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

作品:《爱狱

    我在他干净的床上哭了一夜,浅色枕头上细细碎碎,满是泪痕,我不懂,我留的这些眼泪到底算什么?后悔还是哀悼?是不是,人的眼睛连着心脏,它一痛,人就哭了。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挪到窗前,在层层堆叠的树叶缝隙里,我看见楼下苏嘉楠的车,车窗关的死死的,我的目光探不进去,他的车一直没有熄火,白色的废气从后管排出,搅着外面蒸人的暖流扑扑向上蔓延,我往后退了一步,慌乱地将窗帘拉上。
    如果爱上一个人就是犯贱,那全世界都是贱人,我也不例外。
    我的手又不受控制的撩开窗帘的一角,正好看见,他开着车绝尘而去,我忙乱的将门打开,追到阳台外,眼眸含泪的盯着它从我眼前慢慢的,慢慢的消失,就好像从此离开了我的生活一样,这明明是我想要的,怎么疼痛却深入骨髓,牵连发肤,凌迟般的难受。
    我跌倒在地,将拳头捏紧,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苏青果,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自此,苏嘉楠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房里的日历画满了圈圈,一时间,我无法自拔地,陷入了痛苦的泥淖,我还爱他,并且很深很深。
    我尽量让自己平和,白天一有空,我就跟在苏妈后面学做菜,苏妈说,我做的湘菜越来越地道,辣味都能入到骨子里,每每我尝起来,眼泪迸发,耳朵生疼,却总喊不辣,也许,我的心早就被辣到麻木,稍一撩拨,就五脏俱焚!
    那段日子,我特别害怕夜晚,黑夜对我来说就像曼陀罗一般,植株高大,花朵硕大而美丽,却全株有毒,看着浓郁的夜色,看月光清冷,在木质地板上旋转跳跃,我的忧伤便无所遁形了,我时常一整晚对着电脑,疯狂的在百度里面搜索,要怎样才能忘掉一个人?忘掉一个人到底有多痛?度娘告诉我:真爱过永远不会忘记,只能淡化,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人走茶凉,再刻骨铭心的爱情也能让时间给淡化,相信我,只要你想办法让自己的时间富裕起来,多和朋友联系,尽量不让自己有时间想他,这样下去半年就会大有好转……
    半年?爱上他,我只用了半秒。
    我也害怕一个人独处,那会让我一遍又一遍地记起苏嘉楠的吻,他的吻炽热却不灼人,像四月樱花那般绽放,像枝头熟透的樱桃那般甜蜜,我一度以为它能吻过了我所有无奈的伤口,令我重生在他给我的美好里,可我高估了,高估了它的威力,也高估了我的胆量。
    最最难过的时候,我就开始写博客,把我想对他说的话,一行一行的打出来,最高峰的时候,我一个晚上发了100条,全是纷杂的小事儿。
    我说:“爸爸今天带了兵哥哥回来,墨绿色的军服笔挺笔挺的,我很喜欢(ps:当然,我只喜欢那身军装。)兵哥哥很有礼貌,倒是我,跟他交谈的时候老是心不在焉的,谁叫我满脑子都是你,都是你穿上这身军装的模样,嘻嘻,一定很可口吧,我脑子里已经开始YY替你解开金色扣子,我去,连想想双手都会抖得不成模样?!你一定觉得我没出息吧,嗯,你一定这么觉得的!”
    我说:“我今天心不在焉,把肥鱼烧焦了,妈妈让我倒掉,我没舍得,皱着眉头把它吃完了,她说我节俭,是个贤妻良母,将来嫁人了,便是那人的福气!我觉得她很有远见,你觉得呢?”
    我说:“王嫂的媳妇儿生了娃娃了,从老家寄过来的照片,被我看到了,白白嫩嫩的,可招人稀罕了。”
    我说:“我去看刘若英的演唱会了,很感动。”
    我说:“今天下雨了,我想你了。”
    我说:“你会不会想我?”
    我说:“想你想你!”
    我说:“想你!”
    ……
    字数越来越少,不是我懒了,是我发觉了,再昂贵的键盘也敲不出我的哀伤了。
    又是一个yīn雨天,天色灰蒙蒙的,却始终下不来倾盆大雨,我撑着伞,推开大铁门,听王嫂说,附近的小公园明天就要开拆了,这个公园陪我走过了很多时光,见证了我很多的喜怒哀乐,尤其是公园的那颗老槐树,听过我许多许多的小秘密。
    我喜欢一切老的事物,听说恋旧的人都是死脑筋,对人对事都是一抓一个准,很不会变通,我想我就是这样,哪怕自己哭死,痛死,也不懂回头重新选择。
    我在细雨里慢慢行走,看它轻盈的落在树枝上,花瓣上,青色石板上……看它淋湿行人的脚步,情人的眉梢,还有我干巴巴的心脏。
    我在河边的凉亭坐下,本来湖里的荷花正值花期,应该开的艳丽无比才是,大概是由于拆迁,被拔去了大半,一时间,很是落寞,我连拍照的心情也没有了,举着伞正要离开,我的肩膀被人拍起,我回头看了一眼,是许北。
    这些日子,也听人说起过他,别人说起他的时候,总要加些修饰词,比如,小霸王,这词儿虽然不好听,但也恰当,许北性子顽劣,老像长不大的孩子,被许参谋教训了几回,总是不见长进,这回高考又失利了,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招摇的撩起衬衫,一副二世祖的模样。
    他在我对面坐下,脸上冷硬的线条落在雨幕前,有些伤感,我将衬衫的袖子挽起,掩盖住内心的尴尬。
    人和人,有的相遇,是幸会;有的相遇,是遭逢。
    许北在说话之前,似乎清了清嗓子,他的痞态是装出来的,我懂,因为我察觉到他晃腿的频率不稳,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苏青果,我许北长这么大,还没遇过像你这么难攻的女人呢?有个性的妞儿,爷喜欢!”
    他这话我接不下去,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听大院的人说,许参谋要把你送出国?!”
    他的腿儿不再晃动,规规矩矩的落在地面:“嗯,定在下个星期!”
    “出国是个不错的选择,比国内的机会多且大!”我幽幽的说。
    他在我对面搓搓手,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尔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哥们儿突然觉得自己玩不动了,也许,我是该好好为未来打算打算了!”谁说表明决心就得情绪高涨,身板挺直,手臂扬起?面前的许北面容生硬,却依旧让我看到了饱满的热情,就在这个雨天,没有太阳,也一样蓬勃。
    我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过多的言语,静静的听着雨声,良久,他抬起眸子,定定的看着我,轻启薄唇:“我也跟程疯子一样,遇见了一个女人,她让我觉得自己武艺全失,功力尽废。”他的手滑进口袋,在我面前立住:“那个女人,便是你,苏青果!”
    我被他的话哽住了喉,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
    “我觉得,为此,你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脸真诚,毫无杂质,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纯粹的拥抱。
    临分别的时候,许北调侃我说:“你把顽劣的我领上了正途,我许北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不管你要我办什么事情,哪怕是杀人放火,我许北也绝不眨一次眼!”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未曾想,多年以后,我们都当了真。
    回去的时候,我没有打伞,细雨将我的长发打湿,粘在额头的碎发盖住了我满眼的忧伤,大门在我手中开启,我再次看到那天的悍马车,苏嘉楠回来了,我的眸光为之一亮。
    已经是午后了,苏爸去了部队,苏妈吃完饭也出去打牌了,我进屋子的时候,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在玄关换好鞋,上楼梯的时候,步子踩得很小心,我生怕动静一大,苏嘉楠便会突然冒出来,我的心里很矛盾,我害怕见他又很想见他,他离开都快半个月了,我很想知道,没有我的日子,他过得好不好!
    我们的房间相隔一个过道,我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苏嘉楠,他正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背脊挺得很直,我对着自己的房门,脚步却走不向前,淋过雨的身体突然袭来一阵凉意,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苏嘉楠的身子怔了一下,我见他起身便赶忙转移视线,焦躁的拿出钥匙开门,也许是我太紧张了,钥匙始终对不上锁孔。
    他从我冰凉的手里接过钥匙,一贯平淡的语气袭来:“你去洗澡,我给你拿衣服!”
    “不用了,我……自己来……”
    “我说了,你去洗澡!”他的声音很大,我的耳膜险些被震碎,他眼里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极了,可这眼神儿依旧凛冽,看得我发凉:“下次约会的时候,记得看看地点,看看人!”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再傻也听懂了他的话,难不成,他去过公园?或者说他找过我?
    我习惯性的皱起眉头,对上他深黑的眸子,试图从里头找到答案,结果却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柔顺的滚去洗手间。
    我贪恋的,是他的和风细雨,哪曾想,他威逼利诱,凶残暴虐,我也一样爱不释手,爱情里,果然遍地爱屋及乌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