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西城月下琴剑逢(下)
作品:《日沉东海》 他惊住了,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他虽然没听过几次,但也足以让他真切的记住。连发怒都可以这样甜美的声音,是的,忆辰面前的女子,分明就是前两次与披发男一同出现的那个姑娘。
忆辰并不知她之前为何一直要遁形,本猜想是这女子心中不愿,毕竟声音好听的女子,许多相貌并不十分出众,可是此刻,忆辰已看得有些懵了。接着,他又觉得好笑,同样是夜晚,同样是林中,同样循声而去,竟都遇着了她。当然,忆辰没敢笑出来,虽然他看着别处的地面,却知女子正用似乎很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你在发呆吗?怎么看都不看我!”女子厉声道。
忆辰被她吼的一抖。
不是你说“看什么看”的么……不过为什么她吼人的声音还这么好听呢?心中想到后一句时,忆辰顿时觉得这个想法很贱。
女子看看忆辰,道:“你怎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有胸吗?”
嗯?有胸吗?这什么意思?忆辰被这一句话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很是不理解。
“喂!问你话那!听见没有!”女子又大喝一声。
忆辰又是一愣,只好尴尬,非常尴尬,极端尴尬抬头,去看了看女子胸前柔美而和谐的曲线。
“一……一……有……”一个字被他拖的老长老长才讲了出来。
“蠢货!你这蠢货!你这是在看什么地方!你这贼眼睛!怎么可以乱看!”女子惊得双臂护在身前,恶狠狠地望向忆辰。
忆辰更糊涂了,双手一摊作无奈状,道:“不是,不是你让我看的吗?我,我不用眼睛看,难道,难道……”忆辰低头看见摊开的双手,顿时意识到可能的误会,赶忙把两只手被到身后去。
“你!你!你这蠢货!”女子显然是恼到了,分外激动,“我是问你我有没有凶巴巴的!是凶!凶!那个凶!不是那个,那个……蠢货!”
忆辰方才明白过来,忙低头作认罪状,原来是听错了话,难怪想不明白。
“哼!”女子自然不买账。
忆辰见此,忙道:“姑娘,在下多有冒犯了,坏了姑娘的雅兴,我这就离开。”
“站住!”
忆辰站住。
女子道:“你这无情无义的人!”
忆辰一愣,看向那女子,又忙将眼神移开,道:“姑娘何出此言,我与姑娘也不是,也不是很熟,怎能说无情无义?”情与义向来是忆辰看重之事,自然不想被人冤枉。
女子又哼了一声,道:“你那结拜兄弟临走时,分明把我托付给你了,结果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
“……”
忆辰低头认错,“呃,是,是,是后来就没见到姑娘,故而也不好照顾。”
女子道:“好,好,就当是你之前看不见我,那现在你看见我了,怎么还要跑?”
忆辰无言。
女子道:“你刚才听我弹琴了对不对?”
“是的。”
“我弹得好么?”
“呃,好,弹的极好。”忆辰说的倒是心里话。“就到现在,我还觉余音袅袅,在这林中久久不去,当真是好。”
女子点点头,道:“那现在除了我俩,你还看见别人了么?“
忆辰四周望望,没有。
女子道:“好,既然没有别人,我这琴便是为你弹的了。”
忆辰倒顿时觉得很荣幸。
女子道:“那既然我已经为了弹了琴,你是不是也该为我做些什么?”
忆辰一愣,道:“我?这,姑娘要我做什么。”
女子有些不高兴,道:“你自己想啊,我怎么知道你会什么啊!”
忆辰想了想,道:“可是姑娘,我不会弹琴啊,我什么都不会。”
女子更不高兴了,道:“什么都不会?你是要我白给你弹琴啊!你是要占我便宜啊!你耍流氓啊是不是!”
忆辰慌忙摇手道:“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只是我真的不会什么,要不姑娘想到什么,让我去做好了。”
女子哼了一声,想了想,向她前方一个地方一指,道:“站到那里去。”
忆辰乖乖走了过去,站定。
女子向后一倚,道:“好了,给姐姐跳支舞。”
“啊?”
忆辰惊得退后了一步,道:“不,不行不行,我不会啊。”
“不会?不会也得会!”女子哼了一声,道:“不是说男人爱看女人跳舞么?那我今天就要看男人给我跳舞!就得跳!快点跳!”
忆辰哑然。
“跳舞,跳舞,跳舞,跳舞……”女子居然开始有节奏地鼓起掌来。“你看姐姐都给你鼓掌了!”
“不,不会啊,姑娘我是真不会。”
“蠢货!”女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你给我跳!你给我跳!听见没有蠢货!”
忆辰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迫于yín威,不得不从,那便跳吧。在人世间时,他也随徐福拜见过一些王公贵族,印象里也见过些舞蹈,然而太过模糊,记不清楚怎样跳的,此时,也只能摸索着摆了几个姿势,权当是在跳舞。
今夜的琴音很美,这世界上可能还有更美的琴音。今夜的舞蹈很丑,这世界上绝没有更丑的舞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笑死人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忆辰印象里的毕竟是女人的舞蹈,男人跳起来自然怪异非常,还显得恶俗难当,好在这时也并没有别的人看见,听见这女子终于开心的笑了,忆辰顿时也觉得心情不错,索xìng继续给她“跳”了起来。
“不行,不行不行呀。”女子嘟起了嘴,“你这跳来跳去的,怎么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姿势啊?没有别的花样了吗?”
忆辰一时难住,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姑娘,我就记得这几个动作了啊。”
“不行,你继续想,想点别的。”女子道,语气倒是缓和下来。
忆辰低头苦想,猛然看见挂在腰间的剑,忙道:“姑娘,要不我舞剑给你看吧。”
“舞剑?”姑娘皱着眉头,“好玩吗?你舞给我看看吧。”
忆辰点了点头,剑出鞘,银蛇刺空,如电芒一般,在这月光下闪动着。
忆辰从小练剑,没人时,也偶尔因无聊而舞剑,仿佛这舞剑是对情绪的释放,是对内心压抑的抒发。徐福向来博学,书籍收藏极多,而剑谱亦多,让忆辰练过的剑谱却也不下百种,而忆辰又不愿拘泥于剑谱,常常自剑路中自行改招,一套剑法,他也能打出十来种路数,若让他舞剑,不准重样,一个晚上他也舞不玩。
林中依然静,夜空下,枝影中,这时仿佛只剩下了这舞剑之声。
一片树叶飘然离枝,摔落而下,却在空中,被剑尖接住。但见忆辰护住落叶,劲然剑舞,那片叶就似镶在剑上,在那剑的闪动下,恍若自夜中闪出的一道火焰,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图案。待得这一套剑法结束,忆辰又轻轻将剑指向地面,看让那片落叶悄悄地落到地上,融入那新鲜的泥土。
忆辰一声苦笑,怎能不苦笑呢?人世间,他的剑法也算是一等高手,到了归墟,他却是个根基低劣的废物。
他看向女子,发现女子也正看着他。既没有恼,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中寂静。
又是几片叶落,忆辰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又将那剑舞起。舞动中,却是百般思绪来袭,想起儿时一同玩耍的快乐,想起随徐福出海时的兴奋,想起映竹离世时的悲伤,想起婉昭冷漠后的种种伤心。
那剑似乎也有了语言,只在它主人的手中轻轻地诉说着,诉说着喜悦与寂寞。
音符。
一个音符响起。
忆辰只是顿了一顿,轻轻地,笑了一笑,继续舞着,那琴音也渐渐起了,连绵着,也不停了。
一剑一琴。
当两种情绪相撞,那感觉并不坏。
剑声,如漭漭东海。
琴声,如朗朗皓月。
只觉着,那剑与琴,竟如两个人一般,说起话来。它们似乎交换着彼此的故事,倾诉、倾听,似乎在将彼此的心情娓娓的描绘出来,他们渐渐寻找着许多共同的地方。
渐渐的,剑与琴,竟似成了一个人。每一次喜悦的剑式刺出,伴随的总是同样喜悦的琴声。每一次悲伤的弦音拨出,打出的那一式剑招,也必挥动着痛楚。
它们共同分享着喜悦,共同描绘着人生中不可避免的种种孤独,共同坚强,也时而共同脆弱。
他们都不言语,却似已千言万语。
月光洁净,一如两人此刻的心。他没听过这样的琴,她没见过这样的剑。
这样的夜晚,让人浓了哀伤,淡了寂寞。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忆辰,回忆的忆,良辰的辰。你呢?”
“乐琴,音乐的乐,弹琴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