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一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两人借由取药之名会面,本就不应交谈太多,言罢二人就此分别,各自行不同的路回了宫,而后秦语辞便直接进入书房,许久未出。
    日日皆是如此,这几月来一直忙碌非常,直至除夕。
    时间流逝的当真飞快。
    眼下皇帝的病依旧未能痊愈,全靠徐一给他的丹药吊着,虽咳疾有所缓解,但终归还是有其他症状渐显,叫他感到愈发无力疲累,无心于朝事,也无心于后宫,一心只盼着长生。
    哪怕除夕,也并未像往年那般大办,只简单交代下去叫人给各宫添了些东西,又命人准备了家宴,与各宫嫔妃和皇子公主短暂一聚。
    时过境迁,年年各有各的不同,秦语辞身为长公主,自然位置十分优越,抬眼便能将席间所有人都尽收眼底。
    秦月微,自从那次徐北之事后虽侥幸并未受到牵连,但到底也渐渐被皇帝所疑,认为她能力不足,难以成器,尽管有时也会稍作提拔,却不再像以往那般予以重任。
    反倒是五皇子秦铭轩,因为母妃风头正盛,这些年的宠爱也从未断过,甚至前不久还封了宁王,可谓格外风光,眼下不过刚刚落座便有不少皇子公主前去讨好。
    而剩下的大部分人,也或多或少的发生了改变,天家本就如此,今日受宠明日失宠,不值一提。
    若说唯一不变的,或许也就只有秦若瑾了。
    皇姐!秦若瑾道,近来一直被母妃压着读书,许久没有出来玩乐,也恰逢秦语辞最近实在太忙,轻易难见,便更觉想念。
    干脆趁着皇帝还未来,便偷偷溜过来和秦语辞打招呼:快让我看看你最近身体如何了?
    尚可。秦语辞道,抬手拂掉她紧抓着自己的手,如今众人全都聚集在秦铭轩眼前聒噪,此番热闹场景,你怎么不去看看?
    不去。秦若瑾闻言连忙摇头,老五那儿有什么好看的,他们之所以聚在那儿,无非是因为他最近被父皇封了宁王,权势好看罢了。
    还不如皇姐这里。她顿了顿,下意识的抬眼四顾,诶对了,今日墨然怎么没来?
    天气太冷,便叫她留在长乐宫内休息了。
    不愧是皇姐,就是体贴。秦若瑾闻言顿时明白,连忙点点头对她竖起大拇指,未等再寒暄几句,便听宫人高声道,圣上驾到!
    哎呦。秦若瑾被吓了一跳,生怕皇帝责罚,连忙快步起了身,待宴席结束后再找皇姐玩乐!
    溜的比兔子还快。
    秦语辞见状一时无奈,但终归心情被她影响的稍稍平和了些,随之与众人一同起身拜见,待一番流程过后,作为长公主,自然要作为表率,亲自去给皇帝和皇后敬酒。
    近来皇帝愈发憔悴了,离的越近便越明显,哪怕有富丽华贵的龙袍衬托,却难掩疲惫气色,甚至整个人分明要比往常更加消瘦,鬓边也多了数缕白发。
    实在叫人有些感慨。
    但秦语辞却并未多言,恭敬同皇帝敬了酒,随之再次斟满一杯,转身去敬皇后。
    与皇帝不同,她这位母后虽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病着,但数年来容貌气色却依旧未改。
    自然,对她的态度也始终如一,倒像是君臣之间相处,哪里像是母女。
    儿臣祝母后万事顺遂,如意安康。秦语辞道,抬手举起手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萧皇后见状同样举杯,酌饮杯中的酒以示回应。
    只是未等动作,便被皇帝出言阻止了。
    你身体一直不好,饮酒便罢了,以茶代替吧。皇帝道,往年家宴皆是如此,也不知怎么今年竟然被错上成了酒,来人,换上皇后平日最喜爱的粟兰。
    所谓粟兰,是一种花的名字,若是制成茶,味道微苦,但回甘却又十分清甜。
    只是此花十分难见,生长环境也极为不同,不光对温度和湿度的要求颇高,也往往生长在陡峭的山顶,采摘起来十分艰难,每年产粮极少。
    因此能喝到此茶的,也就只有像皇后这样居于高位,受尽皇帝宠爱的人。
    陛下还记得此事。萧皇后闻言难得勾唇展露出一抹淡淡的轻笑,臣妾受宠若惊。
    这是哪里的话。皇帝应声笑笑,颇为开心,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正妻,朕宠你乃是天经地义!
    再者此茶的确十分好喝。皇帝抬手拉住她的手,将其放在掌心暖着,自数年前朕尝过一次后,便深受皇后影响,愈发喜爱起来了。
    或许也不是因为喜欢。说到这儿他哈哈一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矫情,可看到皇后的脸,握着她的手,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又忍不住还是想要继续往下说去,应是为了皇后吧。
    见你喜欢,朕便也想试着去喜欢,这样我们二人之间就又多了一项共同之处,何乐而不为。
    实在叫人开心。
    第九十九章
    皇帝和皇后感情极好, 这是无论朝堂亦或是后宫,几乎所有人都知晓的事。
    秦语辞见状并未多言,恭敬行过礼后随之转身回到席位落座, 垂眸饮下一盏茶以作清口,再次抬眸时皇帝依旧在拉着皇后说话。
    天家鲜有纯粹的感情, 向来都与名誉地位挂钩, 就像皇帝的其他嫔妃也基本全都出于名门, 所谓成婚也不过一场交易,是天家与世家双赢的手段。
    除了皇后。
    萧家隶属三大名门之一,皇后虽也是世家之女,但皇帝之所以会风风光光的迎娶她, 原因却分明比旁人都要纯粹的多
    只因心悦。
    因为喜欢,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娶她进门, 叫她永远做自己的妻子,那会儿皇帝还只是太子, 着实比现在自由的多, 每逢处理完手头的事便会马不停蹄的跑去萧府, 携几朵花约皇后出来玩乐。
    无论多苦多累, 只要一见到她笑,一切烦恼忧愁便都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后这个人,始终是皇帝心中仅剩不多的一抹柔情。
    可皇后呢。
    秦语辞顿了顿,以往或许很难察觉到什么,但现在她有了然然,有了与她两情相悦的人, 自然知晓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时会是何种神态。
    至少不像皇后这般, 尽管在笑着, 但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
    这偌大的皇宫, 竟没有一人能看得懂她的心,她的夫君不能,她的女儿也不能。
    不知怎么,明明方才才喝过酒,但秦语辞却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冷,干脆拿起一旁的酒壶,继续为自己倒酒,可饶是这般却始终觉得身上冰冷刺骨。
    尤其是心底,更是隐隐觉得十分不安。
    时间过了许久,除夕宴才终于结束。
    林墨然前一阵因为刻苦读书,一时疲劳过度免疫力下降,不慎感染了风寒,秦语辞心疼她,这次除夕宴说什么都没叫她跟着一起去,哪怕如今她已经见好,却依旧叫她好好在被窝里等着。
    林墨然拗不过秦语辞,只得听话的应了,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闲的没事做,干脆趴在被窝里剪些红纸。
    如往常那般,依旧想剪些葫芦如意这样的小玩意送给秦语辞,当是取个吉利之意,望她新的一年也平安健康,福禄顺遂才好。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着,不知不觉便过了许久。
    在林墨然已经剪到第几十个的时候,秦语辞终于回来了。
    音音!林墨然见状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从被窝里钻出来,杏眼一弯开开心心的走上前去迎接她,冷吗?
    语毕,下意识的抬手抚上她的脸,企图帮她取暖,也正是在此时,接连闻到秦语辞的身上有股极重的酒气。
    林墨然了解秦语辞,知晓她向来冷静自持,为了身体考虑,也为了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虽然酒量一直很好,但轻易不会沾染太多。
    可今日却不是,她似乎喝了很多的样子。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林墨然顿了顿,随之连忙开口询问,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些许担忧,音音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并无大事发生。秦语辞应声笑笑,勾唇轻声回应,无非是近来有些疲累,一时疏忽便多饮了些。
    然然不必忧心,天气寒冷,快些躺下吧。她道,见林墨然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怕她风寒反复,随之牵住她的手腕,再次将人带到床边,亲眼看着她躺好。
    我先去沐浴,马上回来。之后她道,垂眸亲了亲林墨然的脸颊,尽管这个吻沾染了些许酒气,却依旧轻柔又温暖。
    语毕,随之转身离去,虽步伐依旧平稳,可林墨然却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这样的怀疑一直持续到她回来,林墨然眼巴巴的看着她在自己身边躺好,正打算开口问上一句的时候,却见秦语辞已经抬手抱了上来。
    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一抹十分好闻的兰香,沁人心脾,幽香馥郁,却又不似平日那般纯粹,另有淡淡酒气隐藏其中。
    我似乎有些醉了。秦语辞道,声音轻缓,好似清泉,可以抱抱然然吗?
    自是可以的。林墨然应声点头,抬手为她掩好被角,继而又紧紧抱住了她。
    不管外面有多寒冷,可若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却依旧能够感到温暖,林墨然抬手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越看眼前的秦语辞越觉得心疼,终究还是启唇道出了疑问。
    音音,是不是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语毕,眼前的人似乎一怔,沉默半晌万千情绪终是化为一笑:逃不过然然的眼睛。
    无非是有些感慨罢了。她道,声音很轻,极为平缓的说与林墨然听,甚至也有些害怕,怕自己怀疑错了,至此一切努力付之一炬,却又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不愿也不敢去面对冷酷的真相。
    当真叫人不安。
    是说皇后娘娘。林墨然闻言艰难开口,近来随着愈发深入的调查,如今怀疑的范围早已缩的极小,甚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试问这宫内能够拥有如此权势,轻易便能要人性命,但凡操纵就能勾起千涛骇浪,却又片叶不沾身的,又能有谁呢。
    此言终究未能得到答案,秦语辞以轻笑回应了她,转而再次提到了一个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的话题:然然可知粟兰花?
    不知。
    此花时常盛开在最陡峭的山峰,花瓣成艳粉色,每逢盛开香气悠远,沁人心脾,颇具安神之效,甚至晾干后还可做茶,初品虽苦,回味起来却十分清甜,当真宝贵万分。
    我曾在母后那里喝到过,很小很小的时候。秦语辞道,缓缓闭上了眼,声音很轻,那时我同母后的关系还并未如现在这般僵,也时常在她殿内玩乐,困了便留下睡上一觉,饿了便大方吃她的糕点。
    甚至还破天荒的喝到了她平日最为宝贵的粟兰茶,只是那茶却与她平日喝的不同,因其才刚刚采摘下来送到她手中,还尚未得到晾晒。
    那日母后告诉我,新鲜的粟兰味道更好,她爱我至极,这才甘愿同我分享,此言真切万分,叫我深信不疑,顷刻之间便喝光了手中的茶。
    这之后便生生的大病一场。
    话音一落,林墨然顿时震惊,没想到皇后竟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嫡女:是那新鲜的粟兰有问题?
    或许吧。秦语辞轻轻点头,不过那时我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御医前来诊治也只归结于风寒,并未多做联想。
    就连我也是。秦语辞说,眼底渐渐闪过一丝讽刺之意,母后给的皆是珍宝,又有何疑。
    若不是今晚夜宴时忽闻父皇竟时常饮下此茶,或许直至今日我也不会对此抱有任何疑虑,与眼下不同,至少在那时我始终相信,母后定是对我宠爱万分视我如命的。
    或许我终归是个笑话对吗?
    这话说的很轻,却分明包含了万般痛苦与不安,发着抖,带着颤,听进耳中,叫心都跟着一起痛了。
    林墨然鼻子一酸,眨眨眼险些要哭出来,却又在感知到秦语辞似乎落泪后生生的止住了泪水。
    随之抬手将她抱的更紧,从未这般紧过:音音才不是笑话,音音是世界上最棒,最厉害,最美好的人了,值得所有人去喜欢和爱慕,就譬如我。
    她道,缓缓释放自己的信引,也随之仰头虔诚去吻眼前的人,任凭花香与酒气死死交缠,任凭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脸颊衣衫。
    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同她讲:音音从不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你,有我真诚的爱着你。
    特别特别爱,很多很多的喜欢。
    第一百章
    秦语辞很少哭, 至少在林墨然面前是这般,饶是忍不住真的落了泪,也是克制的, 隐忍的,叫人一时轻易难辨。
    早先林墨然一直不解她为何如此, 直到现在却突然明白了过来
    源于她儿时的经历。
    她自小不得父母所爱,也从未有过可以交心的朋友,数年来一直孤身一人, 无依无靠, 就算落泪也并无一人安慰, 反倒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既如此,不如将所有忧愁快乐一并隐去,好好做个不近人情的殿下。
    林墨然这般想着,心底不由得被难过填满,甚至气恼自己为何没能早些遇到她, 没有早点像这样拥她入怀, 也如眼下这般, 由衷的告诉她你是最好的, 你值得被人所爱,也值得这世间的姹紫嫣红, 风光万千。
    可终究事事难如愿,如今再多愁思也终归无用,与其纠结过去, 不如放眼当下。
    我会一直陪着音音。林墨然道, 启唇缓声说与她听, 与此同时也将她抱的很紧很紧, 几乎嵌入身体的力度, 我们还会有许多个以后,所有美好,到那时我陪音音一起看过。
    一切都会好起来。她轻笑,像是在安慰秦语辞,也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外面很冷,可爱人的怀抱里却十分暖和,未来也是,无论发生何事,两人也定会如今日一般,手牵手肩并肩的一起渡过。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