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爱

作品:《年轻的脖子

    秦淮从老板办公室灰头土脸的退出来。整个楼层的人也都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身为小秘,就得时时准备着撞枪口。秦淮一张脸微微僵硬,也不去看新来的同事向这边张望的眼神,把手里一沓作废的企划案扔在助理桌上,然后看也不看的回到自己位子上。末了还听到老板传唤下一个“受刑”的人。
    秦淮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一个助理有眼力价儿的赶紧给端来一杯热茶。
    “秦秘书这次并不是你一人儿的错,别太往心里去了……”
    “嗯行了行了,赶紧你忙你的去吧。”
    小助理诺诺的答一声就轻轻坐下了。
    公司新推出的一项计划需要拟定一份企划案。秦淮的上司把这工作交给她。秦淮那两天被家里的事搅和的一个头两个大,脑袋都不清楚,一头的浆糊,就把这玩意儿交给底下两个助理。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个章程,可是因为两个新来的年轻人不熟悉工作竟然连格式都写错了。其实细想起来无关紧要,修改即成。不过老板那个凶残的脾气公司上下谁人不晓?竟扣了她两个月的奖金。她正压着一肚子火,可一想起自己年轻时初来乍到也没有旧人扶持,一步一跌的自己摸爬滚打过来,心下软了软,不愿多说。
    人总是过分怀恋自己曾经的年岁,无论年轻时犯下多少过错,总可以不斤斤计较,死心塌地。因为不会重蹈覆辙。年轻总是好的,连岁月也是眷顾着的。也只有年轻时才保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心境。如何、如何后来的颠沛流离,动荡一辈子,思及旧物旧人,才肯慢慢煮香黄粱一枕,待心落定慢慢睡去。
    岁月不饶人,时间晾久了,心也走空了。秦淮甚至记不起自己为什么爱他?何能苦心编织一段炽热缠绵的爱情。如果——她默默祈求了一下——这也算爱的话。
    中午宋扬来约她一起去吃饭。秦淮看也没看他,就仿佛没这个人一样。
    “秦淮?”
    宋扬在公司里受到秦淮冷落,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秦淮听他语气急了,隐隐的责备,才无奈的抬起头,
    “好。”
    眼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宋扬心里晃了晃。
    餐厅里秦淮一直慢慢吃自己碗里的菜,也没有刻意的冷落他。宋扬相反,一直是直来直去的,今天却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犹豫了半天:
    “秦淮,你是不是还怪我呢?我那天,我,你也知道,我一喝多酒品就不好……别往心里去,成吗?”
    又是这句话!又来!今天她已经听了这话三遍,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让她隐忍?为什么她要委屈自己?为什么她要让自己不开心?他们为什么、有什么资格要让她忍气吞声?
    从前,从前——
    秦淮眼眶一热,手里的筷子“啪”的拍在桌上。宋扬连凑上去,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来回搓捏着。
    “依依?依依,不生气——”宋扬见她双眼渲红,心生疼惜。作势要亲,刚伸过去嘴,就被突然而来的一巴掌甩偏了头。
    这一掌抽得猛烈。似是绝望而悲愤的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宋扬怒极,莫名其妙。转过头待要质问,却定定的被秦淮的表情怔住。
    眼前那个低眉顺目,温婉柔顺的女子俨然一身戾气,双目怒睁,骇人地死死的盯着他,似是要将他生吞剥皮下肚。
    他一时竟连不上一口气来。怎么了?
    “别这么叫我,恶心!”
    秦淮搡开他,快不出去步伐却有些不稳。
    宋扬坐在哪肝火烧得快要燃成灰。
    元宵节这天秦淮特地早早下班,去商场趁优惠活动给父母买几件衣服。
    她路过内衣店时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三年没有买过新内衣。好像自己也已经习惯这种紧紧巴巴的生活,锱铢必较。从前决不是这副落魄模样。又能怎样?她不再是那个不愁吃穿用度的小姑娘。
    秦淮脚步犹疑了一下,余光瞥到模特身上的标价,她心生悲凉。不为别的,她又想起了放在衣柜里那件她最贵的内衣。多年前买的,现在尺码已经不合适了。他说他爱她穿粉色,她的内衣就全都成了粉色。
    在公交车上被拥挤的人推来挤去,秦淮在这一推一搡间也学会了逆来顺受。只是她依旧受不了别人触碰自己的皮肤,年成越长,这种感觉越强烈。她看多了在公交车上形色各异的路人,似乎所有人都在防备着自己被别人看去,脸孔僵硬,目光僵直。鲜少有神色柔和的,秦淮会多看他(她)一阵。也许也是一种享受。
    车上时常也会上来一些学生。秦淮会静静听他们的谈话,就像那个时候她们每天挂在嘴边的话题。
    听说辜苏和刘晚结婚时就怀孕了,算算也该五岁了。秦淮轻轻的把头靠在窗上,车速不是很快,慢的可以看清站牌上的字。
    她从没想过会再看到他。就如从未想过没有他的日子会是怎样。现在她用了五年的时光来煎熬体会。过了三十岁,四五年就如十多年一般。而于年轻人,十几年也不过四五年一晃眼。她能再熬过几个这样灰暗的五年?
    秦淮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双眼湿润跌跌撞撞的让司机停了车、一个人张张惶惶的就从车上跑下来。
    她站在马路中央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显得很无措,她站在那里就只是看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脚底像生了根。
    刘储拉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童,笑的很幸福。
    似乎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所有所有的过去都与他无关,只是她一厢情愿。
    那女孩和她从前一样,有着细细长长的脖子,粉白嫩嫩的皮肤。
    她看见他叫她,她就提着小裙边,后踢着两只圆滚滚的小短腿、开心的咧开嘴,仿佛整张脸上都是笑容,一路向他跑去。
    刘储张开双臂,一双眉眼笑眯眯的弯弯舒展。
    秦淮的眼泪就那样“扑刷”、一串串的滚落。她说不上来哽在心尖的那一口是什么,连呼吸都要阻隔。
    也许是听到了汽车连续鸣笛的声音,刘储转身抬头向马路望来。
    秦淮躺在露天阳台的地板上,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车辆。
    她静静点上一支烟,学着那个人夹烟的姿势,看着黑暗中随风飘摇、再之破碎的袅烟,有一口每一口的吸着。
    这是一种需要而非渴望。
    放在身旁的手机有微弱的短信提醒声。她拿起,看到那一串号码,连拿着手机的手都颤抖了。烟蒂洒落在胸前。泪眼模糊,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哪怕是删了他的名字,却依旧忘不了那串数字。
    哪怕再过去多少年。
    “依依,我回来了。”
    秦淮觉得那汹涌的痛楚巨大的如一堵墙向她覆倾而来。那种完全失去意识的感觉再次扑灭了她,扔进黑暗的浓烟里。
    也许谁都懂得,暧昧的残余是畸念。可它却似一缕靡香般甜腻,禁锢从前,往后。我们都可以不再斤斤计较,不重蹈覆辙,不撕心裂肺。
    秦淮在这一刻什么也不顾了,从前往后。
    一切都像新的一样。
    “刘储,天亮之后,你还要不要我?”
    它是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