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鲜花插在牛粪上
作品:《带灯》 带灯不习惯着镇政府的人,镇政府的人也不习惯着带灯。而镇政府的工作又像是赶一辆马拉车,已经破旧,车箱却大,什么都往里装,摇摇晃晃,咯咯吱吱,似乎就走不动了,但到底还在往前走,带灯也便被裹在了车帮上。带灯活得很累又焦虑,开始便秘,脸上也出了黄斑,她买了许多面霜在脸上搽,又认识了庆仁堂的陈跛子,抓中药熬汤喝。
丈夫说:带灯。带灯说:嗯。丈夫说:你这样下去也得抑郁病呀?带灯就烦起来,扭了头。带灯还披着一头长发,她的头发好,走路一闪一闪,像云在动。丈夫说:你不要留长发了,剪个短发,形象变了或许心情能改善。带灯说:我就不剪!趴在了后窗口。后窗外是镇政府大院通向镇街的长巷,巷子那边一户人家墙边长了一棵高大的椿树。他们在锯,锯声聒噪。丈夫说:如拉锯一样,声是烦人,你不能不让人家拉么,你不能忍受了就学着欣赏它。这可能是丈夫一生中说过的最有价值的话,带灯回过头来,先前听着锯好像在说:烦——死——我——啦!烦——死——我——啦!现在锯在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树就被锯断了,枝干倒下来靠在房间后檐上,砸坏了四页瓦,还把屋顶上她晾的一件衣服挂扯了。镇政府的人都以为带灯要寻那户人家的不是了,但带灯新补了后檐瓦,什么话都没说。
带灯越来越要求着去下乡,天一亮就出门,晚上了才回来。她喜欢在山上跑,喜欢跑累了就在山坡上睡觉。她看见过盈川的烟草在风里满天飞絮,她看见过无数的小路在牵着群峦,乱云随着落日把众壑冶得一片通红。北山的锦布峪村有梅树大如数间屋,苍皮藓隆,繁花如簇。南沟的骆家坝村,曾经天降五色云于草木,云可手掬,以口吹之墙壁而粲然可观。发现了水在石槽河道上流过那真的是滚雪,能体会到堤坝下的潭里也正是静水深流。还有那树和树下的草,你看着它们,它们在那儿开花,你不看着它们,它们还在那儿开花,风怀其中,色彩摇曳。
镇街上有好多闲人,衣服斜披着,走路勾肩搭背,经常见着从大矿区打工回来的人了,就日弄着去吃酒打牌。遇到了年轻的女子,却要坐在街两边的台阶上吹口哨,这边喊:特色!那边喊:受活!带灯是他们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们不敢对镇政府的干部流氓。带灯还是穿着高跟鞋,挺着胸往过走,头上的长发云一样地飘,他们就给带灯笑。带灯说:又害扰谁家店铺了?他们说:这没有。带灯说:那是酗酒了?他们说:没有,绝对没有。带灯说:没有?饭里没有茶里找,还寻不出你们的毛病?!带灯总是寻他们的岔,他们却也乐意着带灯能训斥,被训斥了还替带灯遗憾:你咋还在镇政府干呢?带灯说:我为啥就不在镇政府干?他们说:一支花插在牛粪堆了!带灯说:敢说镇政府是牛粪堆?!轰着他们跑散了,跑散了,她说:牛粪堆上的花鲜艳么!自己给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