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上)
作品:《夜来风叶已鸣廊》 第二十一章残忍(上)
那个男人倒还没有真的没脑子到让那个女人跑来跟自己商量这件事情,他现在忙着向那边讨好,又怎么会把这样的小事跟那个女人报告?那还不把他平白显得没出息了吗?连自己的女儿都叫不动,他应该还要想想自己在那个女人心中的形象吧。这样的事情陶诗序根本就不想再去理会,她现在忙着高考复习,尽量不让这些事情把自己给打扰了。现在她无比庆幸当初就算决定了要出国也没有放弃学东西,要不然现在的她就只有等着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将她扫地出门吧。以前打下的底子不坏,她的基础好,现在复习起来虽然不能和在学校的同学相比,但是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有的时候闲下来她也在想,为什么,她的家庭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妈妈惨死,爸爸为了外面的女人再也不认她了。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结果,现在的环境跟一周之前有着天壤之别,家里再没有了妈妈来跟她嘘寒问暖,晚上温书到十一二点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更没有人回来问她,要不要吃点儿宵夜,要不要吃个水果时间是紧迫的,紧迫到她连合眼都不敢,她害怕,害怕如果自己没有考上大学,从此以后的人生就永不见天日。虽然很多人都在说,能力比起学历要重要许多,但是也不能否认在很多事情面前,学历才是那一块叩响房门的敲门砖。而以她现在的情况,也只有考大学这一条路了。眼看着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甚至不到半个月了,她一天连四个小时都休息不到。每当累了乏了的时候,她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当初妈妈去世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幅画面,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的妈妈,连地上的水泥地都被她的鲜血浸染,可是偏偏,就是不能打动那个男人半分。她甚至是不敢闭上眼睛,更加不敢悲伤。如今的她,连悲伤的时间资格,统统没有。离她十八岁的生日也越来越近,上一个月和妈妈说起来的时候她还在笑着跟自己说,生日的时候要让爸爸带着自己和妈妈到欧洲,好让她也去看看自己即将生活的地方。如今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心痛,那个时候的妈妈,就算对爸爸失望,就算觉得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心里始终也是抱着希望的,希望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将那个男人的心拉回来,希望用这样一段时间让他们两个渐渐生疏。可是她啊,不知道么,男人一旦变了心,你做得再多,也不可能将他重新拉回来了。可是那两个人,连她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都要掐灭,这是何其残忍的刽子手。
可是,就算是她不主动去找别人是非,是非也是会找上她的。
从那天过后,那个男人就没有再回家。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连一分钱都没有留给她,现在的他,心思全都在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身上,又怎么会分出精力来管她呢?还好以前她还有私房钱,加上妈妈之前还囤积了一些食物,她到不至于就这样被人饿死。这几天来她都没有踏出房门半步过,那个男人一手处理妈妈的身后事,也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了,他急着将那母子三人接进来,应该会很急吧这样想着,手中的理综卷子也再也做不下去,她叹了一口气,将笔放下,仰头将后背靠在椅子靠背上面,闭着眼睛养神。哪里知道这样的时光都是短暂的。闭上眼睛没有过久,就听见门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陶诗序睁开眼睛,并没有打开门出去,而是凝神细听外面究竟是什么人来了,她好想想等会儿该怎么做。
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她爸爸的,“进来吧。”他说完话却没有人立刻回答他,过了片刻之后,才响起一个不卑不亢的男声,“还是,算了吧。”那声音十分熟悉,正是她这几天来朝思暮想的声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有些清傲的少年音色,此刻听上去竟有几分难堪在里面。几乎是想也没想的,陶诗序就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那个人,应该是来找她的吧。冰凉许久的心终于稍微温暖了一点儿,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打开房门,而与此同时,那个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一脸慈祥地对着许蹇墨说道,“客气什么,反正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她拉开门的手猛地顿在了手把上面,脸上还带着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隐带甜蜜的笑容,愣愣地看着那个站在门外的翩翩少年。少年依然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连容貌都没有改变半分。看她惊讶中带着悲伤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许蹇墨依然扛不住她眼睛最深处的东西,下意识地偏了偏自己的脸。从遇见她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肮脏不堪,他觉得自己的那些所谓的骄傲在她的面前是那样的好笑,他是这样肮脏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骄傲?不过是给自己的不堪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罢了,让他起码还可以像一个人一样体面地活下去。他以为他陪着她度过了她最难过最无助的那一刻,他便有了和她站在一起面对面的资格,可是真正等着他站到她面前的时候,他却依然没有看她的勇气。曾经以为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可以在父亲离开之后独自扛起母亲所有的殷切目光,可以让她在跟别人提起的时候,会让人家眼里的那丝鄙夷怜悯变成羡慕妒忌,所以这么多年,就算他不喜欢跟那些大妈大婶打交道,可是每当听到母亲用一种骄傲的口气跟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他心里的那丝厌恶都会被带给母亲精神上的满足的欣喜所盖过。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长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怯懦,又是多么的可悲。她的目光让他几乎无所遁形,此刻的他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大街上一般,所有人看他都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一样,他甚至已经听见别人说,“看,那个小偷。偷掉了他最喜欢的女孩子的所有东西,他居然还有脸上门来。”
那个男人也注意到了陶诗序,他回过头来,不知道是已经将那天父女俩的不欢而散忘了还是有意识要在许蹇墨面前做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样子,转过头来对陶诗序说道,“诶,听说蹇墨跟你是同学?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个班的,人家蹇墨的成绩可好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吧。”陶诗序嘴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讥诮道,“我何其有幸,能够跟他是同学?”那句话像一道耳光一样“啪”地一声打在了许蹇墨的脸上,他微微有些小麦色的皮肤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还不够一般,便又听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他一眼都觉得脏。”这一下,许蹇墨连嘴唇上面的最后一抹红色都消失了,他的头低得更加厉害,似乎连自己的一寸肌肤都不愿意暴露在陶诗序的眼睛底下,可是偏偏他又不愿意离开。说他自虐也好,说他是在寻求心理安慰也罢,他情愿此刻在这里被陶诗序骂几句打几下,都不愿意离开她,在黑暗的,看不见天日的岁月里独自检讨羞愧。这下连那个男人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自然不会知道许蹇墨和陶诗序之间的过往,只以为她是在针对后妈带来的孩子,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陶诗序,又对着站在门外的许蹇墨安慰道,“她被宠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妈妈刚刚去世,情绪有些暴躁,说什么你都别忘心里去啊。”说完又像是安慰般地拍了拍许蹇墨的肩膀,“我先下去了。”说完又警告似的瞪了陶诗序一眼,转身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