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大城小警》 七月份的滨海市,正是夏日炎炎的时候。滨海市安亭区刑警大队的新人刑警方圆正在出神地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刚刚从滨海市的警校毕业,就被分到了安亭区的刑警大队,老实说,方圆当上了刑警不是自愿的,他曾经想过长大以后干这个干那个,却不曾有过当一名警察的梦想。从本质而言,他抗拒成为一名警察,只不过方圆没有办法拒绝养父方同的临终遗嘱,在高考后考进了警校。方同是一名警察,不过不是刑警,而是一名片警。在方同四十岁的时候,他在自己家门外的路边发现了一名弃婴,善良的方同将他抱回了家,之后的事情很狗血,本来一辈子打算做光棍终老的方同,领养了这名男婴,为男婴取了个名字「方圆」。方圆就这样成为了方同的儿子,从小到大,他都很听方同的话,就算自己不乐意,只要方同一开口,方圆就会乖乖地按照方同的要求去做,而且做得无比的好。方圆从一入学读书,成绩就在班里顶呱呱的,小学到高中,从来没有让方同为他的学习操心过。两父子就这样相依为命,在社会底层挣扎求存着,方圆自小就立下心愿,长大以后干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好好回报方同。他是这样想,也是正准备这样做的,但是天有不测之风云,高三那年,正当方圆想报考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时,噩耗传来,方同在上班时间晕倒,医院检测的结果,是方同患上了末期胃癌。方同从住院到最终去世,累计了一笔不小的医疗费,方圆读大学的学费自然没了。无奈之下,方圆打算高中一毕业就外出打工,方同执意不肯,临终前嘱咐方圆要去报考警校。为了不让父亲难过,方圆含泪答应了父亲,在那年的高考中报了本市的警校。方同自知家里没有钱能够完方圆读普通大学的梦,但是他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皇牌。那就是滨海市警校的某位领导早年时曾经欠了他一份情,那位领导多次要报答方同,却被方同坚拒了。这一次方同为了方圆,只得向这位领导寻求帮助,领导是念旧情的人,恩人开口,事情自然好办。另一方面,方圆是警察子女,品学兼优,而且还在当年高考中考取了高分,剩下来的事情就异常地顺利。从警校毕业以后,方圆就这样当上了他不想当的警察,而且还要是刑警。来到了安亭区刑警队以后的方圆,虽然对这份工作没有什么抗拒,但是也谈不上有多大的热忱,他还在内心抗拒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逃避着。方圆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否属于这里。平时一有空,方圆总要望向窗外,看着安亭区警局办公大楼前的那棵大树,想着大树的前世今生,想着自己,想着已经不在的方同,心里头往往没来由地惆怅起来,「如果父亲没有得胃癌,那么今天的自己会在哪里呢?」
方圆觉得自己似乎要看破红尘,平时在家里,他总要在睡前看上几段《金刚经》以压抑自己心中的焦躁不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好像只有这样,方圆才能够从那种不安中挣脱开来,寻求到片刻的宁静。单位里的同事,出于一种人类抗拒另类的天性,对方圆的印象慢慢坏起来,认为他不近人情,行为乖僻,逐渐地结合成一道歧视、排斥方圆的联合阵线。只有方圆的顶头上司——安亭区刑警队队长姚长青还和他走得比较近,方圆来到刑警队不久,就被姚长青请到家里吃了好几次饭,也认识了姚长青的妻子苗芊芊和妹妹姚芳。办公室的时钟快要指向了五点,又熬过了一天的方圆心里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就在他以为这一天就这样溜走了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突兀的电话铃声是那样的刺耳,仿佛预示着不祥的讯息。方圆抓起了电话,电话是郊区小西村的村民打来的,说是在村子前面的小河里发现了一具男性的尸体。方圆不敢怠慢,详细问清了相关情况,并做了一个大致的笔录,记下了对方的联系电话,然后急忙走到前面的办公桌,对正在抽烟的姚长青说:「姚队,小西村那边发现了一具男尸!」
姚长青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叫上小曼!我们一起到小西村看一下!」
小曼叫杨曼,比方圆早一年进刑警队,据别人说她的后台比较硬,安亭区警局局长就是她的舅舅。杨曼平时为人行事很是泼辣,以至于局里的人都叫她「麻辣女警」,杨曼听到别人给自己起这样的外号,也不介意,作风没有一点改变,依旧是那样风风火火。杨曼这天下午,正好去市局办事,没有在刑警队里。方圆只得拨打了她的手机,电话很快接通,里面传出了杨曼的大嗓门:「方圆,找我什么事?」
方圆赶紧说:「曼姐,你现在在哪里?姚队要我们三一起到小西村去!那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我现在就在区局门口,还总算赶回来了!」
这时姚长青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方圆,你还在磨蹭啥?我们得赶时间!」
「姚队,我这就来!」
方圆连忙关了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姚长青。两人一道下了楼,快步走到停车场,姚长青拉开一辆警车的车门,坐进了驾驶室,拿钥匙发动了车子。方圆拉开了车的后门,坐上了车。姚长青一踩油门,车子就驶了出去。车子刚出警局门口,方圆就看见一身便衣的杨曼站在路旁向姚长青挥手。姚长青停下车子,杨曼拉开后门,也上了车,紧挨着方圆坐下。姚长青回过头看了方圆和杨曼一下,「你们可得坐稳了!」
话音刚落,警车就像只箭地飚了出去,冲向小西村。方圆和姚长青不知道,这小西村竟然会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和终结点,以至于方圆在事后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一切,都是命啊!姚长青开车的技术超一流,一个小时以后,车子就驶到了小西村村口。可谁也没有想到,这车子竟然在进村的时候,死火了。姚长青接连发动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没办法,他只好吩咐方圆和杨曼:「你们先去现场,我把车子处理妥当好以后,再去和你们会合!」
事实上,姚长青也是想锻炼锻炼方圆和杨曼这两个新人,让他们尽早熟悉和上手刑侦工作。方圆和杨曼于是从车上取下了相关的设备,向村子里头走去。男尸被人发现的地点,在小西村北面一条小河里,由于方圆一早做了笔录,所以两人很快就去到了那里。那里早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方圆亮出工作证件,「请让一让,我们是警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人群很快就分出一条通道,方圆和杨曼走了进去,一直来到了河边。男尸早已经被人打捞上来,面朝天躺在河边的空地上,他身上流出来的水把空地沾湿了一大块。这具男尸约莫二十来岁,样貌俊朗,身材中等,身高一百六十左右,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脚上是黑色的袜子和皮鞋。乍从表面上看上去,男尸的脸部表情安详,身体上也没有什么锐器砍刺的伤口,只是他的面部很红。方圆和杨曼戴上手套,俯下身子,仔细检查起男尸来,让他们失望的是,尸体上不但找不到明显的锋利伤口,就连钝器击打的伤痕也无法发现。唯一让方圆印象深刻的就是,男尸的鼻腔和嘴巴散发出浓烈的酒气。杨曼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难道他是酒醉失足堕河淹死的?」
杨曼的结论很有道理,方圆也深以为然,但是他再去检查男尸的手部时,赫然在手腕处看到一个小小的针孔,方圆下意识地觉得这个针孔有一点古怪,但是他又不能说出这古怪究竟是什么?夏天的日子特别地长,这时是晚上七点整,可是周围的光线依然很明亮,姚长青一早修好了车,现在站在车门外,点起了一根烟,双目紧闭地在想着什么。他身前,方圆和杨曼拿着手中的笔记一板一眼地汇报着有关情况。正当姚长青想开口讲话的时候,他放在自己上衣口袋的手机响了起来。姚长青接通了电话,停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杨曼连忙问:「姚队,什么情况?」
「区国税局的一名男干部死在宿舍了!」
方圆和杨曼都万分震惊,这还真的邪乎了,仅仅一天的功夫,就发生了两件死亡案件,也未免太巧了吧!姚长青将烟往地下一扔,「还愣着干啥,全部给我上车去!」
警车再度开动,向安亭区驶去,杨曼在车后问姚长青:「姚队,电话那边怎么说?」
「死者叫陈俊锋,区国税局的二科副科长,从现场情况来看,颈部有割伤的痕迹,还留下了遗书。老王他们几个已经到了国税局宿舍。」
姚长青口中的老王,就是安亭区刑警队副队长王学琦,如果是普通的案件,刑警队只需调拨两三个人过去,可如今这政府机关人员死在了宿舍里,事情非同小可,区刑警队只能全体出动了。夏天的傍晚,凉风徐徐,警车在公路上飞快地行驶。可是车子上的方圆心中却很不平静,他有某种预感,自己可能会在这些案件上越陷越深,无法再回头。姚长青驾驶着警车,七拐八拐转到了区国税局宿舍的大门口,门口已经停放了好几辆的警车。方圆他们下车以后,迎上了早就在此等候的赵瑶。安亭区刑警队里有两名女警,一名就是杨曼,另一名就是赵瑶,虽说两人同年进的刑警队,但在为人处事上,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如果杨曼是火,那么赵瑶就是冰,青春靓丽的她,平时总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也因此被区局的人暗地里叫做「冰美人」。和杨曼一样,赵瑶的来头也不小,所以局里的人还不敢像对待方圆那样冷处理她。但是好事者已经将方圆和她视作刑警队的极品人物,颇有点「金童玉女」的味道。走过宿舍的大门时,方圆注意到大门管理处并没有保安,赵瑶解释,「物业公司和宿舍住户发生了纠纷,从上个月开始,这里已经没有保安把守了。」
赵瑶在前面带路,姚长青他们三个尾随着,径直来到了国税局宿舍B栋的四零七房。房门已经打开,刑警队的人已经在里面忙碌开了,现场勘探,取证,拍照……方圆走进了死者所处的书房,看到陈俊锋的尸体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头部倒在了桌面,歪向了右边,脸上的神情很平静。陈俊锋的左侧颈部被切开,鲜血沿着伤口淌了出来,在桌面留下了好大一片惊心动魄的血迹。陈俊锋的右手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看样子,他是用右手持刀割断了自己的左侧颈部而死的。桌子上还有一个不锈钢的保温瓶,没有瓶盖,瓶子里剩下陈俊锋没有喝完的水。在陈俊锋的上身下面,压着一篇文字,方圆知道,那就是姚长青刚刚提到过的遗书。方圆在书房里仔细勘查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其他重要的线索,他心有不甘地踱出房门。杨曼正在客厅询问着一名年轻秀丽的女子,不时地写着笔记。令方圆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女子一身洁白的衣服:短袖衬衫,及膝裙子,配上她那洁白的肌肤,宛如一株百合花,纯洁而典雅。女子面露戚容,目光呆滞,但是在敏锐的方圆看来,这呆滞的目光里面,还有一丝解脱。但是方圆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刚才没有看到她呢?方圆走过去,听见女子对杨曼说:「今天下午我从医院下班,回到家里,就发现姐夫已经死了,我赶忙拨打110……」
方圆打住了女子的话:「你是怎么一回来就知道了姐夫已经死去的?」
他的话有弦外之音。杨曼不满地怒视了方圆一眼,女子不受方圆话语的影响,缓缓的说:「平时我一下班,就去厨房做饭,做好饭以后,我会去书房叫姐夫出来吃饭。今天我把饭做好了以后,就去书房叫姐夫,结果就看到姐夫已经死了。」
杨曼接过女子的话:「刚才她带着我去厨房看了一下,那里的确有已经煮好的饭菜。」
方圆接着问,「你在医院担任什么工作?你大概是什么时候下班的?」
「我在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担任IC病房的护士,我们一般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下班。」
女人的语气很镇定,并没有任何的慌乱。方圆想了一想,找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你姐夫平常是什么时候下班的?」
女子顿了一顿,还是很快地给出了答案,「姐夫平常是五点多一点回到家,然后自己一个人到书房,看一会儿书,不过昨天晚上他一回来,就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已经向单位请了一天的假。」
也就是说,陈俊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傍晚这段时间,并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里。方圆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陈俊锋死去的?」
女子看了眼对面墙上的闹钟,「我在厨房煮完晚饭,大概是晚上六点半吧!煮好饭后,我就去书房叫姐夫出来吃饭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方圆追问道。「姐夫是球迷,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都要看《体育新闻》的足球报道,《体育新闻》的足球报道,经常在六点半后播出,所以我一回家,就打开了体育频道,我去书房叫姐夫出来吃饭的时候,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足球新闻。」
「那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现你姐夫有什么不妥?」
「昨天晚上他吃完饭以后,就回书房去了。我自个看了一阵电视,然后就回房间睡觉。我今天上的是早班和中班,早上七点整我就出门了,也没注意到家里有什么异样。」
方圆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杨曼不满意地责怪方圆,「方圆,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就把小兰当成了嫌疑犯啊?」
杨曼抛了一个卫生球给方圆,转过头,和颜悦色地问:「小兰,你姐呢?」
女孩子摇了摇头,「姐姐还没有回来,她今天要进行一个脑科手术,所以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在家,一直在医院里忙活。」
「那你姐姐在哪一家医院上班?」
「姐姐和我一样,都在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
「小兰,你出来工作以后,一直和姐姐、姐夫一起住吗?」
杨曼继续着自己旁敲侧击的审问方式。「不是的,自从妈妈两年前生了重病住院以后,姐姐怕我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才把我接了过来。」
这时刑警队在陈俊锋家的调查工作也接近完成,杨曼结束了审问,「小兰,你还是回自己的家住几天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刑警队都还要在你姐夫家搜寻证据,你顺便也通知一下你姐姐!」
小兰点了点头,感激地说:「谢谢你,曼姐!」
姚长青朝各位手下打了声招呼,冷峻地说道,「收队,回队里开个案情分析会!」
回到区局,刑警队的人纷纷忙不迭地走到饭堂,赶紧去慰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尽管饭堂里剩下的食物不多,质量也不够好,可是谁也不会太过挑剔。这种不挑剔完全是姚长青对手下严格要求造成的,凡是晚上遇到影响极大的案件,只要一开会,与会人员就不许中途外出,老老实实在那里坐两三个小时。就拿今天晚上来说吧,等到姚队长开完了案情分析会,时间很有可能是晚上十一点多,这些饿着肚子的人再去饭堂时,饭堂当然早已经打烊。现在不吃,那可是好几个小时也吃不上的啊!方圆简单地点了一份青菜炒肉片,拿了一碗白饭,还有一碗汤,坐到了离窗口不远的一张桌子上。杨曼也坐到了这张桌子上,就在方圆的对面。她刚坐下,方圆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起了杨曼:「曼姐,你和那个小兰很熟么?怎么一开口就小兰小兰不停地叫?」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她,她叫文若兰,她姐可是我们市鼎鼎有名的脑科医生。」
杨曼没好气地瞥了方圆一眼。杨曼继续补充道:「如果你经常留意报纸,报纸上都会出现她姐的名字,好像是叫文晓梅吧?」
方圆还想继续问下去,杨曼连忙阻止道,「开会时间快到了,还不抓紧时间吃饭!」
方圆抬头一看饭堂墙壁的大钟,时间已经是八点五十二分,离姚长青规定的九点整开会时间还有八分钟。方圆忙不迭地将食物扒拉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毕竟谁也不想撞上了姚长青的枪口。九点整,安亭区警局的刑警队办公室内,姚长青主持了案情分析会,对今天之内的两起死亡案件进行了一个初步的分析。首先是小西村河里的男尸,杨曼先对男尸的基本情况进行简单的介绍,「这具尸体是小西村的村民在今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发现的,死者为男性……」
然后杨曼重点把死者满嘴酒气,脸色通红的状况做了讲述,「我认为死者极有可能是醉酒失足跌入河中溺死的,但是还需要进一步尸体检测的结果出来,才能确定死因。」
姚长青点了点头,望向方圆,「小西村的案子,就交给方圆,杨曼加入陈俊锋的案件调查!」
方圆知道,姚长青也是为了照顾自己才这样决定的,除了杨曼,队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将他视为另类,暗中加以排挤,如果没有什么必要,还是不要去主动招人嫌为好,所以他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接下来,赵瑶则对陈俊锋的案件发表了相关意见,「死者是陈键锋,今年二十八岁,是安亭区国税局二科的副科长,妻子文晓梅,二十八岁,是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脑科医生,和他们夫妻俩同住的是文晓梅妹妹文若兰,今年二十岁,是滨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IC病房护士。」
「陈键锋的尸体,是文若兰在今天晚上回家以后发现的,目前看来,陈键锋是死于左颈动脉被切断后的流血过多。虽然书房里留有他的遗书,但是我们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因为死者遗书的字迹经过我们的鉴定,虽说和陈俊锋的字迹很相像,但是还是有一定的差异。鉴于陈键锋死于家中,我们应当将排查重点落到文晓梅、文若兰等和他有着亲密联系的人身上!」
赵瑶和杨曼,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在私底下,常常暗中较劲,两人早已经是面和心不合的关系,前面杨曼发了言,赵瑶无论如何也要压过杨曼的风头。这一点,就连严厉的姚长青也是无可奈何。姚长青随即部署了下一步的工作:「赵瑶,你负责摸清陈键锋的相关情况;杨曼,文家姐妹那边,你去排查!」
姚长青特意将杨曼和赵瑶分开,免得两人火星撞地球,闹起来不可收拾,这也算是他的一种平衡之术吧!姚长青交待王学琦:「王队,法医那边得尽快出鉴定结论,否则我们的工作可能就要跟不上了!」
会议结束以后,大家纷纷散去。杨曼追上了在前面的方圆,「方圆,你得帮曼姐一个忙!」
「什么事情?」
方圆好奇地看着杨曼。「我一个人去查案怕忙不过来,你那边的担子轻一些,明天我去找文若兰,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去找一下文晓梅,千万不要被别人知道!」
杨曼不容否定的目光看得方圆有点发毛。「好吧!我尽力而为!」
方圆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哎,我说方圆,什么叫尽力而为,你要全力以赴!不要让曼姐输给赵瑶才行啊!」
杨曼说完,狠狠地拧了方圆的腰一下,痛得他咧起了嘴。第二天上午,尸检结果出来了。小西村河里的男尸,体内的血液含有非常惊人的超高浓度酒精。这个结果,似乎印证了杨曼的「死者是酗酒失足溺水而死」观点。但是方圆却在尸检报告上找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那就是死者的肺部并没有积水,这一点让方圆不由自主地将他在尸体上发现的小孔联系了起来。方圆找到了姚长青,「姚队,这是一起谋杀案!」
姚长青波澜不惊地问,「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方圆把尸检报告递了过去,「死者的肺部没有积水,那就排除了他酗酒失足溺水死亡的可能性!相反,我在现场的时候,在死者的手腕处发现了一个小孔。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这是一个针孔,凶手有可能通过往死者血管注射过量酒精,导致死者酒精中毒身亡,再伪装成失足溺水而亡的假象!」
姚长青看着方圆,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嘉许的眼神,「不错,年纪轻轻就能够看问题如此老到、细致,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一块干刑警的好材料。」
方圆心情激动起来,「谢谢姚队!」
下午的时候,方圆又一次回到了小西村。他来到了村民发现尸体的小河边,还带来了测量河水流速的流速仪。方圆心中自有一番盘算,尸检报告给出了死者死去的时间,这个时间大概在昨天凌晨三点钟。那么从凌晨三点钟到下午四点左右尸体被发现这段时间,总共是十三个小时。先用流速仪测出河水每小时的流量,再计算出河水在每小时推动如此重量的尸体所能够行进的路程,然后乘十三,就能够从下游沿着上游查找,找出凶手弃置尸体的大概地点。尽管数据可能和真相有出入,还有考虑到凶手犯案以后,从犯罪现场将死者扔进河里的过程,不过方圆认为,最终的结果「虽不中亦不远」矣。一个多小时以后,方圆根据记录下来的数据,进行了简单的计算。这样的算术题,并没有难住方圆,因为他的理科基础很扎实,要不是方同的那一场大病,可能这时的方圆,已经在北方某所著名大学里头读着理科硕士研究生的课程。方圆开着警车,根据计算出来的结果,沿着小河上游的方向走,在走完计算结果标明的路程以后,警车停到了王家村的村口前。流经小西村的小河,正是先流经王家村,那么也就是说,尸体的弃置地点,就在这王家村,甚至犯罪现场也有可能在这里。方圆收拾起自己的兴奋心情,走下了车,往村子里走去,他手里拿着死者的照片,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询问,看看有谁见过照片上的男子。果不其然,村子里的一位老大娘立刻就认出了死者,原来死者是在这村子里租屋居住的外地人,他租住的屋子在村子的东南角落。方圆向老大娘问清了屋子的具体位置以后,道了声谢,直往村子的东北角走过去。走在村中坑坑洼洼的小路,方圆的心里,有一丝期待,更有一丝疑虑。想着想着,他很快就走到了死者所居住的出租屋前。这是一间瓦盖平房,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和一般的农家房屋没什么两样,屋子的大门上着锁。方圆透过玻璃窗望向屋内,竟然在房子里面的饭桌上看到了几个空酒瓶。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出租屋,没准就是凶案第一现场!方圆随即拨通了姚长青的电话,「姚队,我找到案发现场了!」
傍晚五点钟的时候,姚长青也来到了王家村,与方圆会合。姚长青同时也带来了陈俊锋尸检的资料:陈俊锋的体内血液,含有大量的安眠药成分,这些安眠药成分,也残留在陈俊锋没有喝完的水中。这让方圆非常困惑,「既然是割脉自杀,为何还要服用安眠药?难不成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
正当方圆苦思冥想的时候,姚长青找来王家村的村长,还有屋主,详细问明了相关的情况。租住这间屋子的人叫陈奇玉,是湘南省人,自从两年多前,他就在这里住下了。陈奇玉为人低调,平常总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轻易露面,每到夜晚,屋子里更加是黑灯瞎火的。不过一逢星期五深夜,他家总是灯火通明,到了凌晨三四点也没有熄。总而言之,这陈奇玉就是一个怪人,但是他总能按时上缴租金,又没有在村子里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所以村子里也不好干涉他的事。屋主打开房门以后,姚长青和方圆走了进去,屋子里一片凌乱,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方圆发现,这些瓶子全部是烈度极高的白酒酒瓶,几乎没有什么啤酒酒瓶在里头。看来,这陈奇玉的确嗜酒如命,而且还是无烈酒不欢,凶手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用注射酒精的方法,让他血液中毒死亡,而后伪造成落水溺死的假象。方圆推断,凶手肯定具有非常深厚的医学常识,从某一种意义而言,他可能从事着和医学相关的职业。方圆一想到这,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文家姐妹。这真的是太巧合了!两名死者都是陈姓,而且死因又和医学药物有着密切联系,其中一名死者陈俊锋的妻子文晓梅,本身就是一名优秀的医生,掌握了丰富的医学知识。方圆心中很震惊,如果这一个推断最后能够成立的话,那么这位他还没有见过面的女医生,很有可能就是一位丧心病狂的女杀手,她用自己的双手,摧毁了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啊!方圆和姚长青在屋子查看了一下,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看见一无所获的姚长青走出屋子,给杨曼打电话,方圆还是不甘心地留在屋子里查找。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缘故吧,方圆在睡床的其中一个床脚下,找到了一张被折叠得很纤细的字条。字条上有几个歪歪斜斜的英语字母,分别是「d-k-m-r-j-p」,方圆顿时呆住了,「这几个英语字母究竟是什么意思的呢?」
姚长青的声音此时响了起来,「方圆,我们要回去了,杨曼他们找到陈键锋那边的新线索!」
方圆连忙将字条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离开了出租屋。方圆两人回到了队里的办公室,杨曼他们早早就在那里等待。看见方圆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杨曼偷偷捅了捅方圆,「你去找文晓梅没有?」
方圆摇了摇头:「我一天都在忙小西村的案子,哪有时间去找文医生?」
杨曼气得又狠狠地掐了方圆一下,方圆叫苦不迭:「曼姐,我真的是从早就忙到晚,根本没时间!」
杨曼扭过头去,「不听方圆的解释,这次我可记住你了!我跟你没完!」
姚长青轻声咳嗽了一下,杨曼和方圆赶紧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赵瑶站了起来,走到了会议室的大银幕前,「啪」的一声按下了开关,大银幕放映出案情的相关信息,然后,陈俊锋的生前照片出现在大银幕上。赵瑶先对陈俊锋的情况进行了一个概括:「我们现就陈俊锋死于他杀的情况进行一个剖析。陈俊锋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五点,他是湘南人,大学时考上了滨海大学的政治系,大学毕业进入安亭区国税局工作,两年前升为二科副科长……」
方圆听到陈俊锋也是湘南人后,心里对文晓梅的怀疑更加增添了几分,不过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他也不敢贸然断定文晓梅就是凶手。「陈俊锋大学毕业以后,和文晓梅结婚,夫妻俩还没有儿女,不过据国税局宿舍的邻居、夫妻双方单位的同事、领导介绍,他们的感情很好,没有第三者插足的痕迹,因此,情杀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
杨曼也补充道:「文晓梅的妹妹文若兰也对我讲过,她姐姐和姐夫感情很融洽,两人都是工作狂,所以暂时还不想要小孩。只有一有空,夫妻俩总会到外面逛街,也时不时到医院看望文晓梅患病在床的母亲。」
赵瑶点了点头,「钱财方面,陈俊锋的同事都说他是妻管严,所有的工资、奖金和津贴全部上缴到文晓梅手上,每月只拿那可怜巴巴的一百多块钱零用。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陈俊锋家里的财政由文晓梅主宰,陈俊锋个人在钱财上和人结怨的可能不大,为财遭人谋杀这一说法不能成立。」
「现在我们应该把焦点集中到陈俊锋是死于自杀这一方面上,死者生前在单位步步高升,前程一片光明,断不至于因事业不如意而自杀。再结合我在刚才分析过的部分信息,陈俊锋因为家庭生活不美满而自杀的可能性也非常小。」
一直不说话的姚长青皱了皱眉头,「那么陈俊锋究竟为什么自杀?」
杨曼说:「文若兰说过,她姐夫是球迷,经常在深夜起来看欧洲足球转播,有时候还会去买足球彩票。我想,陈俊锋有可能参与到地下赌球中,从而负债累累,为了不连累家人,只能够自杀求得解脱。」
方圆心里有点疑惑,「杨曼怎么把地下赌球和陈俊锋扯上关系的?这哪跟哪啊?」
赵瑶当然不会放过打击杨曼的机会,「我觉得这种说法有极大的臆想成分在里头,毫无任何的推理逻辑!」
对于赵瑶的置疑,杨曼很不服气,「文若兰曾经在今天的调查中向我提过,最近半年来,陈俊锋除了到彩票站买足球彩票外,还在深夜的时候打电话给一个叫小王的人,要他为自己下注,压到利物浦的身上。一开始她还不明白什么叫下注,后来问了医院的同事,才知道利物浦是英格兰超级联赛的顶级球队,下注就是对某场足球比赛非法赌球的意思。」
姚长青深思了一会儿,「杨曼的这个信息很重要,赵瑶,我们可以顺着文若兰口中的小王这条线查下去!」
赵瑶脸色有点难看地说了一声:「是,姚队!」
姚长青把目光转向方圆:「方圆,你把今天在小西村发现的情况给大伙介绍一下!」
方圆站了起来:「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他是叫陈奇玉,和陈俊峰一样,也是湘南人。这一点,他生前所住的王家村村长和屋主都已经予以证实。」
然后,方圆接下来把自己的推理和分析逐一讲出,但是与会众人除了杨曼和姚长青露出赞许的目光外,其他人的眼神却有着复杂的神色。方圆最后大胆地总结道:「我认为小西村河里的男性死者,不是醉酒溺水而死,而是很大可能是被人谋杀的,凶手之后又伪装出自杀的假象!凶手应该是具备一定医学知识的人。」
王学琦首先反对方圆的看法,他早就看方圆不顺眼了,尤其是正队长姚长青将方圆视作自己的心腹,更加让一心想取代姚长青的他对方圆恨之入骨。现在有了一个收拾方圆的好机会,他哪里还会放过?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不同意方圆的看法,首先,不能排除死者是一个瘾君子,所以他手上的针孔很大可能是在吸毒时留下的。」
其他的几个人也纷纷附和,王学琦看着方圆有点想辩驳的样子,心中很是得意,「其次,肺部没有积水,也并不一定是他被人注射酒精致死,然后弃尸河中的有力证据。死者有可能酒精中毒死亡倒在了河边,接着被过往的行人或者其他物件碰下了河里。在这个过程中,肺部也一样没有积水的可能。」
方圆一听,心里很窝火,正想说出自己的反对理据,王学琦却给了方圆最致命的狠狠一击,「这尸检报告上,还验出了死者的血液内有一定分量的致幻剂。这不是死者吸毒的有力证据吗?方圆,你单看血液内酒精含量过高,就武断判定死者是被人谋杀,你的工作方法和态度有问题!」
方圆想反驳,却找不到有力的论据,只能默不作声。王学琦乘势不饶人,「方圆,你办案子就只会凭着一股冲动,你以为在警校里读多了几本书,就认为什么案件你都破得了。我告诉你,往轻了说,你是在玩忽职守,往重了说,你就是在对人民犯罪!」
会议室里一片静谧,姚长青铁青着脸,看着桌子上的茶杯,一声不吭。杨曼冷冷地盯着王学琦,眼里很是不屑。其余的众人,包括赵瑶在内,都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方圆出洋相。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方圆气得忍耐不住,冲着王学琦说:「王队,你什么意思!」
王学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方圆,我是在教育你!你什么态度!有你这么冲领导讲话的吗!」
姚长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小西村的案子,方圆你就不必跟了!你先停下手头的工作,回去好好反省几天,到时候,写个检查给我,还有亲面向王队道歉。视你的表现如何,再决定你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散会以后,方圆故意走迟一些,他可不想成为走在众人面前的焦点人物。等到众人散去之后,他才步履沉重地离开会议室。毕业以来,方圆一直害怕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这种不合群、甚至有点执拗的性格,最终还是让他碰上了一块沉重的铁板,碰得头破血流。方圆回到家以后,心有不甘地将复印出来的陈奇玉尸检报告再翻查了一遍,那上面显然有「麦角酸二乙酰胺」的清晰字眼,这么一来,王学琦所说的陈奇玉是瘾君子的说法果然成立!真的是这样吗?方圆痛苦地抓起了自己的头发,他甚至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判断来。但就在他接近绝望的时候,他还是在报告里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如果王学琦说陈奇玉是瘾君子,那么陈奇玉的尸体应该由于长期吸毒而存在着血液循环不良的现象,但是尸检报告上,陈奇玉的膀胱良好,没有任何萎缩,这也就是说陈奇玉并没有长期使用致幻剂的习惯。为什么方圆如此肯定呢?因为在读警校的时候,方圆的老师就曾经讲过,吸毒的人,膀胱会极度萎缩,容量会从五百毫升缩减到一百多毫升,像一个小小塑料酸奶瓶那样,所以瘾君子经常尿频尿急,一喝水,不到两三分钟的时间,就要立即排尿。那么陈奇玉血液成分里含有的「麦角酸二乙酰胺」,很有可能是凶手为了加速他的死亡,而混合在酒精里一起注射进血液中的。看来,这凶手还真的是和陈奇玉有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方圆又一次想到了文晓梅,她在方圆心中的嫌疑犯位置更加牢固起来。这文晓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拿起笔,在尸检报告复印件上接连写下了三个文晓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