很是诧异,脱口道:褚家女郎病还没好,将军就打算走了吗?
    那语气,活脱脱说得闻斐像个负心汉一样。
    闻斐莫名一窒,接着没好气瞪他一眼:褚姑娘自有她兄长照顾,与我等何干?别忘了我们南下是有正事的,说什么儿女情长。
    她说的一本正经,可杨七怎么就那么不信呢?最后好歹还是顾及着主将颜面,他没再说什么,心中却是腹诽不已。
    可无论杨七如何腹诽,闻斐离开江州的决定却不会改变,甚至十分坚定且急切。
    从褚曦小院离开的头一日,闻斐就去见了江州商会的人,从江州商会弄回了粮食应急。第二日她去巡视了江州驻军,做完了该做的正事。第三日她便带着亲卫登上城楼举目远眺,却不再是为了查看城楼下灾民的情况,而是想要离开江州了
    只可惜,此时的城门外疫病丛生哀鸿遍野,称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这样的情况下别说出城了,便是站在城楼上看上一眼,也让人觉得胆寒。
    亲卫们即便自己不怕死,也不想让闻斐冒这样的风险,于是纷纷劝谏。
    闻斐本不是一意孤行的人,见状只能按捺下来,只不知为何消息就此传扬出去,连褚旻也知道了。
    褚旻得知此事之后很是生气,一面给褚曦传了消息,一面自己怒气冲冲的跑去找闻斐,见面便质问道:闻斐你什么意思?怎么这时候说是要走?你拿我褚家的女郎当什么了?
    闻斐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直等到褚旻发泄完,她方才抬眸说了一句:我与褚曦的婚事,褚家原本也不愿承认不是吗?如今我走了,今后陛下那里自有我去解释,于褚家而言也算如愿以偿。
    褚旻听了,一时张目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褚曦得知这件事竟也让他不要多管,气得做哥哥的当即拂袖而去。
    闻斐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沉默许久,负在身后的手到底也没拿出来掌心里,一块暖玉正被她牢牢握着,指腹摩挲着那细腻的玉质,几分流连不舍。那是褚曦送给她的玉佩,两人既要断个干净,她就该把这玉还给对方。可玉拿出来了,她把它握在掌心,却始终舍不得递出去。
    当初想要昧下这块玉佩的心情她还记得,如今又怎么舍得轻易将它还回去呢?
    就当,就当留个念想吧
    闻斐这样想着,眸光黯淡几分。而后又将那玉佩戴回脖子上,塞进衣襟,贴着心口小心放好。
    如此又过数日,长安派来赈灾的人终于到了,比闻斐预期的还要早些。不过这当然也是好事,闻斐与之交接一番,只等到城门外局势稍缓,便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开了江州。
    她没有再去见褚曦,留下的口信也不过两个字: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PS:要分开一段时间了,分开之后才能想得清楚,毕竟阿褚短时间内也很难想明白并接受。但是虐什么的,我感觉我不太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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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夜色
    闻斐带着人离开江州时走得很急, 她几乎是以逃离的姿态离开的。除了褚曦和褚家人,或者说除了褚曦之外,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这般急切的离开。只在暗地里,有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平静的表象下暗流开始涌动
    江州城外,一行人策马扬鞭,直走出二三十里方才稍稍放慢了马速。
    杨七回头望了一眼,已看不见江州那熟悉的城墙,于是他收回目光问道:将军, 咱们现在去哪里?顺着这条路是要往淮城去吗?
    闻斐策马走在最前方。这几日她心情不佳,脸色也颇为冷峻,以至于亲卫们在她面前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并不敢多说多问。不过杨七问到头上, 她倒也没什么不悦, 只垂眸想了想便道:不,咱们不去淮城,咱们去榕城。
    杨七闻言有些诧异,因为脚下这条路正是通向淮城的,而去往榕城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他们行到此处还得折返绕路。换句话说,如果将军一开始打的就是去榕城的主意, 那么他们就该从另一个方向出城,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绕一个大圈。
    不过即便杨七等人不明白闻斐的想法, 但军中令行禁止, 一行人也只管听令行事便是。
    当下一行人便调转了方向,从小路绕道往榕城而去。
    策马扬鞭,一路风尘。
    原本风景秀丽的江南, 到底还是被那一场水灾毁得不轻。闻斐等人一路往榕城行去,沿途所见虽不至于饿殍遍野,但也是满目荒凉。
    在这样的环境中,亲卫们也都沉静下来,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在默默的赶路。偶尔在路上遇见几个灾民,看着可怜的,亲卫们还会将带着的干粮分给他们一些也亏得这一群人都是健壮男儿,还持刀配剑,即便是饿极了的灾民也不敢抢他们。否则就以他们如此行事,只怕早就被人抢了个干净!
    如此一路还算顺遂,行过四五日,距离榕城也就不远了。
    这一日夜间,众人又没有找到投宿的地方,只得随意寻了块背风的空地扎营露宿事实上江南沿途的驿站修了不少,可惜一场水灾虽不曾淹没所有的驿站,但后续流民经过,这些驿站或被抢或被砸,最后多半也还是被毁了。
    也幸好闻斐一行人都是行伍出身,安营扎寨,露宿荒野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甚至于他们早习惯了更加恶劣的生活,眼下这般对他们来说也并无困难。
    眼看着天色渐暗,众人当即分工合作起来。生火的,烧水的,喂马的,还有巡视周围、布置陷阱防野兽的,几乎没有一个人闲着。而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切便都井井有条起来。
    闻斐手里拿着一根削了皮的树枝,树枝一头被削尖了,穿上干粮放在火上烤,不多时便能闻见粮食烘烤后散发的香气。
    一群军汉都不是什么讲究的人,除了闻斐其他人都是拿着干粮就啃了,最多配两口凉白开。不过粮食被烘烤后确实更香些,以至于这香气还引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先前也不知藏在了哪里,亲卫们巡视四周时竟然没有发现他们。而如今这些人一个个从营地背后紧靠的小树林中走了出来,目光灼灼盯着众人手上的干粮,仿佛饥饿的狼群盯上了猎物。
    亲卫们见惯了风雨,每个人手中也或多或少沾染着人命,说句天不怕地不怕也不为过。可这会儿面对着这些流民饥肠辘辘的目光,背后却都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七眉头皱的死紧,却不打算像之前几次一样将手中的干粮递出去,反而一手握住了刀柄。
    亲卫们也是同样的反应,他们虽然常有心软,却并不是那等软弱可欺之人,更不会善心泛滥。眼前这群流民明显来者不善,他们虽然还有干粮,但也不是能任人抢夺的!
    唰的一声,亲卫们齐齐拔出了配刀,刀口向外,以震慑的姿态面对着渐渐围拢过来的流民。
    流民们前进的脚步一滞,被那冰冷的刀锋所慑,畏缩着停了下来。于是原本骇人的气势散去,这些流民复又变得可怜起来,其中不乏年长者或年幼者,期期艾艾看过来的目光可怜极了。
    然而这一回亲卫们没有心软,他们兀自举着刀剑,以驱赶的姿态将这些流民从眼前驱离了。
    闻斐始终没说什么,她慢条斯理的吃着烘烤后的干粮,仿佛并没有将那一群流民看在眼里。但直到这些流民被赶走,她依然能感觉到有目光隐隐约约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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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了整日的路,到了夜间休息总是人困马乏。因此入夜之后,除了轮流守夜的人外,其余人很快便睡着进入了梦乡。
    闻斐寻了块空地,又铺了张毯子在地上,和衣而眠。
    夜很快就深了,临时的营地中一片平静。周遭除了亲卫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之外,便只闻一片虫鸣,平静之中似有着别样的生机与热闹。
    然而不知何时起,夜间的雾似乎浓了些,缓缓笼罩而来。
    渐渐的,虫鸣声不见了,打鼾声似乎也缓缓平息下来,四下彻底陷入静谧之中。守夜的亲卫对此似乎一无所觉,一开始还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时不时警惕的环视周围。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环境又太过安逸,守夜的亲卫也渐渐犯起了困。
    只见他眼皮一点一点往下耷拉着,快要合上时又勉力撑开,努力的与自己的困意做着斗争。可惜这实在太难了,几番挣扎之后,亲卫脑袋往下一点,终于还是睡着了。
    军中惯例谨慎,守夜自然不会只安排一人,至少三五人有个照应,今晚也不例外。但奇怪就奇怪在守夜的三五人几乎同时犯困,最后都支撑不住睡意,在当值的时候睡着了。由此这片临时营地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梦乡,对周遭之事再无所知。
    更深露重,浓郁的夜色中缓缓出现了一道道人影,包围般向着营地涌来。
    等那一道道人影走近了,便能看清他们身形消瘦,衣衫褴褛是之前被亲卫们驱赶的那群流民。原来他们只是被驱逐,却并没有离开,反而趁着夜深又回来了。
    流民们很安静,他们默默的靠近,默默的蹲下,然后又默默的打开了众人的行囊干粮之类一切能吃的东西,首先被抢了个干净,抢到的人立刻就会把吃的塞进嘴里咀嚼咽下,被噎得翻白眼也不会停下,仿佛只要一个犹豫,抢到手的吃食就会被人再抢走一般。而后是金银,是水囊,是衣衫,是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这些流民们抢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早先见识过亲卫们的悍勇气势,怕动作太大把人惊醒,恐怕这些流民就连亲卫们身上的衣裳也不会放过,定要扒个干净!
    而除了衣裳之外,亲卫们也还留下了另一件东西,那便是众人怀中抱着的刀剑!
    刀剑之于将士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比这群征战沙场多年的人更清楚。因此他们夜间会将包袱随意放置,但武器永远都会放在最顺手的地方。其中大多数人更是直接枕着刀剑,或者抱着刀剑入睡,这种情况下想要拿走他们的兵器,势必会惊动他们。
    可饶是如此,也有人动手
    住手,你做什么?!一个老者首先看到了这一幕,低声呵斥道。
    伸手偷刀的是个少年人,听到老者的呵斥声,手顿时缩了缩,但紧接着他却又鼓起了勇气说道:阿爷你别管,这些人就是仗着有刀剑才那么凶。等我们把这些都偷走,看他们还厉害个什么?最后不还是跟我们一样,或许连我们都不如!
    老者闻言顿时气急,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训斥些什么,一抬眼却发现周围的同伴大多都露出了意动的神色。然后局面便再不由他控制,一只只手迫不及待的伸向了亲卫们的刀剑。
    下一刻,只听呛的一声,是刀在鞘中碰撞的声响。
    众人听着这有些陌生的声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他们就听见一声轻呼,然后便见最先伸手的那个少年忽然将手缩了回来,而后捂着手一脸痛色。
    怎么了?有人刚问出口,忽然就见眼前刚还闭眼昏睡的人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不等他反应便觉手上一痛,而后同样缩回手捂着,一脸痛色这时候不必那少年解释,他也明白过来了,原来那少年是被人用刀鞘敲了手,可疼了!
    这一动,似乎便是一个信号,方才还躺倒昏睡的人纷纷一跃而起。
    有反应过来的流民转身就跑。也有如老者一般年纪大跑不掉的,当即就跪下求饶。但也有胆大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仗着人多呼喊着口号,便要与亲卫们拼了
    场面一时间混乱了起来。亲卫们原本还有留手,但后来发现这些流民举着石头就往他们脑袋上招呼,明显是要下死手。于是也纷纷收起怜悯,拔刀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