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决定

作品:《我为上头驱邪的那些日子

    西厢药房,不透风的药房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那香味中夹杂着几十种药材的味道,凉子只能简单的辨认几种气味明显的药材,对于其他的药材究竟为何物,也基本没有什么概念。
    烛火摇曳,屋子有些闷热,厚实的幔布遮得很是严实,密不透风,使得那药材的味道始终萦绕在这算不得大的药房中,甚少外泄。
    凉子像惯常那样换上一根新蜡烛,将那燃的只剩下丁点的蜡烛头轻轻吹灭,放在了一旁的木桶中,那木桶已装满一半,都是快要燃尽的蜡烛,拿去附近村庄让工匠重新加工一下,便又能创造出新的蜡烛。
    那厚实的大药桶几乎有一人高,凉子需要踩着放在一旁的木制台阶才能平视林夕全无意识的脸。三个月的治疗,林夕从未醒过,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遮住了半边脸,凉子细心的整理着那散乱的头发,用随身携带的木梳仔细的梳理着这黑亮的长发,动作轻柔,缓慢的好似时间也随之凝固了一般。
    她在梳头,而他却一动不动。
    林夕的脑袋歪斜的倚在那木桶顶部的盖子上,表情平静,全无负担,仿佛刚刚生下来,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婴儿。三个月不见天日的静养,让他原本稍显粗糙的皮肤变得光滑许多,只是面容全无一丝血色,苍白的可以。
    回想那天怀中的林夕,凉子依旧能够感受到胸口中的疼痛,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被鲜血染红,有力的肢体以令人心痛的角度扭曲,任凭自己如何呼唤都已不再回复,凉子在那一刻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凉子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林夕的脸庞,微微有些凉意,他双眼紧闭,任凭凉子的手拂过,一动不动,凉子的手轻轻触碰着林夕鼻子上那道横着的旧伤疤,不知为何这道伤疤呈现嫩红色,看起来竟像是在慢慢愈合。
    这是一个好现象,凉子笑了。
    太多期待,太多愁怨,太多的夜晚彻夜祈祷,太多的时光恍然而逝。三个月,说来很长,其实很短,说是很短,过起来却又漫长的可以,仿佛百年,仿佛一个世纪。
    凉子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微笑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带着林夕和梅丽飞向那空中冰城的时候吧,又或许再早一点,抓着座狼厚实的毛皮驰骋在雪原之上的时候吧。大脑里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当装满了一个人,便不剩下多少空间去装下其他的东西。凉子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心中觉得有趣,便又再笑了。
    很甜,很美的笑容,从未展现在他人面前的笑容,这一刻的凉子卸去了一切伪装,一切保护,呈现着她最直观的情绪。
    笑着笑着,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缓缓渗出,顺着白皙的脸颊向下流着,她没有动作,任凭那泪水流下,划过脸颊的泪水很快便失去了原本的温度,沿着下巴滴下时已冷了许多。
    一滴,一滴,一滴滴的泪水沾湿了身上的长衫,在胸口处印出一片潮湿,仿佛夏日池塘中被露水打湿的荷叶。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和没有意识的林夕,她可以肆意的宣泄着隐藏的脆弱,凉子知道,或许这一生也只有这样一次机会,能够在心爱的男人面前这样毫不掩饰的哭泣。
    他若醒着,凉子是决然不会这样做的,她不想看到林夕眼中的担忧与哀伤,那深藏在瞳孔中的情绪会让凉子感到幸福,但她并不希望如此,因为她知道,林夕真的会担心,真的会难受,这让她也觉得难过。比自己难过还难过。
    凉子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的一天夜晚,安静的夜晚只有几声虫鸣,在院子中乘凉的爷爷指着天上的月亮告诉她,月亮是不会发光的,它只会反射太阳的光芒。月亮不会发光,凉子也不会,但凉子和月亮一样,因为另一个人,另一个事物的存在而光芒万丈。
    凉子擦拭去脸上的泪水,揉了揉眼,继续整理起林夕的长发,在她轻缓的动作下,那长发渐渐变得整齐,逐渐编成一个独特的发髻,这是凉子在附近村落中见过的发髻,当时觉得很好看,便多看了几眼,记在心里,现在正好用上了,侧头望了望,很满足的笑着,换上这个发型的林夕似乎少了过去的那种黯然,年轻了一些,这让凉子很是高兴。
    她从脑后取下一根头绳,失去头绳束缚的秀发随意飘散在肩头,衬得她格外秀美。用那根头绳为林夕编好头发,满足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幸福的笑着。
    林夕的身子在逐渐康复,这是凉子早知道的事情,但她同样明白,林夕所受的伤非同一般,换做其他人早在那一天,那一刻便已离开人世,能够在明彦师傅的帮助下吊住那一口气,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在受了那样的伤害之后,他的身体能够逐渐康复,这是奇迹中的奇迹,可身体只是身体,当躯体失去灵魂,那便不是一个人。而现在在凉子身前的只是林夕的身体,一具失去意识的身躯,不会回应凉子的爱意,不会睁开眼笑着说一句“你辛苦了”,不会如往日那样伸手整理凉子散乱的秀发。
    这只是一具身体,失去灵魂的身体。
    漫长无措的三个月中,凉子每日都寡言少语,安静的做着一大堆事,她让自己忙碌起来,缩短胡思乱想的时间,每次走入西厢药房中时,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受。看着药桶中那熟悉的人,她许多次都想彻底放弃,他虽然还活着,却不会睁眼不会说话不会抬手不会微笑,没有回应没有感觉没有言语没有明天,失去灵魂的身躯,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多少次她想祈求上苍了却这一切,只因为不想再看到林夕继续受苦。可又多少次重拾起信心,一次次的爬起,只因为明彦师傅说了一句,有机会好的。
    是的,有机会好的,只是有机会而已……那是多少机会?有一半吗?还是五分之一?还是是十分之一?抑或是百万分之一?……只因这飘渺的一丝希望,凉子才硬是坚持下来,逼迫着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要知道,早在那天的空中冰城中,凉子已死了一半……
    如今,就在不久之前,当她从明彦师傅口中得知有办法彻底救好心爱的男子时,原本归于平静的一颗心立刻荡起涟漪,但接下来听到的那句话却让这涟漪瞬间冻结成冰。
    “只要你肯永远留在下界。”
    严格来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三个月的居住,凉子对于下界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没有太多的烦恼,每天都可以过得很悠闲,若是待在这里确实能够无忧无虑。
    但凉子明白她可以待在这里,林夕却无法一直待在这里。知北秋已获得了冰结之石,在他手中已集齐了五颗界石,一旦再取得三颗,世界的秩序将被彻底颠覆,两个世界会在碰撞中融为一体,到时战乱将蔓延到世界各地,爱好和平的人类将在妖物身下哀嚎乞怜。林夕绝不可能将这一切视若无物,与自己躲在这世外桃源幸福度日。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在现世有朋友,有兄弟,有曾经帮助过他,给过他温暖的人,为了他们,林夕也绝不会选择无视,他必定会再次踏上前线,去阻止知北秋疯狂的计划。
    而下一次,他或许便会在自己无法看到的地方悄然死去,没有一丝音讯的离开自己的世界。
    想到这里,凉子闭着双眼,额头轻轻倚在药桶边缘,救下他,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在每日的思念中沉沦,害怕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害怕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没有一天安宁,这样的日子单是想想便觉得可怕。
    但假如不那样做,面前的男人只能保持着现在的情况,如一个木偶般没有任何反应,日复一日的待在这巨大的药桶中,不言不语。
    与死没有什么差别……
    能够治好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假如再多想想,便会发现这件事并不像预想中的那样好,很有可能比现在的情况更糟。
    “求求你……告诉我该如何做……”倚在药桶边缘的凉子低声说道,一只手紧紧抓住那药桶的木头盖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厢药房中传出一声叹息,随后凉子走出了药房,她轻轻的合上门,不再犹豫,径直走向前厅。散乱的秀发在清风中微微飘动,仙女般美丽。
    当路过那走廊时,依旧像往日一样看到那个脑袋缠着纱布的和尚,和尚盘腿坐在廊边,手指拨动着念珠,与过去看到的他全无差别。
    凉子并未与他说话,悄然无声的从他后方经过,当凉子走远时,那和尚手上的动作忽而一停,随即双手合十,轻叹一句:“阿弥陀佛……”
    看着凉子的背影消失在屋前,明彦收回了目光,嘴角向上扬起,一旁的年轻人似乎很不喜欢他现在的表情,伸手拍了一下明彦的肩头,恼怒的问道:“喂,这回你做的有点过分哦,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
    “哦?你很了解我吗?”明彦不气不恼,依旧笑呵呵的模样。
    那年轻人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女娃子也够可怜了,你没必要这样难为她吧。”
    明彦抚了抚胡须,笑着低声说道:“这话是你错了,我可不是在为难她,而是在帮她。”
    “帮她?”年轻人停住了动作,眉头微皱,白了明彦一眼,“瞎掰吧,我可看不出哪里帮人家了,明摆着拆散人家,要是换成是我,早把你捅出几个血窟窿,让你丫使坏。”
    明彦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拿起瓷杯,抿了一口热茶,小声说道:“以后你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