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啼 第38节

作品:《婴啼

    第二天,应笑还是门诊的班。
    第一对儿的小夫妻备孕两年没有动静,结果应笑做检查时发现女方还是处女。她眼珠子再次掉下,拿出两张男女两性人体结构的解剖图,讲小黄文似的,跟小夫妻仔细讲解要宝宝的具体流程。
    事实上,“嗯,你们知道如何……吗”“嗯,男方可以正常……吗?”这种问题生殖中心的医生们是要问的。听上去十分奇怪,但全部都是“备孕失败”可能的原因之一。事实上,乌央乌央的老公们diy时可以正常……,但到床上后就不可以了,因为diy的力道更大。
    第二对是俊男美女,不是不孕,而是不育,女方姑娘怀孕两次流产两次,怀两产零。他们已经来过一次了,应笑当时开了检查,他们今天来拿结果。
    “嗯,”应笑说,“上过检查过,子宫、卵巢全都不错。amh值有3.3,其他数值也非常好。不育方面,免疫功能、凝血功能……这些也全部是正常的。男方也不错,精液量有2.0ml,活动率是67%:检查了240个精子,a级精子有79个,占三分之一,b级精子有……dna碎片化也没问题。”
    女孩子绝望地道:“那为什么呢?”
    应笑说:“第一种可能是运气不好,胚胎的染色体异常。‘胚胎的染色体异常’只是一个概率问题,谁都可能遇上的,染色体的出错几率可能高达三分之一呢。一般来说,一次或者两次流产我们都当运气不好,三次以上我们才会做做检查、寻找原因。你们……也许单纯就是运气方面特别不好。连续三次都赶上了。其实啊,流产过的妇女比例远远高于你的想象,大家只是不说而已。可是,如果问问闺蜜、好友,很多人有流产经历的。”
    二人:“那第二种可能呢?”应笑刚才说了“第一种可能是运气不好”,那就说明还有第二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是——”应笑一边说,一边拿到另外一份报告:“咱们上回做了一个280对基因的检查,你们记得吗?”
    二人点头:“记得。”
    云京三院一直会向每对患者介绍carrier screening的检查。检查比较贵,好几千,而且是由外面一家基因公司来执行的,因此,云京三院只会推荐,不会强制。但是,这个测试可以扫描夫妻双方280种基因,查一查夫妻双方是否携带致病基因——如果二人正好携带同种病的隐性基因,那他们二人的小孩子就有可能中招、发病,导致母亲胎停流产或者胎儿畸形等等。在这样的情况下,医院就会主要采用三代试管解决问题。在中国,地中海贫血等病的相关基因最为常见,广东一带每6人里就有一人携带基因。
    应笑说:“嗯,准妈妈呢,一共带有三种病的隐性基因,准爸爸也是三种。不过,你们夫妻有两种病是重合的。比如这个,gjb2基因突变。gjb2基因突变属常染色体隐性遗传,两个携带该突变的正常父母大约有四分之一的概率生出患儿,gjb2相关的基因突变是中国人最常见的致聋突变,它造成的听力损失大多数是重度或极重度耳聋。另外一对基因也是这样,而这一对更加重要,是……”解释完毕两种基因的作用后,应笑道,“跟染色体不同,目前,胚胎的基因缺陷与胎停流产的相关性科学家们还并没能完完全全地弄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基因缺陷也会导致母体启动优胜劣汰,胎停流产的可能性同样也是非常大的,只是,基因缺陷毕竟没有染色体异常严重,不百分百导致流产。我倾向于认为,运气不好,与基因缺陷,共同构成前面两次不良孕史。”当然,染色体异常也不是百分百导致流产,不过应笑没必要说。
    “啊,”他们问,“那、那怎么办呢?”
    “咱们这样吧,”应笑思索了一下下,“我给你们申请一个三代试管。三代试管可以检测染色体,人工挑选。不过,这也不能完全保证染色体是没问题的,只是大大降低几率,毕竟,我们测的是要变成胚盘的细胞,而不是要变成胚胎的,不能保证完全一致。它也可以检测特定基因,对于咱们来说,就是gjb2和……这两对儿。然后呢,下次怀孕我们就上阿司匹林和黄体酮等等药物,全力保胎,与此同时严密监测你身体的各项指标。如果宝宝平安出生,那当时皆大欢喜。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就请合作机构化验一下胚胎看看,行吗?
    对方点头:“可以的。”
    应笑也是有点唏嘘,觉得俊男美女够倒霉的。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携带点遗传病的隐性基因,可能是一两个,也可能是三四个,还可能是更多——人体基因太多了,有两三万个,科学家数到现在也还是没数明白呢。现在测的280个基因也仅仅是比较重要的,外头还有乌央乌央的。报告上看,绝大多数的患者都携带1-5个致病基因,不过,夫妻俩的致病基因真正落在同一个坑的几率非常非常低,应笑很少看见重合的。想想也是,如果这种现象非常普遍,有遗传病的小孩子都肯定会到处都是了,这不符合进化要求,也不符合现实。
    而面前的这对儿……竟然一次重合两种!
    应笑想了想,她上一次接诊到重合两对的还是去年,那是一对表兄妹,他们来自偏远山村。应笑当时非常震惊:现在已经21世纪了,近亲结婚竟还存在。
    可对方……哎?等等。
    应笑抬头,仔仔细细观察了下面前夫妻的五官,半晌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漏痕迹地问:“对了,有没有人说过,你们两个长得很像呀?”
    “经常。”女孩露出幸福笑容,“大家都说,我们两个有夫妻相。事实上,也是因为说我们俩有夫妻相的太多了,我们两个才关注彼此、喜欢彼此的。”
    应笑点点头,一边翻资料、做笔记,一边又装作打发时间似的继续问:“你们连个怎么认识的呀?”
    “我们是校友加老乡。”女孩又说,“都来自z省。不过,我是h市人,他是h市下头一个镇子上的。我们是在学校里的老乡会上认识彼此的。”
    “哦哦哦哦……”应笑心中不安愈发扩大,她继续装着翻资料、做笔记,仔细思忖好了说辞,才又抬头,云淡风轻地道,“嗯,我想了想,咱们这周再做几个dna方面的小检查吧,跟准爸爸上次那个‘dna碎片率’差不多的。排除一切其他可能。不过这次抽血就行。”
    患者夫妻有些困惑,不过还是听医生的,道:“好。”
    于是应笑绞尽脑汁写了两项与“不孕”有关系的检查名目,而后,又在最后加了一个亲权鉴定的请求。
    两个患者也看见了,不过正如应笑猜测的,他们二人并未多想。
    “医生”,拿了单子,女孩又问,“测试结果几天出来?我马上就来月经了。不想耽误这个周期。”
    “这里面的两个测试需要送到外面去做。”应笑回答,“不过好像可以加急。你们稍等,我问一问。”
    “好的。”
    说完,应笑查了电话号码,走出接诊室,给鉴定中心打了个电话。对方说,亲权鉴定可以加急,三个小时就出结果,不过当然也要加钱。
    于是应笑又走回去,说明了下新的情况以及加急的价格。俊男美女名校毕业、经济尚可,希望应笑办理加急。
    应笑点点头,叫对方现在就去二楼抽血。
    第45章 亲缘(二)
    俊男美女终于赶在送检之前抽血完毕。
    因为应笑办了加急,中午12点半,云京三院所合作的鉴定中心,也就是解放军总医院第七医学中心便发来了鉴定结果。
    应笑看完眼前一晕。
    竟然真有亲缘关系!!而且还是同父同母!!
    应笑只能电话通知上午来过的小夫妻再来一趟,取结果。
    …………
    接诊室内,这对夫妻面无血色。
    “这、这个……”其实应笑也没处理过如此戏剧性的病例,她勉强摆出平静的样子,小心地道,“你们二人……要不问问各自父母,自己有无兄弟姐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报告显示,你们99.9%有亲缘关系,而且还是同父同母。如果结论没有错误,这可能就是此前两次胎停流产的原因……你们二人所携带的致病基因是相同的。当、当然了,结论也有0.1%的错误可能……如果父母非常肯定你们没有兄弟姐妹,我们可以再试一试其他的鉴定方法。”
    小夫妻已完全无话,他们二人分别盯着自己手上的报告单,仿佛能将那报告单生生烧出一个洞来,甚至不敢看对方,也不敢说什么,好像,再多看一眼,再多说一句,都是天大的错误。
    最后,女孩率先站起身子,折好单子,走出房间。
    “……”应笑一边有些担心,一边又如释重负——她不需要再十分无措地面对两位患者了。
    而后,下午2点的时候,应笑竟然收到了女方非常客气的微信——此前,应笑与她交换过微信。
    微信上面,女孩子详细解释了这种情况的愿意。原来,她本来是家里老二,28年前,她的父母托朋友将她送去给别人抚养。中间人是隔壁镇子的,而抱养者并不希望公布自己的身份,想永绝后患。结果就是亲生父母、养父养母互不认识。后来,亲生父母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男方。男人、女人都很优秀,考到了云京市来,又在省里老乡会上初次认识了彼此。据说,家人之间会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吸引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总之,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女孩子的养父养母早想到办法上了户口,他们二人结婚之时也没有人提出怀疑——养父养母一直以为这女儿的出生地是另个镇子。而且,应笑可以看得出来两个人长得很像,可养父养母天天看,自然就不觉得了。
    现在,两个家都崩溃了。
    应笑觉得这可真是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她真担心小夫妻无法承受这个结论。
    这真的,不仅仅是能不能生孩子的问题了,甚至不仅仅是能不能在一起的问题。这涉及到人类伦理,而女孩子同时还要面对“亲生父母抛弃过她”的残酷事实。伦理上的心理压力恐怕大于爱情上的。
    整个下午,应笑都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甚至影响到了她的出诊。
    幸好,今天下午所有患者的难度都不是很大。
    有拼事业的大龄夫妻备孕一年毫无结果的,还有非常怀念小奶宝于是想要二胎的……那个准妈妈对应笑说:“我好怀念小奶宝呀。给她套上各种各样特别蠢萌的衣服,小恐龙的,小鲸鱼的……给她背上小乌龟的保护后脑的垫子,学站立、学走路,好可爱哦。给她玩具、给她食物,经常摸摸小手小脚,而后见证她达到了一个一个的里程碑:学会抬头、学会翻身、学会坐、学会站、学会爬、学会走、学会发元音、学会发辅音、学会挥手、学会指物、学会听懂她的名字……每回,我们都是惊喜的。而且,她全然地依赖我们。现在孩子长大了,我就想念她小时候了。”应笑自然十分理解,同时也觉得,真是应了《安娜·卡列尼娜》的那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
    而后,当天晚上,一直有点心惊肉跳的应笑在微博上发现自己的预感又成真了。
    她看见了一条已经超过万转的求助微博。
    原来,俊男美女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告别信息,似乎是要双双殉情!
    二人朋友已经报警,并请下午见过他们的目击者提供信息,而照片上,笑容灿烂的两个人赫然就是她的患者!!
    应笑吓得够呛,急忙点开博主首页,发现,幸好,两人已经救回来了。
    云京警方效率极高,接到报警电话还不到20分钟,便根据他们的微信定位在某个星级酒店内发现了二人踪迹,而此时,他们刚刚服下药物。警方火速将两个人就近送到hd医院,救回来了,没有大碍,药物几乎没有消化。
    对于自杀的原因,博主作为闺蜜、好友也是十分困惑,因为当事人对此绝口不提,她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一个字。
    感情问题是一定的。
    因为,由医院出来,到派出所做完笔录后,男生就去酒店住了,二人没有一句话。只说明天一早就办离婚、分财产,而且,他们两个分财产的方式很怪——各拿各的婚前以及婚后财产。婚后财产的分配方式并非通常的你一半我一半,而是女方拿走女方挣的,男方拿走男方挣的,仿佛是在彻头彻尾地逃避着这场婚姻,急于消除它的痕迹,宛如他们二人的结合甚至他们二人的相识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博主对此全无头绪,因为她认为闺蜜夫妻的关系一直很好。最后,她就只能合理猜测是双方家庭有了矛盾,因为闺蜜父母一直有点看不上男方家庭。
    评论有人插科打挥:【难道……是有情人终成兄妹?】
    见到二人生命并无大碍,同时他们似乎也想通了,应笑稍微放下点心。
    虽然,她也还是挺压抑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她在一些电视节目上的确见过,可总觉得天方夜谭。现在——
    整整四年的感情啊!
    就在这时,应笑听见隔壁的门发出“哐当”一声声响。
    穆济生出来了。
    今天二人并未见面。应笑是门诊班,而穆济生是夜班,白天整天都在家里。应笑5点30下班,大约5点50回来,而穆济生6点开始值班,5点50左右出发,他们也没机会一起吃饭。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一股强烈的冲动推搡着,应笑就“哗”地一下猛拉开了自己的门。
    看见应笑,穆济生微愣了一下,问“笑笑?”
    “……”应笑又想起了自己昨晚所怀疑的他们的关系——穆济生并未告白,男女朋友之类的事她还真不敢特别确定,于是,带着莫名的情绪,应笑走到穆济生的面前,问,“穆医生,咱们两个……是在一起了吧?没错吧?”
    有一些人想在一起,却不能。应笑就是想要确定自己并未挥霍时光、耽误青春,将别人想要却不可得的东西弃如敝履。
    穆济生似乎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笑了,道:“当然。问什么这么问?”
    “我……”应笑回答,“我就是不太确定。”
    穆济生问:“你还要怎么确定?”
    “我也不知道……”
    穆济生叹了口气,突然一把揽过应笑的脖子,把应笑搂到自己面前。
    “……???”应笑一个没有注意,就跌到了穆济生的面前。她仰起精致小巧的脸,发现穆济生的一双眼睛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狭长、锐利,此时充满了攻击性和侵略性。二人目光猛烈交缠,应笑能在黑眸当中见到自己的影子。
    穆济生捏着应笑后颈的手略一用力,应笑的脸就微微向一侧一斜。穆济生稍一躬身,嘴唇在距离应笑嘴唇两三公分的地方停下,问:“这么确定行不行?”
    应笑喉咙干涩、发紧,哑着嗓子说:“我、我不知道……”
    穆济生的两片薄唇却并没有立即压上,他维持着刚才的距离,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扑在应笑的嘴唇上:“笑笑,做我女朋友吧。”
    应笑嘴唇嗫嚅几下:“好、好啊。”
    话音未落,她的口便被封住了。
    穆济生没长驱直入,而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他一下下轻轻地抿应笑紧闭的两片唇,几次之后,应笑也有一些松动,她尝试着回吻对方,两个人一下一下同步吮吸对方嘴唇,发出一点“啧”的声音。
    而应笑的手也环上的穆济生的脖子。
    虽然并未舌尖交缠,应笑也觉得这种感觉实实在在太刺激了。她的身体轻轻颤抖,挺麻,又痒,有喜悦,也有不安,想沉溺,又想逃避,想接受,又想抗拒,似乎从此再也无法保证完全独立的灵魂了。
    一吻结束之后,穆济生望着应笑,用右手拇指轻轻抹掉对方嘴唇上的水光,声音低沉暗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欲:“我必须得走了。夜班。”
    “你,”应笑嗓子还是打抖,她发出了一声弱弱的,“你去。”
    穆济生又躬下身子,又亲了一下应笑的唇。
    而后,他还掐着应笑下巴,并没抬头,一边准确地摸到了旁边电梯的下行键,一边再次欺身而上,这次,两人舌尖扫到一起。
    他们二人并不深入,只是浅浅地碰触,似在克制着、压抑着,可力道却着实不小,他们用力画圈、用力摩擦,可却依然谁都没有继续深入,好像既想满足自己,又怕惊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