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2

作品:《不知北山向阳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8男人若伸出才德的手
    苏志国和向彤走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
    苏拓这会儿倒是抱着妈妈不停的哭,毕竟是妈妈,再怎么喜欢姐姐也放不下的妈妈。
    向彤替他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呀,小拓是男子汉了不是?”
    苏拓头往她怀里一埋,哭得更欢了。
    “要不,跟妈妈回去?”向彤试探地问道。
    苏拓手拨弄着向彤的肩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却是坚定的摇了好几下。
    向彤怜惜地摸了孩子的头好几下,她将近四十的年纪,才有了这么个儿子,说舍得是假的。可是想想另一个孩子,她十五岁了,可是她看着她长大的日子,加起来不超一百日,说不愧疚也是假的。还有年迈的公公,由于工作的性质,她侍奉在前的时间是少之又少。无论怎么权衡,她还是愿意孩子留下来的。
    苏志国也蹲下来,“小拓在家要听爷爷和姐姐的话,知道吗?”
    苏拓吸吸鼻子,点头。
    “想爸爸妈妈了就打电话,小拓记得号码不?”
    “记得。”苏拓点头,说完还乖巧地背了一遍。
    苏志国拍拍孩子的头,对他嘱咐了几句,站起身,看了看维拉,然后再回头看屋里装作慢悠悠收拾东西,但却偷瞄外面好几百遍的子慕。伸出此刻若千斤般重的手,拍了拍维拉的肩膀,上了车。
    维拉本不愿意出来,不过是看着佝偻的爷爷,想着里子过不去,面子总要交代的。
    直到车子开了,子慕才出来,依旧沉默,看着远处的车。维拉低头看着她的手,手指都泛白了,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捏拳头。
    “我去上学了。”子慕说了一声,就迈开了步子。
    才没走出几步,维拉对着子慕的背影轻声说:“还有我在的。”
    子慕的步子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了,只是那样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打过,马尾,校服,运动鞋,只是那么简单的搭配,子慕的背影却显得有些萧索。
    海欧从远处跑来,见到满脸泪水的子慕,低声问了几句,扯了袖子帮她擦净,专注而心疼。而后接过少女的书包和终是扑入怀中哭泣的肩膀。少年低声安慰着什么,维拉不知道,而此刻,她是那么羡慕子慕。
    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而苏拓,那个孩子,抱着她的大腿,一下一下的在她裤子上擦着眼泪。
    维拉心里难受,抱起孩子,转身想回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爷爷的身影站在门口,那种姿态,似乎也是站了好久。那一刻,是真的觉得他老了。
    维拉在爷爷的书房里看到过他中年时候穿着军装照片,配着枪,神气到了极点。而如今却是拄着拐杖,老态龙钟。
    李妈也站在爷爷旁边叹气,对老人说了些安慰的话,就跟他走了进去。
    因为昨天跟顾容与曲奕说了,要送爸爸和向阿姨,会去得比较迟,就让他们不必等她了。那几条胡同,她都记得该怎么绕才能到学校。
    或许是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胡同里静了下来。少年们提醒过她,自己一人时,这几条胡同最好是不要走的,宁可把路绕得远一些走大道。可是维拉看时间,有些急,希望能赶上第二节的物理课。
    当她看到几个少年在胡同里叼着烟卷抖着脚堵了路时,不停地在心中腹诽,今天这是穿道袍都撞鬼。
    维拉见过真正盘踞一方的黑帮,眼前的这几个连小喽啰都够不着她害怕的,眼前的连混混都说不上,说好听些就是痞子。其中一个估计还是新手,看仔细了,腿肚子还直打哆嗦。
    维拉面无惧色,背着书包眼睛却不停地转悠,在旁边的几块砖头上盯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看向那三个少年。劫财呢就给,劫色就打吧。
    “嘿,小妹妹,新面孔啊,长得挺漂亮的。”其中一个站在中间的说道。
    维拉不动声色,等着他们说下一句话。
    旁边住在胡同里的老奶奶碰巧往门外一瞧,就看见了这一段,摇摇头,嘴里喃喃,“作孽哟。”
    “有钱么,弄点兄弟们花花,以后我们就罩着你了。”
    维拉上下打量着他们,敢情这次收了,估计以后还要交保护费来的。倒也不是舍不得那些钱,只是跟他们接触有些麻烦,维拉皱眉,到底给是不给?
    那几个痞子见维拉不说话不害怕也没动作,其中的新手急了,咳了几声,撩了撩腰上的衣服,腰板一挺,故意要维拉看到他腰间的一把军刀。
    维拉还真被那把军刀吸引住了,上面的纹路很好看,刀柄是磨砂的,刀却是一把直刀。维拉不由得替那个男孩紧张,在腰上挂直刀,没个套子,拿裤子的松紧带掖着,也不怕回头捅了自己。
    维拉指了指他的刀,“我给你们钱,当是买你的刀,不算你们打劫。”
    那些少年都有些诧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别的女孩要么早就给钱了事,要么就早就哭鼻子了,这位倒是奇怪,有意思。
    为首的男孩说,“哦,说说,你能给多少钱?”
    维拉脱下书包,往里面掏了掏,拿出了今早李妈给她塞的两百块钱,摊开手,“只有这个。”
    后面的一个男孩凑过来跟为首的男孩商量了,觉得可以。他们平时打劫,像维拉这个年纪的,有十几块就不错了。老四那把刀虽然好,但也不算怎么值钱的,给了她去给不吃亏。
    “好,成交。”
    维拉也爽快,把钱递了过去,才拿了那刀回来,问道,“没有套子吗?”
    “有。”刀的主人往裤兜里掏,原本他是为了让人看着害怕才把套子取下来的。
    维拉接过,把刀套了进去,放在了书包最底层。起身,绕过那几个少年,就往学校走去。
    如果给一次,便次次要给。如果不给,这种情况下是真不行了。维拉要了刀,算做了一次买卖,也给了他们面子,更是买断了今后的供奉。
    转角的江洛扯了扯唇角,有意思。
    维拉匆匆赶到教室的时候,物理课已经开始了。维拉赶紧坐到了座位上,拉开书包,摸索着物理书。
    却不巧被顾容与看到了书包里的刀。军刀,维拉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少年看着便皱眉了,但是上课时间也不好问什么,只得定了心神等下课。
    维拉进来不久,江洛后脚就到了。因为两人都是请了假的,老师也没说什么就让他入座了。
    江洛入座的时候深深地看了维拉一眼,维拉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来不及琢磨,打开物理书,就专心听课起来。
    维拉发现这节课她的同桌并不如往常认真了,笔记也很少做,徒留一支笔在指尖不停地转动着,维拉看着看着也出了神,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笔就在指缝间都走了一遍,他怎么做到的?
    期间物理老师提问到顾容与,他也是愣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要站起来答题了,所幸平时所学积累深厚,思考了一番便对答如流。
    到底给维拉提了个醒,专注了精神,便随着老师的思路认真听课了。
    下课的时候,维拉正在回想之前老师讲过的那道题目是不是还有别的方法解,就被顾容与吓了一跳。
    他离她很近,近得可以闻到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
    “你怎么把军刀带来了?”
    维拉一愣,没有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见少年皱了眉眼,就低声跟他说了今天早上的事。
    顾容与越听眉头越紧,最后问了,有多少人,都长什么样。
    维拉支着脑袋回忆,“三个,有一个头发竖着,”说着还比划了一番,“另外两个都长了青春痘……可是你问这个干吗?”
    顾容与淡淡地扯出了一个笑,“没什么,之后上学和放学,你必须跟我和曲奕一起走。”
    “为什么?”
    “我不放心。”
    维拉的权益被剥夺,本来应该不高兴的,却因为他后面的那就“我不放心”给打得烟消云散,一整天嘴角都是上扬的。
    权且当他是宠溺。
    而被人宠溺的感觉,就是再强大的人,也抵御不了的。
    维拉吃过了晚饭,就照着约定去了顾家。
    顾容与的房间很简单,很干净,很整齐,都是冷色调,只有窗外的爬山虎泄露了主人的一些情绪。和后来看到了曲奕的房间大不一样,曲奕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少年的房间,墙上歪歪扭扭地贴着海报,东西放得没有一个定性,床头堆满了漫画,还有硬央曲爷爷买回来专门听歌的豪华音响,放的永远是一些重金属音乐,维拉刚进门就会被音乐给震出来。
    顾奶奶是一个很慈祥的人,见到维拉的时候,便拉着她的手问这些年都过得好不好,连着说了几句,“乖孩子,你受苦了。”
    顾容与看着奶奶有长谈的趋势,不由笑道,“奶奶,今天我带维拉来补习功课的。”
    “诶,诶。”顾奶奶应着,松开了姑娘的手,“那奶奶给你们做些点心。容与,你也来。”
    维拉连忙道谢。
    顾奶奶指着坐在客厅里的维拉,“那是……”
    顾容与点点头。
    顾奶奶抹泪,“好好照顾她,她妈妈对我们家……没想到阿柔嘴里可怜的孩子,如今都那么大了……这孩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顾容与拿了纸帮奶奶擦泪,“奶奶,我懂的。”
    维拉在大西北的时候,读过玉素甫-哈斯-哈吉甫的《福乐智慧》,她清楚的记得,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
    男儿若伸出才德的手
    巍巍高山也会向他低头
    顾容与便是这样的人。他讲题的时候,不急不缓,条理分明,深入浅出,比起老师来,那也是不差的。他很专注,维拉问问题的时候,他会看着她的眼睛,鼓励她说下去。
    维拉想,真是很有风度的男孩子。
    维拉的反应很快,能举一反三。有时候提出的问题,连顾容与也要沉默的思索好一会才能回答。
    顾容与讶异于这个女孩子的聪明,可是每每抬头时看到她睿智的眼睛,便觉得不奇怪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原来预备帮她补习的内容删去一大半。刚开始他也是如苏爷爷所想,大西北的孩子于京城的孩子,还是有差距的,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小看这个姑娘了。
    中途,顾容与下楼倒水。维拉看着眼前的数学题,眼神涣散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妈妈。
    她们还在云南的时候,因为生计与感恩,祝闵柔做了村里的老师。祝闵柔当年是省里的前一百名考去的B市。从村子里走了出去,羡慕的人很多,嫉妒的人也不少。
    刻薄点的眉头一挑,“那小蹄子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退货了,倒也还好意思回来。”
    祝闵柔听在耳朵里,有刺也有无奈。除去这些人,其他人对她们家也是很好的。村子里的老师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她念了些书,去帮忙也是应该的。
    所幸维拉聪明伶俐,祝闵柔说过,这孩子比起她来,也是不会差的。她教维拉功课,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很严厉。
    妈妈问她,维拉将来想做什么?
    维拉眼睛转了转,说只想跟妈妈外婆在一起。
    妈妈不赞同的摇头,维拉,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事就是无所事事,因为有太多的人想让你做些什么了。
    她说,维拉不应该属于这里,我们维拉,是一定要走出去的,而且要走得比妈妈远。
    维拉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一个杯子放到了桌上。维拉顺着那双手看去,顾容与微笑,“奶奶刚刚榨好的果汁,你尝尝。”
    维拉舒展了眉眼,低声说了句,“谢谢奶奶。”
    维拉走的时候,路过客厅,看到顾奶奶坐在沙发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维拉看着顾奶奶,心蓦地就软了。外婆还在的时候,也是坚持着等到孩子复习了功课睡下了,才愿意躺下的。
    维拉走过去,蹲下,握住顾***手,轻摇,“奶奶。”那声奶奶,是叫到心坎里去的。
    顾奶奶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姑娘,突然记不起她是维拉还是子慕,她现在的神情,是像极了温暖的子慕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发,“人老了,就是爱犯困。”
    顾容与也走了过来,坐到了老人旁边,“奶奶,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老人摇摇头,“你先把维拉送回去,院子里的灯亮度都不大,磕着碰着了都不好。奶奶帮你等门。”
    维拉看着老人脸上的神情,知道是拒绝不了的了。此刻便只想快点回到家,那么顾容与回来了,奶奶就能休息了。
    顾家和苏家离得近,中间隔了几户人家和一个篮球场。篮球场的灯还亮着,里面几个少年,看着有些眼熟。维拉心想,应该是班上的同学了。
    想着,就有一个篮球滚到了脚边,一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子跑了过来捡球,打了个招呼,大汗淋漓的样子,“哟,苏家的姑娘呢,不是跟海欧一起的么,怎么会是你丫?”
    顾容与笑着介绍,“这是江磊哥,江磊哥,这是苏家的另一个姑娘,子慕的姐姐,祝维拉。”
    江磊看着维拉,神情有些讶异,但毕竟家教很好,不会像曲奕一样问些尴尬的问题,大方的打了个招呼。
    “江磊哥,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军校吗?怎么回来了?”
    “家里出了些事,被老头子招回来了。”场上不知谁吼了一声,江磊应了一声就转头,抱歉地对他们说,“回聊,球还在我手里,他们催了。”
    看顾容与应了声,江磊就跑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两人走着太安静,顾容与同维拉解释,“江磊是江洛的哥哥。”
    “江洛,是谁?”
    顾容与挑眉,“同我们一班的,今天的英语课老师提问了他五次,你都不知道吗?”
    维拉挑眉,她不喜欢英语,也学不好英语,自诩很爱国,英语课是不听的。这大概是这个姑娘唯一怎么学都不好的一门课了。
    “为什么提问他五次?”
    “江洛在国外呆过八年的,说得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自然就是老师的模板了。”
    “他也住在这里?”
    “嗯。”
    “为什么他不跟我们一起回来?”
    “嗯……江洛和曲奕合不来。”
    “噢。”
    抬头,“到了。”
    维拉点点头,“今天谢谢你。”
    顾容与摇头,“给你补习很有意思,”少年想想,笑,“很能发散思维。维拉,你很聪明。”
    转身却是给曲奕打了电话,“有架打,去不去?”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9属于我一个人狭窄的路
    维拉刚开了家里门,一个小炸弹就冲到她怀里,孩子身上还有些奶香,抱起来软软的。
    维拉轻声问他怎么了,孩子窝她怀里不说话。
    苏拓回来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找幼儿园,因为没想到这孩子会留下的。眼看周末近了,苏老才做了主,说星期一再去上学。所以苏拓今天一直都在家里,爸爸妈妈早上刚走,这会儿倒是挺难受的。
    沙发上的爷爷开了口,“这孩子一直说要等姐姐回来才睡觉。”
    维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拓今晚跟姐姐睡好不好。”
    孩子点点头,抱住了姐姐的脖子,蹭了蹭。
    “爷爷,您也早点睡吧。”看着爷爷戴着老花眼镜,头都要低到了报纸里,维拉不忍地开口。
    苏老自我调侃一句,“年纪大了,不服老也不行了。”转身放了报纸,摘了眼镜,就准备上楼。
    维拉把孩子抱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却见子慕也在那了。那姑娘穿着睡衣,有一丝倦意。刚刚,她是坐在灯下边看书边等她的。
    子慕看着姐姐怀里的弟弟,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维拉低头对弟弟说一句,“小拓,我们今晚跟子慕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苏拓怯怯地抬头,两个姐姐他虽然分不出来,却知道其中一个是不喜欢他的。现在抱着的姐姐叫维拉,那对面的,就是那个不喜欢他的姐姐。
    但是,但是,他喜欢姐姐呀!
    苏拓把玩着姐姐的头发,说好。
    维拉抬头,笑着看着子慕,“妹妹,我们一起睡。”
    小孩子容易累,也容易睡着。在两个姐姐中间,摆了个“大”字,可能是入了梦,嘴巴有时候还会微微地嘟起来。
    维拉感觉到子慕翻了好几次身子,知道她有心事睡不着。坐了起来,把苏拓抱到了一遍,自己挨着子慕躺了下来。
    子慕翻过身,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维拉摸着妹妹的脸颊,“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那样静谧的夜,那样亲近的人,子慕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维拉,她的姐姐,她八岁的时候,在知道向彤不是自己亲生母亲的时候,就知道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只是姐姐在千里之外的云南,她瞧不着。可是维拉,你知道吗?有一封信,我是从八岁就开始写的,里面写满了对往事的吊唁与怀恋,写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与恐慌。我亦相信这是所有人都逃脱不了的枷锁。我欲告诉你这些日子的平淡无奇,我不晓得用怎样的语言去描述与安慰。我多么让你知道我的所思所想,可是那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狭窄的路,我自己走得都难过,怎么能把你带下来一起走呢。跟你比起来,我的一切都那么像年少时的无病呻吟强说忧愁。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因为他们都说你是个大气的孩子。大气,多么让人仰望的一个词。我也想大气呢,可是你不会有我那样的牵绊。这些,你都明不明白?
    子慕笑了,摇摇头,“只是今天有点累,你陪着我就好。”
    维拉看着妹妹的眼睛,轻轻地应了一声。
    子慕轻声问她,“妈妈和外婆……有没有提过我?”
    维拉敛目,“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我也是在外婆的弥留之际……才知道你们的存在的。”
    子慕把手搭到了维拉脸上,摩挲,“外婆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疼你吗?会给你讲故事吗?”
    维拉笑了,“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高洁、庄重、大气、坚韧,你不知道我们最苦的那段日子,生活依旧被她打理得优雅无比。她很疼我,会宠,但是不会纵。她会给我讲外面的故事,告诉我外面的天地有多大,她同我讲这片土地的故事,但是却没跟我讲过她的故事。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为什么不跟你讲呢?”
    “或许因为那跟外公有关吧,可能……那是她心目中太美好的一段事,怕说出来了就变了味,那样圣洁的领域,是不想别人侵犯的。”
    “小时候海欧总喜欢跟我提起他外婆,说爸爸打他的时候外婆又给他打掩护了,妈妈不给零用钱的时候外婆又给他塞了。”子慕说着,顿了顿,“还经常傻不拉叽哼着外婆教他的那些不着调的歌,外婆也教过你吗?”
    “嗯,只一首。”
    “能给我唱唱吗?”
    “小黄鹂鸟儿呀,你可曾知道吗?马鞋上绣着龙头凤尾花,两朵花呀绣一只鞋呀,只有两朵花。”这样低沉磁性的嗓音唱儿歌,还真是有些荒凉。
    “这是蒙古的民歌呢,外婆不是西北的人吗?”
    “嗯?”子慕这一提醒,维拉才意识到,“可能是谁教她的吧。这首歌她是真的喜欢,无论怎么生气,只要我唱这首歌哄她,她脸色就缓下来了。外婆的遗物里,也有一双马鞋。”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子慕才问了,“那妈妈呢?”
    妈妈,妈妈……似乎是好遥远的一个词了。祝闵柔,怜悯温柔,那样的一个女子,性子里还掺杂着坚韧无无私,多么难得。
    “子慕。”久到子慕都要睡着了,维拉才轻轻开口。
    “嗯?”
    “妈妈她,在我们八岁那年来看过你的,后来便再也没有回来。”
    子慕没有说话,但是维拉就是知道她此刻定然的激动无比的。
    “她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偷看过你,或许还大大方方地假装想你问路。”维拉讲着讲着,嗓子有些难受,“以前我就觉得,很多时候她好想在看我,好像又没有,知道我知道有你之后,我才隐隐约约想起来,那样的眼神应该是在看你的。”
    子慕也哽咽了,“你说妈妈……她会不会还在附近看着我呢?”
    维拉使劲地点头,“我相信她会的,所以我们都要很开心,不然妈妈看到了会难过的。”
    “好。”子慕慎重地点点头。
    维拉握住了子慕的手,“她们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还是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维拉凑过来亲吻她湿润的眼睛,说了声,“晚安。”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维拉才发现顾容与的校服在肩膀处拉开了一道口子,心生了疑窦,“你的衣服怎么了?”
    顾容与倾斜了肩膀,微微皱了眉,“昨晚到阁楼里搬东西,想是被什么铁钉刮了。”
    “下课后,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补吧。”
    “嗯?你会?”
    “嗯。”一般生活条件不大好的孩子,都会。
    维拉有在包里放简易针线包的习惯,倒是派上了用场。下了课后,她便接过少年手中的裤子,细细地缝了起来。她穿针的时候眯瞪了眼睛,像多年前在火炉旁的外婆一般,针脚又细又密。
    顾容与看见维拉鬓前的头发散了下来,不由伸手帮她挽到了耳后。正好对上了刚抬起头维拉的眼睛。少年并不羞,继续完成了刚刚的动作,而维拉,却是红了脸的。
    原来不过是一分钟便能补好的衣裳,维拉堪堪用了五分钟。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10世事亲疏
    学校的校运会开得很早,才是十月中旬,就要开始准备了。维拉他们是理科班,本来女生就少,再加上还是个贵族班,女生们自视身份是不会参加的。体育委员李晓都快愁死了,男生那边还好,女生这边报名的人寥寥无几,连校运会要求的基本的人数都不到。
    郑思齐笑话他,“哥们儿,你这脸蛋可塑性很强,假发一带,胸口一垫,你担忧的那些名额不就又多了几个么。”
    闹得那天李晓瞅着机会就使劲踹他屁股。
    维拉想想还是报了长跑和跳高,她有168呢,而且耐力很好,应该不成问题。
    李晓见维拉走过来,心里觉得这个姑娘那走路的姿势,真他妈好看得步步生莲。又央着人姑娘报了短跑,维拉也不扭捏,想了想就答应了,短跑,即使不赢也不会丢人。李晓越看维拉越顺眼,觉得这姑娘大方,跟班里的不一样,要是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说着,扭头跟江洛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这一群人,江洛倒是有点领头的意味。
    江洛转着笔,看着已经坐回座位上的维拉跟顾容与讨论问题的身影,挑眉,没有说话。
    “她是不是报了接力?”江洛漫不经心地问着。
    “嗯。每人限报三个,接力不占个人参加的名额。”
    “把她安排到最后一棒。”说着补充了一句,“我参加接力。”
    李晓激凸,“你说什么!”拉过一边的郑思齐,“你丫重复一遍刚刚江洛说的话,老子好像耳鸣了。”
    郑思齐也是一脸惊讶,对着李晓的腰顺时针就是一圈,“疼么。”
    “疼,那么说是真的?”一会儿,少年反应过来,“靠,你他妈居然掐老子!”
    江洛懒洋洋地靠到了椅背上,枕着手,闭眼,不理俩少年。
    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因为他不喜欢被人拖后腿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单枪匹马。
    只是,遇到了她。
    自从报了名,维拉每天都会比以往起早半个小时出去晨跑,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对待这件事。
    每天早晨,顾容与拉开窗帘的时候,都会探头出去找那个轻快的身影。维拉笑着朝他摆摆手,少年唇边的弧度加深,眼睛里温暖极了。回头找了运动衣裤,下楼和她一起跑。维拉是对的,既然参加了,就要尽力。
    在篮球场上,他跟维拉比过短跑,维拉虽然跑不过他,但也是差不远的。跑长跑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女孩的毅力和耐力惊人。他喘气的时候,这个女孩还是呼吸平稳。以前每年的暑假,爷爷都是让他到军营度过的,他自认不差的。只是对比起维拉来,确实,有些惭愧呢。
    “你知道库车吗?就是天山下的那个小城。”维拉望着西边,以一种眺望与怀念的姿态。
    顾容与点点头。
    “来B市前,我就住在那。因为只有外婆一个人带我,她年纪大了,找不到什么活做。所以,我空余的时间,都在帮人放羊。”维拉描述着,怀念了,那些骑在马背上放羊的日子,历历在目。不苦,那是一生中那么好的时光。
    “因为我喜欢读书,那是我放羊时候的消遣。你知道的,读书的时候,总是会着迷,会忘了自己在做什么。”维拉比划着,“我经常弄丢羊,有几次甚至连马都丢了。可是没有办法,丢了得找回来,因为我们赔不起,我们要工作近半年,才能换回一头羊。我跑过很多个山头,去寻找那些羊。毕竟是人养的,只是淘气的羊会跑,还好它们不会跑到深山里,因为那里太高太险,它们也去不了。只是有时候走的地方隐蔽了,我也是要跑好久才能找到的。因为怕外婆担心,所以我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家,我只能加快脚上的步伐。”
    那些日子,那些被夕阳的瑰丽染得无比秀气的山峦,那些因为丢了羊而焦虑的日子,再也不能拥有。
    顾容与看着她的侧颜,看到她说起大山时那样专注而信仰的神情,心是柔软的。他也看着远方,仿佛,就能跟那个姑娘看到同一个世界。可能就是很近的一年前,这个小姑娘还穿着软软的鞋,或许穿的还是裙子,戴着一顶宽沿的帽,它不是丝绸的,甚至可能是草帽,她手里拿着一根鞭子,骑在马上,年纪虽小却又端庄,或许不该用端庄,可是,他想到的便是这个词。她的面前是大静大美的山峦,远望了,那些绵羊就像是在青草中飞舞的蒲公英,而那个女孩,穿着红裙子,像一朵不败的花。
    跟他从阿姨嘴里听到的女孩一点都不一样,她原本该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泰半参悟了世事。
    可或许正是这样的相似,她才成为经久以来,他身边中特别的那位。
    每两个月,顾容与便会到监狱走上一趟,虽然监狱里的人从未见过他一次,可他还是执着着过来,即便是见不着她,能找人传传话也是好的。
    这次,监狱长还是对他摇摇头。
    顾容与习以为常,把一幅画作递了过去,“这是塔塔画的,麻烦您交给她。”
    监狱长打开,例行检查,是一幅叫做《母亲》的油画,一瞬间,便被感动了。她把画作递还给顾容与,“我去找她,这幅画还是你亲手交给她的好。”
    顾容与接过画作,监狱长就扭头走了去。
    徐阿姨,即使你曾予我们那样的对待,可我仍旧恨不起你。祁叔叔说,徐泰叔叔是爸爸牺牲了性命都要保护的人,而你却是徐泰叔叔牺牲了也依旧牵挂的人。你说,我为了爸爸,怎么能对你板了面孔?
    一声暗哑地敲门声,顾容与抬头,便看见一个容易苍老神情悲伤的人跟着监狱长走了过来。
    监狱长对徐阿姨说,“这孩子等了你许久了,你好好同他说话。”
    徐阿姨抬头看了顾容与一眼,继而便低了头,“我没有颜面见这个孩子。”
    顾容与冷哼一声,把那幅名叫《母亲》的画作从小窗口给她递了进去,“塔塔画的。”
    徐阿姨颤抖着手接过,打开那幅画的一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监狱长也是为人母亲的,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也柔软下来。
    “看,孩子画得真好,这背影像极了你。”
    徐阿姨隔了缝隙摸着画中的人,“不像了,老了,背都佝偻了。”
    顾容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不打算去看看她吗?依你的表现,假释并不是不可以。”
    徐阿姨摇头,“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希望在她心里,她的妈妈还是那个优秀骄傲的服装设计师。”
    “你的确是,她以为你八年前就死了。”顾容与冷冷地说。
    徐阿姨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这几天我总梦见塔塔,梦见她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她连我胸口都没到,她唱‘小槐树,结樱桃,杨柳树上结辣椒,吹着鼓,打着号,抬着大车拉着轿。蚊子踢死驴,蚂蚁踩塌桥,木头沉了底,石头水上漂,小**叼个饿老雕,老鼠拉个大狸猫。你说好笑不好笑?’然后我就笑醒了。我这些年到底是错过了什么?”
    说到此,徐阿姨便对着顾容与跪了下来,“容与,对不起。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这十年是我偷来的日子,过了几年,我就去跟之安哥和徐泰请罪了。我并不请求你原谅我,因为我知道自己的错误是多么的不可原谅。顾家对我们家恩重如山,我却对你们做出如此之事,所幸的是终究没有酿成大错。我在为自己的错误赎罪,不敢再要求你们什么,我只希望你们看在塔塔父亲的面子上,在她有了困难的时候帮上一把。这样的话,我愿每天三更眠五更起,每日为你们祈祷幸福平安。”
    顾容与听到这,手中随意握着的圆珠笔便被折成了两半,“你觉得,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说这句话?塔塔的母亲?徐泰叔叔的妻子?还是陷害过我家的路人?还是你觉得,这些年每次我来这里便是等你说这番话。徐阿姨,你未免太小瞧人。”
    顾容与甩了手中折断的笔,便向外走去。
    监狱长看着少年的背影叹气了,“你说的这番话虽说得情真意切,但也着实伤人,大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你以为,这些年都是谁在接济塔塔?若不是明白了你当年出卖他们的苦衷,谁愿意每年都来看你几次,为你打点好里面的一切?”
    徐阿姨瞬间泪如雨下,“我……我不知道……我这辈子糊涂的事情做了太多,就如同你说的,大抵是肚量小了。徐泰走后,塔塔生了一场大病,用光了徐泰给未免留下的所有抚恤金,我真的怕我们撑不过去。那时便有人来找我了,说我若把那些东西拿去给容与,那么我和塔塔便可一辈子衣食无忧。我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这些年我都在怪自己……”
    监狱长叹气了,“他们未必需要你每日给他们祈祷些什么,你若是真的诚心诚意,学着怎么识人知事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了。”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11当一天的父母
    苏拓上幼儿园了,特积极,星期一早上天没亮就醒了,可边上的姐姐还睡着呢,看了看,捂着嘴乐。
    这些天维拉怕他半夜里起来哭着找妈妈,想着孩子还小,没什么不方便的,晚上尿尿的时候也有个人帮他扯裤子,孩子迷迷糊糊容易尿裤子上,也就顺着他让他过来跟自己睡。他半夜起来饿了,维拉总会起来帮他下面,看着孩子交叉着筷子,一根根吸着面条,维拉半夜起床的怨气都没有了。
    维拉梦到了自己在放羊,可是当她把书合上,再次抬头的时候,居然一只羊也不见了,她害怕极了,然后她跑啊跑啊,遇到了顾容与。她问少年,有没有看到她的羊,可是那个少年一直在看着她微笑。维拉看着他,退后了几步,心中绝望的感觉又汹涌而来,她往后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小牧童,三四岁的样子,骑着一匹小马,跟在旁边,手上拿着狗尾巴草,他不停地痒她脖子,笑呵呵的。维拉又气又难过又想笑,心想我都那么惨了你还来闹我,你讨厌。
    这方苏拓见姐姐那么久都没有起,有点急了,挠姐姐,还不起,就凑姐姐脸上吧唧吧唧亲,然后再蹭蹭。
    维拉睁开眼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的小脸跟梦里的有些相似。维拉记仇,也没掌握力道,伸手扯孩子脸。
    苏拓嘴巴一扁,以为自己招姐姐讨厌了,几个带有哭音的哼哼调就蹦了出来。
    维拉刚回过神就发现自己把小祖宗得罪了,赶紧起来又是抱又是哄的。
    在苏拓洒了无数泪后,新的一天开始了。
    下楼的时候,苏拓坚持要自己背小书包。里面就是一本三只小猪和小蝌蚪找妈妈,每天晚上睡觉前,无论之前讲过几次,还是要重复讲的,雷打不动。还有一些巧克力,虽然吃多了对孩子的牙不好,但是怕他饿着,还是让他带着,晚上回来再认真地监督他刷牙好了。
    “不能跟同学打架,不能欺负女同学,要听老师话,想尿尿的时候告诉老师,不能不吃青菜,知道吗?”维拉牵着苏拓下楼,细细嘱咐,一边说还一边还支着手回忆自己漏了啥。
    李妈听到扑哧一声就笑了,“你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那么啰嗦,这架势,倒是跟向彤像了十成十。”
    维拉脸红,放下手,辩解,“我就是怕他不听话……”
    苏老脸上也难得地挂了笑,温和地问孙子,“小拓,姐姐说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啦。”苏拓笑开了,露出米粒般的牙齿,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子慕小口嘬着粥,淡淡地看了他几眼。
    因为幼儿园跟维拉的高中离得近,索性就由维拉接送他上下学。早饭都由李妈动手,这是苏家唯一愿意给她做的活,也不是因为李妈做得特别好吃,就是怕老人认为自己不被需要了,寂寞了。其余的都有勤务兵做了。
    顾容与依旧背着书包在家门口等她,今天多了苏拓也不奇怪。
    笑着蹲下来逗他,在孩子走累的时候把他背起来,那时候维拉就会背着两个书包,微笑地看着他们,第一缕阳光打下来的时候,总会觉得特别美。
    到幼儿园的时候,把苏拓交给老师的时候他还是笑嘻嘻的,可爱地摇着手说哥哥姐姐再见。
    可维拉和顾容与曲奕放学来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那孩子蹭着幼儿园的铁栏杆在哭。诧异了,赶紧跑过去。
    维拉轻声问他,“我们小拓怎么了?”
    孩子哭得都喘了,就是没告诉她。
    顾容与和曲奕去找了老师,问明白了情况,原来是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接,而且一个男孩子不停地跟他说他的爸爸多好多神气,孩子触景生情,难过了。
    维拉顾容与曲奕轮番上阵,曲奕又是扮猪又是扮老虎的,最后都喊拓哥了,孩子还是不消停。
    最后仨少年还是决定了,由曲奕回去跟家里说一声,顺便把书包背回去,维拉和顾容与带着孩子去吃麦当劳去游乐园。
    这也是维拉第一次去这些地方。
    在麦当劳的时候,维拉抱着苏拓,顾容与去点东西。
    维拉把头埋进弟弟的帽子里,感觉,真不自在呢。
    维拉并没有觉得这里的东西有多好吃,或许是贫穷惯了,贵的东西吃得都不是滋味儿。手里捏着汉堡,看着包子里头夹着的生菜,不由得嘀咕,那么贵,至于么。
    “嗯?你说什么?”顾容与见姑娘低着头自言自语,笑,顺便把纸巾掖苏拓领口当简易的口水兜儿。
    “没什么。你经常来这吗?”
    顾容与摇摇头,“不常来,爷爷奶奶不让我吃洋快餐。”
    “小拓常来!”苏拓挺了挺胸脯,觉得自己在哥哥姐姐面前有了底气,取了薯条,沾了酱,想往嘴里送却沾了一鼻子。
    顾容与揉揉他的头发,拿了餐纸帮他擦净了。
    苏拓乖巧地等待哥哥帮他擦鼻子,然后再沾了酱,一根薯条伸到了顾容与面前,顾容与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口。孩子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剩下的半根,伸到姐姐面前。
    维拉看着眼前前端有了缺口的薯条,有些愕然。
    苏拓见姐姐许久不张嘴,瘪嘴了,小鼻子一皱,维拉触到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连忙张了嘴,等着那根带着某人口水的薯条塞进自己嘴里。
    抬头看顾容与,却见他也是不好意思了的。
    旁边一位注意了他们很久的大妈笑,“如果你们不是穿着校服,我还真以为这孩子是你们俩的孩子。”
    一句话把两个孩子原本微红的脸说成了番茄。
    在游乐园里,他们买了通票。
    维拉看什么都新奇,苏拓看什么都想要,站在一个叫激光射击的游戏前面,看到摆在那的奖品,不愿意走了。
    他扯姐姐的衣摆,“姐姐,小拓要。”
    维拉看着那块牌子,心里很是无奈。他想要的是变形金刚呢,真会挑,至少九十八环以上才会有,而且那变形金刚一看就是假货。她蹲下来,直视孩子,“我们换一个好不好?”
    苏拓嘴巴瘪了,也没见得多难过,这孩子精着呢,他知道现下要什么姐姐都不会不给的,他现在是振臂呼唤的尼采呢。
    维拉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顾容与坐了下来。
    “试试吧,既然小拓喜欢。”顾容与瞄准着,拿枪的姿势很熟练,“我练过一阵枪法。”
    苏拓蹭过去,夸奖,“容与哥哥最好了,小拓最喜欢你了。”
    维拉咬牙,想打他。
    顾容与拍拍孩子的头,然后给枪上膛。
    他的手很修长,左右手的虎口处都细微的茧,他拿起枪来的时候,用的是左手,然后轻微一顿,让渡给了右手。他拿枪的时候,维拉看到他的眼睛是亮的。或许这个少年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血性,是男儿独有的。维拉经常会想,他用温润如玉掩盖的性子,会是怎样的高贵和犀利。而这种求知欲,穷其一生。
    第一环,9环。
    顾容与抿了抿唇,看向前面同样举起激光枪的阿姨。
    “阿姨,这一环就算了,我希望待会你在我打枪的时候,把你手中的枪放下。”
    那位阿姨有些尴尬,一直用来搪塞顾客的那个理由,在少年如火的目光下竟然没有说出来。每次都如此,她控制环数控制得很好,这是第一次被人发现。是这个少年太自信了吗?可是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放下了手中的枪,心中思量,就算让他按着自己的水平打,也不见得会很好。
    没有阿姨的干涉,顾容与打得很快很好,电脑报出的数都是十环。到第九枪的时候,我们苏小拓已经数到十啦,高兴地抱住顾容与的大腿,说“哥哥最棒了”。
    顾容与失笑,拍拍抱住他大腿的孩子,“小拓再等等,还有最后一枪。”
    孩子皱眉,伸出十只手指头,数了好几遍都只有九只。
    维拉终于忍不住,终于扑哧地笑了出来,一把抱住孩子,脸摩挲了他好几下,“我们小拓不知道还有六吗?五后面是六。”
    顾容与看着他们,也露了酒窝。
    最后一枪,十环。
    苏拓抱着变形金刚跟着哥哥姐姐坐上旋转木马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当晚的B市漫天繁星,那份静谧终于和游乐园的热闹溶到了一起。此情此景,维拉不由得转身去看坐在后面的少年,他还是笑着看着她。可是维拉就是觉得,他这时的笑容,肯定与平时是不一样的。
    维拉手指动了动,心似乎也跟着动了。这也不是平素的她,她是那么谨慎,即便总在笑着,但是心里却是封闭的。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先预见它的后果。可是这次维拉却不想预见了,她活得太累了,看着那样的少年,便想任性一次,放下所有的防备。
    她伸出了手,对他。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眉梢是动了的。他望着她,似乎望到了灵魂里。
    似乎好久之后,他才伸出了手。
    然后,维拉的木马升了起来,而他的木马,却降了下去。失之交臂。
    他们等木马持平,真的,等了好多年。
    彼时,1998年,香港回归后的第一个年头。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12 塔塔也似我
    吃晚饭的时候,顾容与低头问孩子,“小拓,我再叫一个姐姐来好不好?”
    苏拓咬着勺子问他,“多大的姐姐呀?”
    “十一岁。”
    “十一岁有哥哥大吗?”
    顾容与笑道,“没有,哥哥十七岁,比那个姐姐还要大六岁。”
    “那她比小拓大多少岁呢?”
    “大八岁。”
    “那就叫吧,只要不是比小拓小就行。”说到这,孩子有些郁闷,“梅梅说跟比自己小几岁的孩子玩最没有意思了。”
    顾容与笑,摸孩子头,起身去打了电话。
    维拉看孩子蔫了,哄他说话,“小拓是不是很喜欢梅梅啊?”
    苏拓害羞的点点头。
    “有多喜欢呢?”
    “跟喜欢姐姐一样喜欢……”说着眼皮又耷拉了下来,“可是她不喜欢小拓……”
    “嗯?因为小拓比她小?”
    苏拓点点头。
    维拉为了哄孩子,很不负责任地说,“那小拓要努力长大,等哪天长得比梅梅还大了,她就喜欢你了呀!”
    苏拓握拳,充满了斗志。
    顾容与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这般安慰孩子,不由得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维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有能耐,你教。
    顾容与毫不迟疑地看回去,似乎在说,我有!
    “待会儿来的那个小女孩,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是是个坚强的孩子,很懂事。”
    气氛突然严肃认真了下来,维拉轻轻地点点头。
    苏拓不知道孤儿是什么意思,但是什么叫无父无母却是听懂了的。
    顾容与摸摸孩子的头,“那位姐姐虽然比小拓大,可是是个女孩子呢,小拓要学会谦让,知道吗?”
    苏拓乖巧的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静静等姐姐来。
    “哥哥,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塔塔,徐塔塔。”
    他们没等多久,一个小小的脑袋就钻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哥哥姐姐,我还带了一个小哥哥来。”
    维拉抬头,看见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很有灵气却略有些瘦弱的女孩子,她的语气里满是抱歉,皆因右手牢牢牵着一个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神情很坦然,说话的时候十分谦虚有礼,却不卑微。衣服有些旧,裤脚的地方还有修补过的痕迹,但是却整齐干净。
    一瞬间,维拉便对他们有了好感,拉着女孩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那个男孩便坐在她对面。
    塔塔见到她,很开心的样子,“子慕姐姐,我这些日子又画了好多画,我不知道你也在,所以就没带来。”
    顾容与笑着看着她说,“她不是你子慕姐姐,她是子慕的双胞胎姐姐,叫维拉,前不久刚刚回来的。”
    塔塔有些惊奇,盯着维拉的脸看了许久,维拉也大大方方地让她看。只是那边那个男孩子一咳,淡淡地叫了声“塔塔”,小姑娘才收回了目光,而后为自己的唐突脸红道歉。
    维拉说没关系。
    “哥哥姐姐,他就是……就是我之前跟你们提到过的瞿哥哥,他待我很好,很照顾我。”
    苏拓歪了脑袋问,“哥哥,塔塔姐姐比你小,你为什么待她好呢?”
    塔塔往声源处望去,这才发现有个小东西也在这,之前他被维拉挡了个严实,并没有发现他。
    “好可爱的娃娃,容与哥,他是谁啊?怎么之前你都没有带他出来?”
    “他也是你子慕姐姐的弟弟,叫苏拓,也是刚回来不久的。”
    瞿致远看着比桌面只高了一个头的孩子,笑了,眼睛像天上的星星,“因为她就是她啊。”
    苏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交叉着筷子给塔塔夹了块肉,“姐姐你吃。”
    塔塔看见那块被他夹在筷子中间颤颤巍巍地肉,赶忙接了过来。
    “菜都给您上齐了,请慢用。”服务员端了菜过来后便微笑着后退了。
    “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只得随便点了些,如果不合胃口,待会儿再叫他们上一些别的。
    “等会儿,给这个孩子加一张小凳子。”瞿致远指了指苏拓,对服务员说。
    “好的。”
    维拉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恍如小大人一般的孩子,心里既感动又难过,家里情况不大好吧,他才那么急急地长大。
    塔塔看着眼前的食物,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谢谢容与哥,我们喜欢的。”
    她和瞿致远的家境都不好,鱼肉都是逢年过节餐桌上才会出现的食物。而顾容与十分体恤她,知道次数多了,点的东西贵了,他们必定惶恐,所以每个月只会叫她出来一两次,点的东西也是合情合理,不会让人觉得受之有愧的。
    塔塔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虾米挑了出来,全数放进了瞿致远碗里,“瞿哥哥,这个是你喜欢吃的,你吃多点。”
    瞿致远知道她带他出来的用意,温柔地看着她,却之不恭。
    顾容与看着女孩,心中感叹,塔塔跟着外婆过活,基本就等于一个孤儿,再加上他们住的地方鱼龙混杂,她能那样纯洁干净的长大,实属不易。这个男孩子,听塔塔说家里的父母也不大靠谱,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吃完了饭,顾容与和维拉他们把两个孩子送回了家后才望自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时候,顾容与抱着小苏拓,在孩子耳边轻轻问,“小拓是不是觉得那个姐姐很坚强?”
    苏拓点点头,问,“她都笑得好开心,她不想爸爸妈妈吗?”
    “想。可是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了,就更要坚强啊。这样,远处的爸爸妈妈才能放心。如果她每天都很难过很难过,那么她的爸爸妈妈知道了,也会担心难过的。”
    “如果小拓哭,那么爸爸妈妈也会难过吗?”
    顾容与摸摸孩子的小脑袋,“爸爸妈妈希望小拓过得好,过得开开心心的,如果小拓过得不好,他们怎么会开心呢。”
    孩子被他说的眼泪汪汪的,但是眼珠滚了好几滚都没掉下来,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妈妈说小拓最勇敢了,小拓不哭。”
    维拉听完他们的话,心也柔软得厉害,把孩子的侧脸摩挲了好久。
    再走了一段路,苏拓就趴在顾容与的肩膀上睡着了,安静的样子像个小天使。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顾容与也很安静,气氛有些奇怪。 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拖得老长,有时候维拉走快了,影子会重合到一起,可是并排的时候,影子看起来有些萧索。 他们走的是胡同,比起大路来会近很多。可是维拉希望路能再长点,再长一点,那样,在他身边呆的,就会久一点。
    “你跟塔塔的父母认识?”
    顾容与点点头。
    维拉见他并不欲多说,就没有问仔细了,“她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我……我能怎么帮她呢?”
    顾容与看着她笑了,“有空去多教教她,让她想现在这样干净懂事的长大就好了。”
    “容与……我觉得,塔塔很像我……却又不像我,她笑得那么甜,我觉得她好幸运……”
    顾容与默然了,他刚刚忘记了她们有着那么相似的经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维拉也是无父无母的。
    “维拉……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没关系。”维拉笑了笑,“你这样对她,我很开心。”
    所以,如果我早早的遇到了你,我是不是过得就会幸福得多。
    你会不是像对待塔塔那样对待我呢?顾容与看着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前面传来了打斗声。
    维拉也一瞬间愣怔,刚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就被顾容与侧身挡住了,“你跟在我后面。”
    听到他的这句话,维拉的心放了放,他对她,也是关心爱护的,不是么?维拉轻轻地抓着顾容与校服的衣摆,缩了肩头,其实她并不害怕,只是此情此景,特别想依靠些什么。
    对于身后的小手,顾容与愣怔了一会儿,之后心中便又是一番轻叹。
    刚到拐角,就看到了那样的场面,很乱,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对着一帮人指指点点,“给我打,使劲打!王八羔子!”  而那几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 少年们年纪虽小,可看起来身手灵敏。对方虽然人多,但是也没让他们讨去多少便宜。 其中一个少年,看起来比较特别,取其弱点而攻之,下手果断狠绝,不像其他人用的都是热血的打法。手中抓了啤酒瓶,也敢往人家脑袋上敲。 他转身的时候,维拉看的很清楚,是江洛。 李晓也看到了顾容与和维拉,大吼了一声,“顾容与你他妈过来帮忙啊。” 顾容与只愣了须臾,就把苏拓塞维拉怀里,撸了袖子,就跑了上去,还对维拉说了句,“抱着小拓走远点,别报警。” 维拉一手拿着变形金刚灰灰,揽过刚刚醒来的正在揉眼的苏拓,有些愣怔,“你说什么,报警么?”
    转身,跑。 跑了将近五分钟才到了大街上,看到一个公用电话,摁摁摁,拨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