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作品:《清溪自悠然

    越芝道:“她哪里会怕人凶她。”
    越苓笑道:“我拿我姐没办法,我晓得她总都是为我好的。有时候我想做什么事儿,看她在那里着急生气,我便忍忍算了。”
    王常英王常安都笑起来,越萦过来笑道:“五妹妹这以柔克刚是最厉害不过的了,没几个人能受得住。”
    越芝拉一下越苓,笑道:“她是我妹妹,有什么克不克的,总是大家都好好的,莫要叫娘生气才最要紧。”
    越萦道:“对了,五妹妹还这般孝顺。”
    越芝看着越萦道:“三姐姐今日怎么了,使劲夸我……”
    越苓接话道:“我晓得了,准是一会儿谁受的赞多就该谁付小戏们的赏钱!三姐姐向来说话都有的放矢的,绝不会白白说这两句,何况还都是好话!”
    越芝一巴掌拍她手背上:“出来也胡乱玩笑,越来越不像话!”
    王常英看她那柔柔一掌,哪里叫拍?恨不得自己上去挨一下才好。这里越萦好似能看透人心似的,冷冷一眼看向王常英,王常英觉着自己什么念头都叫她看穿了一般,心下不由得就有些羞恼。
    越苓正拉着越芝撒赖:“姐姐,你手可疼不疼?”
    越芝掌不住又笑出声来,越苓趁机卖好把她姐姐往窗下桌边领。楼里伺候的人上了茶来,她还接过去亲自给越芝端来,越芝哪里还气得动,往她额头点了一指头便笑了。越苓才在她身边坐了,一边往远处指指点点,一边说些什么。
    王常英看着她们姐妹二人动作,只觉着心底也柔柔的舒服。
    这边越萦已经同王常安聊上了,说的都是学里的事,话里话外无非赞王常安如何厉害的话。王常英心里知道,这有大半是做给自己看的,心里不耐,索性往越芝那边去了。在姐妹两对面坐了,听越苓正在说苑里景致,便接了话头一处处介绍起来。
    越芝性子最好的,听人说话向来专注,听到有趣处或问或笑,既不会怕显得自己无知而局促,亦不会为了显示自己之能而争话。王常英一直说,她便静静听。初夏时候,风从几人身边打个旋儿,王常英觉着鼻尖上都开出一个花园子来,静柔美好。
    越萦在那里同王常安说了半日,一回头,见这么一副场景,气得几乎要吐血。
    那边王常安趁着她走神,脚步往边上一偏,悄悄往柳彦姝那边走去。见柳彦姝同越蕊不晓得比划个什么,见他来了立时停了话头。王常安道:“你们说什么要紧的,我听不得?那我先走开一会儿你们说说完。”
    越蕊人小无心,往那边一指道:“柳姐姐说,傅姐姐同谁在一处说话都像在说账本儿……”话没说完,自己哈哈乐了起来。王常安顺着她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见傅清溪同谢翼在廊下立着说话,两人都一脸端肃,还不时隔空指指点点不知道画个什么,另一个便肃容点头。那样子还真像是说什么要紧事。
    想想那边的情状,心里一对比,也不由得面露笑意。柳彦姝看他一样道:“哎,你可不许笑我们清溪啊!”
    王常安更忍不住了:“不是你们自己在笑?”
    柳彦姝道:“我们笑可以,旁人笑就不成。”
    王常安点头道:“我懂了,好比自家的孩儿只能自己教训的意思?”
    越蕊嘻嘻笑道:“王四哥好不害羞,你哪有孩儿?!”
    王常安窘在了那里,八面玲珑是一面都没剩了。柳彦姝见状乐得直不起腰:“七妹妹,你好样的!”
    他们这里动静大,惊动了谢翼同傅清溪,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便一同往这边走来。恰好有侍者过来说底下的戏马上要开始了,几人便一同往中间的屋里去。戏台在五层与四层中间,上下两层都有观戏台,今日人不多,就都安排在了五楼的绮霞厅。
    越萦方才回身不见了王常安,自觉有些发窘,特往廊下走远了几步,等人来请时才一同过来。
    到了绮霞厅时,众人已多落座,王常英同越芝越苓坐在了一桌,王常安与柳彦姝越苭坐在一处,她自走进来,那俩人都只顾着与身旁佳人低语笑言连个头都没回。
    初夏时候,凉风忽起。
    第86章 各错
    这次看戏听演书又有小班杂耍说笑话的,一群人直玩到太阳下山,才不得不告辞归家。
    越苓还意犹未尽,同越芝道:“什么时候能日日住在这样地方就好了……”
    越芝道:“这一阵子下来乐一日,这叫乐,真叫你日日这么过,没几日你也该烦了……你小时候还说要日日吃蜂糖糕呢,如今什么时候见你碰过!”
    越苓不要意思了:“那不是吃腻了嘛!哪有娘那样的娘,我说爱吃就真一天照着三顿叫厨房做的,吃得我都伤了。”
    越芝拍她:“小没良心的,娘还不是疼你才这样!”
    越萦不晓得什么时候走她们身后了,凉凉开口道:“我看六妹妹盼着的事儿还挺容易就成的,上回说想来逍遥苑的私院里玩,这不就来了?恐怕要不了多久,还真就能来这里常住了呢。”
    越芝已经觉出越萦今日不对来,便不搭这话,越苓是个愣的,眨着眼睛道:“等等,等等,三姐姐,你今儿说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一下听着倒都似好话,可我总疑心你里头埋了刀子似的……”
    越萦顿了顿道:“你是说我笑里藏刀?”
    越芝想要拉越苓,已经晚了,越苓大喇喇道:“没有啊,你可连笑都没笑呢!”
    那边柳彦姝同越苭一齐噗嗤笑出声来,越萦更觉恼怒,可越苓这人你越同她说,她越能同你歪缠,只好深吸了口气强压住火顾自往前头走去。
    到了家里往颐庆堂见过老太太,说起这一日的热闹,想是各位随侍嬷嬷们没报什么大错漏,老太太一直笑眯眯听众人说着,不时来一句“好,好!”
    从颐庆堂里出来,傅清溪就快步往落萍院走,柳彦姝一错眼就差点寻不着她人了,紧赶慢赶追了上来,问她:“你做什么这么急?吃坏肚子了?”
    傅清溪道:“我刚有个新想头,得回去翻翻数,看看是不是真同我想的一样。”
    柳彦姝抚额:“你别跟我说大家一处玩笑,你还满脑子都是那些什么数啊,象啊的东西!”
    傅清溪道:“哪儿能呢,要真能那样就好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柳彦姝想说的可不是这个。她道:“你看今日三儿那神色没有?不晓得过两日又要写一封多厚的信叫人偷偷递出去呢!”
    傅清溪道:“你倒是挺高兴的。”
    柳彦姝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傅清溪道:“四姐姐也挺高兴。”
    柳彦姝嘴角一勾,不说话了。
    傅清溪道:“一个两个的都想无往而不利,可就太没意思了。”
    柳彦姝道:“你说什么呢!”
    傅清溪道:“我说啊,讨好了这个那个就不高兴了,这做人真不容易啊。可我也不明白干嘛要一个个都去招惹一遍,什么道理。”
    柳彦姝笑道:“你看出来了?”
    傅清溪叹一声:“没看出什么来。五姐姐心肠软,还不如就让三姐姐顶着呢,唉。你也要小心,看看三姐姐,今天心里准定不好受。这乱七八糟的何必呢?这心思花在别的事情上不好?”
    柳彦姝道:“都同你一样是木头才好?你说你同谢翼……”
    傅清溪摇摇头:“没你们那些。”
    柳彦姝叹气:“你可真够木的,唉,谢翼也是……这叫什么事儿!”
    傅清溪道:“你别管旁人了,倒是你自己……这四姐姐眼看着……你到时候……明后年就该春考了,你还不如踏实用功点考个书院……至少这事儿在自己手里不是?……”
    柳彦姝道:“好了好了,你都说多少回这个话了!我都说了我学不来那个!看那书我头都痛了。你是个呆子,自己走了一条路就当天下只有那一条路了?!”
    傅清溪叹气:“可你那路……全不在自己手里,那也算路?你当心……你看看三姐姐,我还替五姐姐担心呢……”
    柳彦姝笑道:“你放心,我好着呢!”
    越苭那里也挺高兴的,今日王常安对自己也算和颜悦色了,虽则柳彦姝也在这一桌,也没见对她如何,反倒是同自己有说有笑的。倒是柳彦姝那样子,同寻常大不相同,连话也不多说,只那么静静坐着,尤其自己一说话,立时就不吱声了,难道到了外头倒晓得要敬着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了?早那么有眼力劲儿点,也不至于那么招人嫌了。
    玲珑同珊瑚见越苭高兴,更拣着事儿一通乱猜,什么“姑娘看笑话一笑,王家四爷都看呆了去”,“姑娘刚说一句茶太淡些,转眼就有人说送了玫瑰水来,竟连姑娘的口味都知道得这般清楚”,“王家三爷还走过来说话,我看那话里话外都是说姑娘怎么不坐到那一桌去的意思”云云,越说越大了胆子,虽知道不合规矩,越苭还是乐意听这样的话,自己再对景一想,还真有两分这个意思似的,便禁不住红了脸笑。
    一楼之隔,越萦对着后窗坐着。这后头都是空院子,也没个高楼,便是落几滴泪,也可保证没有人会看见。
    虽疑心王常英今日对越芝如此,多半多是因为自己着恼在前,逼他紧了的缘故;可又忍不住去细想他看越芝时的神情,说话时候嘴角的笑意,那样子在自己跟前可不曾有过的。再细想从前,越发多了许多行迹,想得手都忍不住颤了起来。
    正要心冷,可看看那格子最高一层,书后头摞着多少书信?那字字句句难不成都是旁人替他写的?还是有人迫他所书?且两人相见时候,那些若有似无的言语,没有一句是发自真心的?
    到底他心里装的是谁?……
    想两人初初相识,王常英便赞过越萦“敏秀”,之后书信往来,常有怜她“心苦”之意,只说她是“于喧嚣处亦觉萧疏,人在笑林尚落落寡欢”,“人前人后滋味自知”……这话,简直说到了越萦的心坎上!
    她一庶女,出身便低了人一等,又偏遇着个出类拔萃的嫡姐。便是做到“好”,对比之下也不过是个“尚可”。又有一个跋扈成性的嫡妹,除了“忍”也想不出别的来了。便是嫡母面上还算公正,若是自己与嫡妹冲突多了,恐怕也难免要惹了她厌烦。
    可她又不是那等唯唯诺诺之人,她不想一直被人压着一头,她心里渴望着哪一日能立于山巅,扬眉吐气!她一辈子被人比着,她便想哪一日能彻彻底底比过别人。可她同越苭不一样,越苭想要奋发,自有亲娘亲兄亲姐为其操持,自己呢?自己若是眼看着要一飞冲天,多的是想要拉住自己脚跟往后坠的。
    沾光去一回天香书院,之后看了多少脸色?受了多少话?好容易找到了一条扬名之路,各处投文去,没过几回,就有人在老太太跟前给自己下话了,若不是自己根性韧,坚持走了下去,又有联考给自己正名,还不晓得老太太什么时候会正眼看自己呢!
    如此,自然是“心苦”得很。
    是以王常英当日能说出这样话来,越萦是将之因为知己的。
    谁想到如今成这样局面。她心里有些疑惑,恨不得当着面问问清楚才好,可她也知道,有些话别说问,就是想,都是不该当的。今日能问出“你如此费心都是为了我?”这样的话来,已经是错了规矩了……只可惜,便是自己不顾脸面,问出这样话来,也得不到一句回答……
    正楼里传来细细笑语声,越萦泪痕未干的嘴角翘了一翘。——越苭想必是挺高兴的,只是,她大概看不懂王常安看柳彦姝的眼神?哼……
    多么奇怪,她看旁人的心思来回就如明镜一般,到了自己这里,却又如瞎子一样了。
    书呆子的心是最静的。傅清溪还在埋首苦读,今日那“失山楼”的布局和那入院门的设计都同数象上所言者有想通之处,她这会儿正把自己想到的东西都赶紧记下来。
    自从米契买卖的数据隔天送过来,她想起学之道上说“学以习”的话,便自己想了个不费钱的“习”的主意。每日的买卖数据都叫她做成了稀奇古怪的图,董九枢叫人送来的数据也不是光买卖的价钱数目,还有些相关联的消息。
    她就据着这些东西,自己判断出个买卖的决定来。另有一大表,专记录自己的买卖决策。之后再与实际的交易数据相比对,看看若自己真买卖了,到底是亏是赚。
    她每一回做出买卖的决策,也不是凭空一个结果的,当中的所思所想所依据者都详细列了。之后与实际相比对,若是错了,还要去寻到底是所思所想者有误,还是依据不对。这样事情说来稀松,实在做起来是极为繁琐的。若是换了从前的傅清溪,估计做不了两回就得搁下,如今却做顺手了,一日日做到了如今。
    这日又比对一回,自己又有两个决策错了。揉揉脸,照着当日做此决策的依据清单,一行行找去。到了却发现是两处粮仓的存量,上回来的消息里头给的数不实之故。将这个错处录到另一个本子上,她又细翻一回这个本子,上头密密麻麻记着她犯过的错。有些错明显见少,有的却始终如故,比方说这个前后数据不实的事儿。她想了想,往上头做了个郑重的标记。这是得同董九枢细说的要事。
    今日事毕,收起了东西,端了茶盅刚喝一口,一边杏儿问道:“姑娘,这些书姑娘都看过了,可收到哪儿合适呢?”
    傅清溪回头看了眼,看杏儿手边两摞书,这都是俞正楠给的书单上的书。不知不觉居然看了这许多了……
    第87章 可靠
    傅清溪叫杏儿把那些书挪到一旁的柜子里。最初那些书都是往书楼里借去,后来傅清溪发现好些书需得常备手边,若是自己老占着,恐怕旁人不便,便索性去书楼买了几回。这一宗儿也花了不少银钱,对如今铁公鸡一般的傅清溪来说可真如从肋条子上掐下来的一般。
    那些书放回去之前,她又一本本拿手里过了一回。这些书,每一本她至少看过三遍以上了,如今随便哪一本,里头大概说了什么,自己有何所得,这一本里的哪些内容又同另一本中的哪些有何关联,心里都清清楚楚。
    自己好似变聪明了些儿?心里疑惑着,嘴里便道:“竟然看了这许多了……”
    杏儿在一旁搬书,听傅清溪这么说了,便道:“姑娘还觉着奇怪?我看就是几位爷们,每日也没有姑娘在书桌前呆的时候长!不是看书就是写字的,一不小心还码开一桌子比着看……也不是一日如此,两日如此,是日日如此,月月如此!旁人家学休的时候可算能松口气了,姑娘也跟着松口气,松口气可以踏实看一整日书想一整日的东西了!这连着都快一年多了,哪里只这些书?姑娘瞧瞧那里,多少自己订的本子呢,也都是写得密密麻麻的……”
    夏嬷嬷也笑道:“姑娘这会儿看这些看过的书觉着稀奇了,姑娘这用功劲儿说出去才真是稀奇呢。”
    傅清溪听了也笑起来:“没想到姑娘我也有这般用功的一日呢!”
    晚上躺下了细想起来。那书单上的书是一早开始看的,自己真正开始算得上“用功”两个字却是从那“急就章”开始的。说来惭愧,那两本书一早就送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偏看不出个好歹。上册抄了一回也毫无所得,下册更是连翻都没细翻过。“抱着金砖要饭”,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了吧。
    若不是接连的打击——加恩令没有自己的份、同自己身份相似的表姐们婚嫁不顺却无力回天、小叔叔卖尽了家产同人做买卖去了多年音讯不闻……桩桩件件,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或者还没有咬牙发奋的一天呢。果然福祸相依?
    那加恩令之事,已然里外分明,自己不是这府里的人,不过是府里好心收养了罢了。同自己相类的表姐们,一死一出家,府里亦无何作为,自己将来又有什么可指望的依仗?寻常受了什么闲气,柳彦姝总有一句“大不了家去!”又或者“我明日就辞了老太太去!”那最后一件事,却是叫自己再无此退路了……哪怕空想想哄哄自己都不成了……
    幸好还有俞正楠,是她告诉自己,一则以惧,一则以欲,人要有真心想往之事,自然也会有蓬勃动力去实现它接近它!瞻园的那一段日子,真是从未有过的舒心畅意。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原来自己并不是只剩下“忍”之一途的。
    更幸在遇着了文星巷小院里的老伯主仆,虽然至今也未见过那位老先生的真容,却得了这辈子最最要紧的指点。自己迷茫到浑浑噩噩时候,听着了那三问,直如晴天霹雳振聋发聩。细想那时场景,当日不觉如何,如今看来却是否极泰来之象了。
    以急就章上所写而言,人要向学成功,一则得有深根之欲,另一个得有合用之法,两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