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作品:《清溪自悠然》 傅清溪只好苦笑。一时上课了,两人也不好再说。
果然回头柳彦姝就给傅清溪拿了两份卷子来,这一对比,越萦给的那份确实要更难一些。叫傅清溪灰心的是,就算后来两份简单些儿的,她能做出来的也到不了一半。
连着几日,她真有些想要换个科目念了。
幸好又收到了俞正楠的信,看着俞正楠那一日日的作息安排,傅清溪十分惭愧。她又把自己如今的遭遇和已经有些动摇的心思都原原本本写了下来,越写越觉着自己大约是太高看自己了,实在不该去惦记春考这样的事情。这世上平平常常过日子的人多了去了,国朝上下多少人,有几个能过春考的!尤其自己这样的资质和出身,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恰好那几日学里又风行起戏本来。这是谢家的买卖,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当日鲁嫣儿叫人画的戏本的灵感,这谢家开春时候就发售了许多戏本的集子。里头都是一篇篇的念白唱词配上大段的故事笔录,外加一幕幕戏中场景。虽比不得鲁嫣儿当日那些手绘填彩的,却也惟妙惟肖。
各家里都是有规矩的,也不是什么戏本都让看。如今她们看的最多的多是一些滑稽斗智的和传奇恩怨的。什么《千帐灯》、《憨儿巧妇》、《风荷院》等等。外头最热的那些讲神仙狐怪的,她们之中敢看的人就不多了。
俞家的一个姑娘,因瞧着封面好看,真去看了一遍《怨伶》,吓得晚上不敢睡觉,白天也迷迷糊糊的,只好告了假,在家里足歇了几日才缓过来。
为此各家的长辈们也都把自家女儿叫到一处好好说了一遍,左右是叫她们不要在这些闲学上多花心思的意思。
傅清溪这里没个人管,夏嬷嬷同陶嬷嬷不同,她是不爱多管的性子。只看傅清溪看的不是出格的东西,便也由她去了。傅清溪初时还躲躲藏藏的,后来见夏嬷嬷不管她,她胆子也大了。到后来反去问夏嬷嬷,夏嬷嬷笑道:“我们不过奴才,晓得什么好歹?老太太特地要找识字的来伺候姑娘们,不过是怕姑娘们年轻不懂事,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书,移了性子。姑娘看的这些都不碍的,我们怎么好多嘴!”
傅清溪听了便笑,之后就看得光明正大了。只是偶尔倒有些怀念起陶嬷嬷来,那般嘴碎多管,叫人不得安静。
这一看上戏本,她就入了迷。有时候看了上本,下本没在自己手里,更是百爪挠心似的难受起来。实在等不得同人轮着看,少不得自己花钱街上买去。倒把大半的月钱花这上头了,好在总算是买的“书”,也有句话说。
这日她要做个数术的作业,徐教习倒不管她,却是葛教习特地给她的题目,她便不好再偷懒。只是每每想要动手,总忍不住又拿了一旁的戏本看去。哪怕是看过又看的戏本,都比那作业有趣得多了。如此一耽搁两耽搁的,都快半个月了,还没动手做呢。眼看实在拖不下去了,为着能叫自己收心,索性带了书往书楼大院里做去。
只没写上几句,她又坐不住了,便又站起来去瞧里头的藏书。
正随手乱翻着,隔了个书架,一个声音带了笑道:“你倒是用功。”
第50章 彼此
傅清溪听了这声儿,想到自己方才坐立不安的没出息劲儿都落人眼里了,脸刷地就红了。谢翼从这头看过去,隔了书,恰能看见她慢慢红起来的耳朵,那粒珠坠子都要融了似的,便不由得又低笑了一声。傅清溪回过神来,正想转身一逃了之,想想不合礼仪,只好收敛愧意,隔着书架行礼道:“谢三哥好。”
谢翼从书架另一头绕了过来,见她还在原地束手站着,摇头笑道:“你不跑?”
傅清溪噎了噎,结巴着道:“不、不合规矩……”
谢翼忍不住笑起来,怕她羞狠了,却问道:“怎么之前听说你要数术的季考卷子,做什么来的?”
傅清溪不晓得这事儿怎么叫他知道的,老实道:“没有,是三姐姐给了我一张卷子看,叫我、叫我看看自己到底差了多少……后来柳姐姐说光看一张说不准的,就帮我又找了两张来……”
谢翼点点头,又问她:“你要读数术?”
傅清溪脸更红了:“其实我都学得不怎么样,数术上花的时间多些,所以……就先看这个吧……”
谢翼笑道:“女子学理术同数术的不多,你能在这上头花了功夫,当是有天分的。勤学自有功,多花了力气,总会有回报,毋需太过妄自菲薄。”
傅清溪点点头,却听身后有人笑,回头一看正是柳彦姝同越芃越萦几个,越萦正在翻看傅清溪放在那边的作业,柳彦姝却对谢翼笑道:“清溪从前是在数术上花了功夫的,如今嘛,我看大半的功夫都叫你家的戏本给占了去了!昨儿我去寻她,好家伙,那一摞子的戏本!听桃儿说她看得入迷,晚上都看到半夜才肯睡呢!”
谢翼便转头去看傅清溪,傅清溪更臊得没地方钻了,谢翼才回过头来对众人笑道:“听说是有许多人看的,你们都看了没有?”
越蕊先开口道:“看了呀。学里都在看呢。大家相互换着看,有些太多人要看的,想轮上还得等好些日子。”
她年纪最小,偏偏把这样没要紧的事儿说得如此郑重,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越芃拍拍她肩膀道:“七妹妹真是小孩子啊。”
傅清溪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感激地看了越蕊一眼。
这日谢翼在越家却没有逗留多久,越栐仁同王家两兄弟还有几个要好的世交子弟吃了午饭就都奔谢家去了,说谢家新园子刚收拾好,这一群人都要去那里住几日。
大太太说给老太太听的时候,老太太直笑着说好。越苓在底下道:“不是都说天峦书院什么月考季考的吓人得很?怎么我看大哥他们总是跑来跑去的玩儿,哪里有什么累受!”
越苭道:“你当大书院里同咱们学里一样呢!他们那里该做什么功课都是有定数的,只要能做好,哪怕你只花半天呢?剩下的你只管玩儿去,没人管。”
越苓叹道:“原来这么好!四姐姐你很该给二哥和三哥说一说,他们听说了里头那么好玩,说不定就乐意读书考学了呢。”
四太太赶紧喝她:“胡说八道,没大没小的,打趣起哥哥们来了!”
三太太却道:“没法子,就这缘分。我那两个天魔星,什么人管过顾过?也就苓儿了。上回还给淘换点什么古怪玩意儿来。我说他们,家里这么多姐妹,哪有你们这么行事的?!结果他们说什么,那东西大概也只有苓儿会喜欢,若是送给了旁的姐姐妹妹们,只怕又要挨揍。”
四太太道:“还真没错!指头大小一瓶子,里头五颜六色的虫壳儿,我看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把这小疯子给高兴的!可怜芝儿吓得都立那儿动都不敢动!”
大太太皱眉道;“虫子?那放在瓶子里还不得臭了……”
越苓道:“不是的,大伯母。是彩瓢虫的壳子,就那两个硬翅膀。有红底黑点的、红底白点的、黄底白点的、绿底黑点的,可好看了!凭什么雕漆玉瓷的,都没那样光泽颜色!”
大太太听了手抖了抖,摇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古怪!”
正说话,外头一个管事娘子来了,见这许多人在,请了安只不说话。
老太太便道:“好了,你们姐妹们也难得歇一日的,都下去玩去吧。”
众人知道这是大人们有事要说,便都行礼退了出来。越苓好奇,问道:“那大娘怎么个意思?咱们家里的事儿还不许咱们听了?”
越芝敲她一下:“好了,你今天也够闹腾的了,消停会儿吧。”
越苓撇撇嘴不说话了。越芃却道:“看着是管外头人情来往的管事娘子,不晓得又有什么事了。”
谁也没放心上,一起说了会子话,就都散了。
哪知道第二日却传出来,道是邓家的表姑娘要出家。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才成亲没几个月啊,怎么就出家了!
原来这邓奕秀嫁了过去,才知道这所嫁夫君外头看着还如常人一般,实在内底里却病得不轻。他下身有疾,催着要在天冷的时候赶紧完婚,就是为了怕天暖和了穿少了不好遮掩那味道。
初时邓奕秀只道是他身子不好,便是新婚之夜没有同房也未多想。哪知道后来经了底下人的嘴,才知道这人从十一二起就知了人事,性好渔色且男女不忌。他这病,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来路的。
邓奕秀知道了气得不成,赶紧叫人给家里送了信。那邓家在当地也是个大族,这户人家如此作为,实在欺人太甚!
邓家得了信,不说如何去同这倒霉亲家理论,反倒先起了内讧。只因当日这媒就是大房给保的,邓奕秀是三房的女儿,这一家子是不曾分家的,那家论起来还是大房太太的亲戚。越洵美气得几乎哭瞎了眼,可家里老人却是站在大房那头的,两房人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待这里好容易先各自退了一步,只说先叫人过去问清楚事由。哪知道人到了那里,才问过两句,那家的主母便哭骂起来。只说邓奕秀是一日缺不了男人的,才会不顾自家夫君的死活,叫了娘家人来闹事,非得要自家夫君拖着病体同她圆了房才成。言语极为污秽,叫邓家去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邓奕秀见自家来人叫婆婆给恶心走了,心里更苦,因听说了那些骂她的话,她起了性子,便要削发出家侍奉神灵去。
邓家那里知道了消息,却还要纠缠到底谁是谁非事实如何等话,越洵美无奈,只好给越府送信求助。
老太太听说里头这许多污糟事,便禁止家里上下人等提及谈论,只叫越湛迟赶紧去看看究竟。
越湛迟这一去好几日,等人回来,面色都憔悴许多,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到的时候,那两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邓奕秀在那里迟迟等不到娘家人回话,那婆婆又整日说些待她夫君身子好些便安排圆房等话。这日不知怎么的,邓奕秀同她婆婆争执了起来,拿簪子伤了老太太。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那家就闹着要把邓奕秀休了,却要留下她所有的嫁妆,说是补偿这场风波。
越洵美想要寻人出头,奈何这相公早逝,大房只顾着自己那头的亲戚脸面,竟逼着邓奕秀认错赔礼,仍做那家媳妇。等后头事情实在不像了,又在邓家老太太跟前说着越洵美教女无方,事情若传了出去,只怕要连累邓家剩下的女儿等话。更是说什么也不肯接邓奕秀回来。
幸好当时越湛迟到了,若不然,只怕连越洵美都要叫他们给逼死了。
越湛迟本想把那家告到衙门去,只说是骗婚谋财。可是府里老太太临行前给了话,叫不要闹得太过,尤其不要沾惹官司,更不能使上越家的名声。她是怕这样的烂事一旦沾上了,有的没的都凭世人嘴里说去,到时候多少污水泼过来,没脏也脏了。
越湛迟无奈,只好另想办法。他给越洵美分析道:“那样人家,早出来早好。只是想要休弃却是不能的,我同他们去说,改成和离。”
越洵美道:“这边家里不肯叫秀儿回来,她一个姑娘家,白白受了这一场冤屈,可怎么活呢!说起来都是我不好,却是我惹了人厌,叫她们这么算计起我的女儿来!”
越湛迟只好安慰道:“以后怎么办,等人从那家里出来了再说!”
越湛迟出面,那家不敢再胡言乱语,尤其他们可不知道越湛迟还有上头的话压着,等越湛迟拿出了状纸说要去衙门告时,立马老实收了休弃的话。另签了和离文书来,又极不情愿地将邓奕秀的嫁妆吐了出来。
邓奕秀见有人来接自己了,一看是亲娘舅,心里立马都明白了。这下也不用邓家说了,她自己就不肯回去了,她道:“这下若回去了,下回不定要把我弄到哪里去。索性离了那里,我还多活几日。”
越湛迟将她安置在了客栈里,又去接了越洵美同邓奕欣来,叫她们母女姐妹相见。
不过隔了数月,几人相见倒似隔了生死轮回,一场大哭之后,邓奕秀便道自己要出家。
越湛迟同越洵美都苦劝她,她却道:“唯有出了家,我才能抛了这个姓氏,从此同邓家再无瓜葛!”
越湛迟未料到这外甥女烈性如此,劝了两日,看实在不成,便同越洵美商量道:“不如就顺了她的意思,找个稳妥的地方,带发修行着。往后等她自己想开了,再说不迟。”
越洵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便依了越湛迟的意思。幸好越湛迟在越家管着外务,认识的人多,在这兖州寻了人找到了太羽宫里的主事,将邓奕秀安排到里头修行。事情这才算了结。他又送越洵美母女回了邓家,本想要同邓家老太太和他家几个儿子好好说一说的,却被越洵美拦了。
她道:“她们如此处心积虑算计我们母女,多少也有我娘家厉害,常因这个叫她们脸上不好看的缘故。如今我只求欣儿平安长大,到时候你给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我就能闭眼了。至于旁人,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吧。”
越湛迟回来把事情大概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默默听完,长叹道:“你也不要怨我,只当我心狠。这不是不管她们,实在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是人家的人了,若是我们手伸得太长,叫人说闲话,往后家里这些丫头可怎么办呢?还有,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动作太大了难免有人知道了,有当个新鲜事说去,得什么好处!”
越湛迟听了这话只垂了眼睛道:“儿子不敢。”
傅清溪她们自然不能知道得这般清楚,她们只知道那个年头刚刚嫁了人的表姐,在兖州太羽宫出家修行去了。到底为了什么,却没人告诉她们的。
第51章 卧病
邓奕秀的事情,叫二房很是沉重了几日,越蕊不知究竟,只晓得自家爹娘这几日心里不舒服,只好越发乖巧,不叫他们操心。
傅清溪却因这事,又想起了之前早逝的郭念珍来,心里辗辗转转总是放不下,可她也没人可说这样的事。这回连越蕊都不能问了,邓奕秀是她嫡亲的表姐,问了未免尴尬,好似问人打听他们家的阴私似的。
柳彦姝觉察出她的神思不属来,却会错了意。
这日她笑嘻嘻抱了一个大包袱进来,桃儿杏儿见了赶紧去帮手,却叫她让开了,她道:“别,别,我可是亲口答应人家必定把东西送到傅姑娘手上的,这会子你们接了去,不是叫我食言么!”
傅清溪看看她道:“什么东西?你又作怪!”
柳彦姝把包袱往桌子上一放,赶紧坐下甩胳膊道:“唉哟,你这样儿可够没良心的!赶紧打开看看吧,我这可受了累了!”
傅清溪不语,杏儿道:“我打开叫姑娘看看?”
柳彦姝笑道:“好丫头,分明是自己想看。”
杏儿见傅清溪并不反对,便快手快脚解开了上头的如意结,里头却是高高一摞戏本,并一沓子用萱草绳扎起来的纸张。
傅清溪看了眉头一皱,柳彦姝笑道:“不用我说了吧?那些是谢翼给你寻来的卷子,都是天峦书院附学的数术课的,这可不容易到手的,上回我要的那两张,王常安可费死劲了。谢翼不晓得使的什么法子呢!那些戏本倒寻常,反正就是他家的。你赶紧收下吧,他说了,叫你好好用心读书,一张一弛,切不可贪看戏本耽误了学业!”
后头一句话学着谢翼的语气,十足十的语重心长。
傅清溪还皱着眉头,柳彦姝道:“怎么了?不过是些书同卷子,不会连这个也不能收吧?你可也太古怪了。老这么着,人家脸上可不好看。”
傅清溪道:“我只是……我又没什么好处给人家,这么……岂不受之有愧?”
柳彦姝翻个白眼:“你可真是穷到根里去了。这算个什么?书是他家印坊的,卷子虽难得些,到底他们书院附学的,且这东西不是学这个的也用不上。你倒同董九有一拼,做买卖呐?大家都是认识的熟人,能帮的便帮一把,不是该当的,却是想得太多了!”
傅清溪也觉着这些东西要还回去味道只怕变得更差了,便只好点头收下了。
柳彦姝看看她的样子,想起那日看到她同谢翼在书楼里对着说话的样子,当时还以为是两人都有心呢,可如今看来又不像,真叫人想不明白了。
柳彦姝一走,杏儿上来张罗着收拾东西,傅清溪便随手取了一本拿在手里翻看,这一看吓了一跳。这里头的戏本同外头贩售的不同,竟都是填彩的,连文字画工也精细许多。不禁苦笑起来,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收了一份厚礼?这不年不节地如何还这个人情呢?!
她却没想过,为何谢翼总能知道她的事,又总是送些她正需要的东西。
晚上睡了,梦见自己正翻看那戏本,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发觉那戏本讲的恰是郭家同邓家那两位表姐的事儿。正看得心里发酸,却见那大表姐忽然自书里转过脸来看着她,一笑道:“傅妹妹怎么还在这里?还是赶紧同我一处作伴来吧。”
说起来傅清溪还真想不起来这位大表姐的样子了,只是梦里就分明清楚知道这个人就是大表姐。
这时候,另一边的邓家表姐也出来了,拉起了傅清溪的袖子道:“傅妹妹,还是同我作伴的好!我们本是一样的人儿,你怎么能老呆在这样的地方?这地方可不是你该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