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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邀宠》 所有的兵们神色古怪的盯着弄弄。
“怎么回事?”
兵们面面相觑,还小心的问着。
陈可还在哭,哭的一嗝一嗝的:“孙弄弄,你为什么那么恨我?为什么……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就那么恨不得我去死!你漂亮,聪明,人缘好,为什么要与我为敌……除了你没有爸爸,我有爸爸,我这点比你好,其余我哪样都不如你,你为什么还要投毒害我……你不就想看我从云端摔下来吗?好!我死!我这就死给你看!”
一口气没哭上来。
陈可以头抢地。
光洁的额头撞在墙上,“砰砰砰”,那力道大的,没两下就磕出了殷红的鲜血。
“冷静点!谁害你了,慢慢说!”
好几个士兵一起抓着,都没抓住,反而被她咬了好几口,痛的兵们的火气也上来了。
“这娘们疯了吧!”
可不就是疯了!
一些稍微知道点事儿的兵,都愣的合不拢嘴了。
没爸爸的不是陈可吗?
为什么陈可说孙弄弄没有爸爸?
人孙弄弄的老爸,可是第X集团军的孙军长!
连弄弄,都不由奇怪的看着她。
只有文锦,眼底掠过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淡淡笑意,竟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闹出这么一件事儿一样。
不惊讶。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弄弄不由奇怪的看了文锦一眼。
那些兵们,本来想找文锦了解一下情况。可目光一触碰到文锦,冷不丁一个寒战。脚步一晃,立马换人。可惜,还不等他们找上弄弄,文锦笑眯眯的,手肘一拐,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兵们的神色立马僵了僵。
再看弄弄,明显多了几分同情。
被人投毒。
应该是蛮值得同情的一件事吧。
听说,还是铊。
这种毒,一般还发现不了。
难怪这些人都觉得自己蛮可怜的。按说,一般人身上发生这事,不说吓到,至少会吃惊一下。弄弄也挺想和普通人一样,体验一下心惊肉跳的感觉,可这两天,让人吃惊的事太多了,她真是一点都不惊讶了。
毕竟……
陈可只是不相干的人。
那么亲近的人,都可能伤你,何况这样一个本来就对她心怀怨念的主儿。
文锦看上去平易近人,可解决事情的速度当真雷厉风行,效率极快。没多大会工夫,兵们架着疯癫的陈可,就消失在病房里。
墙上,还有陈可磕出的血迹。
一块红。
看得人心中一刺。
空荡荡的走廊,白炽灯冷白的光芒打在打着石膏的右腿上。
冰冷冷的。
空寂。
落寞。
闹这么一出,弄弄心情有点儿差,直接折返回去。
重新躺在床上。
她想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正爬起来,茫然的看着自己脱臼接上的手腕,打着石膏的右腿,大门被人推开了。
刚才明明走开的文锦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这么冷的夜里。
他额上竟冒出了细细的热汗,轻轻的拧开灯,看见弄弄睁着乌溜溜的眼眸儿看着自己,他立马松了口气。
原本略微绷紧的眉心,水波一般舒展开来。
那清淡的微笑,就像清晨叶尖上的露珠,不可言说的温暖。
——“都伤成这样了,你不去休息,还在这晃悠什么?”
——“我饿了。”
她当时,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
没想到文锦竟奉若金玉,立马在这样的夜里,帮自己下了一碗面条过来。
心口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分明憋着难受。
却像是有大多大多的百合,悄无声息的在心口热烈绽放,那纯粹圣洁的雪白,刺的她眼眸儿都微微发红。滚沸的面汤中捞出面,不粘不乱,青头鲜嫩,撒着些许葱花。
其实,弄弄嗜辣。
基本吃什么,都喜欢撒点辣椒,剪开的红辣椒,撒在劲道的手擀面里,连汤汁儿都透着一股子鲜美可口。
文锦端来的就是清汤面。
别说辣椒了,就连蒜末都没有放,只放了几片菜叶,上面躺着一个煎**蛋。
看起来,蛮清爽的。
弄弄拧着眉头,其实不大喜欢吃清汤面。
可弄弄吧。
有个习惯,看着吃的,不得浪费。
文锦温和的笑笑,帮她把细碎的刘海往边上拨开,眼睛亮晶晶,“尝尝。不是说饿了吗?你现在受伤,不能吃辣。”
说着,筷子塞了过来。
弄弄挺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打伤自己。
不过,还没等问出来,手指已经被一双大手包住了。
“你手这么这么凉?”
文锦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找到空调,开到28°,满眼期待的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下面,你试试,好不好吃。如果好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弄弄捏着筷子。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一筷子下去。
当劲道的面条喂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倏的在味蕾绽开——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以下咽。
弄弄眼前一亮。
柔而带钢,爽口弹牙。
这是面。
汤汁儿鲜美,口颊留香。
弄弄尝了一口,还真上瘾了,一口接一口的吃,吃的很慢,却很享受,吃着吃着,眼泪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要隔阂?为什么要压抑?为什么要难过?
虽然伤了自己……
可他还是那个文锦。
那个会宠着她、无理由无条件的宠着她的文锦。
眼泪落得更凶了。
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弄弄别哭。怎么哭了?不好吃吗?不好吃咱们不吃了!”
文锦慌了,连忙抓着碗,想要拿开。
被弄弄压住了碗沿。
弄弄没说话,一双水洗的眼睛看着他,所有的隔阂,宛如阳光下的坚冰,不知不觉中融化,温淡,清软。
他愿意宠她。
那么她就相信他。
相信他不只是为了军演,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相信他从来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有原则、不轻易改变,有魄力、不为任何困难而退缩的文锦。
既然文锦不愿说。
那她就等,一直等到文锦愿意说的时候。
笨拙的擦着弄弄的眼泪,文锦还在逗她啊,“弄弄,你说那个陈可多可笑。早就看见她取了铊。她以为她做的天衣无缝……我们队里有一专攻心理催眠的专家,早就给她设了个套儿。她现在,恐怕还真以为角色对换,不青白呢!”
“心理催眠?”
“对啊。要不你以为她怎么就恰好在人那么多的时候,忽然发那么一个疯,把自己做的坏事全爆了出来。”
文锦说的满从容的。
然而,眼底的冷意却宛如针尖——不怪陈可yīn毒,只怪她坏主意打到了文锦心尖尖的一块肉上面。
文锦要能放过她,那才有鬼。
“那她……”
骇然的想起陈可癫狂的模样。
弄弄本来想不明白,如今全明白了。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蟋蟀”的叫声。
文锦面色骤然一凛,掌心温热,轻轻的按着弄弄的肩,笑容中透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弄弄,你吃完了,就早点休息吧。”
“嗯。”
安静的点头,还不等弄弄反应,文锦立马像来时那样飞快的离开了。
室内空荡荡的,窗帘拂动。
病房内,赫然间清冷如昔。
要不是手中的面,还冒着热气,荷包蛋咬了一半,没有吃完,弄弄一定会认为刚才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太过于想念文锦,而生出的错觉。
微微扣紧手里的筷子,心中百感交集。
——文锦隐瞒的事情,只是军演吗?
——未必。
——要仅仅只是军演,他不会这样处心积虑,希望自己退出这次演习。
——他必定还有别的什么任务。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信着他,这就够了。这一个月里,弄弄还就安安心心的养伤了。安静的看着自己的骨头,一天天愈合,闲的时候,也看着时艳浇浇花,种种草。
有时候,弄弄也挺羡慕时艳的。
所有人,都说时艳喜欢文锦,可弄弄看的出来,时艳只是对救死扶伤,有着至死不渝的理念。时艳也许的确做过文锦的剪报本,细心收录着和文锦相关的一切事儿——可那又怎样?
一个对医术有着狂热挚爱的人,会仰慕前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弄弄当兵到今天,都快三个月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目标很明确——
做一个好兵。
她以为,自己在军人世家中出生,从小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天生就应该是一个兵。
她虽然体力比不上新军阀们,但胜在意志力坚强。
就算是秦骁,都不得不赞她的信念坚韧。
无论炮兵、坦克、冷兵器战争到如今信息化战争的那些军事知识,还是枪支组装、拆卸、射击、越野、攀岩……
她都努力做了。
并且拼尽权利,务必要做到最好。
所有人都看得见她的汗水。
是。
她仰慕崇敬着军人,并且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军人——
可这真的是她的意志和想法吗?
谎话说一百遍,每天入夜前自我催眠,连自己都相信了吧。
静静的扶着手中的杯子,弄弄眼中浮现一抹苦笑。
时艳正帮她换药,以为她疼了,安慰的笑笑:“骨头已经在合拢了,弄弄,你别怕,伤会好的,保证连个疤都看不见。”
“谢谢。”
轻轻的翻开纱布,小腿上的淤青,黑的触目惊心。
弄弄静静的看着。
思绪就跑远了。
直到这次演习,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兵。
战场上,既然知道对方是敌人,就不该留任何的情面。就像曾经秦骁说过的那样,妇人之仁,隐瞒军情,罪不可赦。这就是赶着往战场送炮灰——自己当炮灰了还不够,还拖着战友一起赴死。这要真搁战场上,她这就是叛国。
以她对文锦的了解,她却很清楚的知道,文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阻止自己参加演练。
“哥,如果在演习中,我是红军,你是蓝军,你遇见我,会怎样?”
“那得看我是以军人的身份呢,还是你哥哥的身份。”
“如果是军人呢?”
“直接把你送导演部喝茶。”
电话那边,传来孙允瓷清越的笑声。
“可你是我哥啊……”
捏着话筒,弄弄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清淡。
“对啊,都说杀敌亲兄弟,可那得是一个阵营的。倘若我是军人,那么肯定是祖国排先,个人感情排后。”
第二个电话,打给孙允晋,笑声依旧,得到的却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所以……”
“所以虽然老爷子挖空心思想把我们往军营里送,可是我没去,允瓷也没去,只有允晋上了军校,因为我和允瓷知道,我们的心没有到达任何感情,都不放在眼里的那个地步。老爷子也明白,他才不逼我们。”
挂了电话。
弄弄坐在病床上,心底深处,有一个飒沓明亮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弄弄……你代我活着……”
是谁?
在弥留之际,随意的抹掉嘴角喷涌的鲜血,毫不在意的微笑。
心口闪过的那个画面,让她忽然间忘记了呼吸。
猛的闭上了眼,咬紧了下唇,弄弄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越了那年夏天的暖风,在心底一遍遍的回荡。“小田,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代你活着,为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是。
当兵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切切实实的来到了军营,不怕苦、不怕累的完成了教员交代的一切训练。
连老爷子都奇怪,她为什么要来当兵。
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在完成小田的心愿——那个与她一起长大,在她孤独的学生时代,陪着她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女孩——那个为了救她,把她一把推开,却死在卡车下的女孩子。
那年高三,小田已经被武装部看中,要不是为了救自己,小田现在已经是一个兵了。
那年高三,自己收到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可因为那次车祸。
小田再也无法完成自己的梦想。
而自己,休学一年。
第二年,义无反顾的来到武装部,申请参军——因为她说过,她要代小田活着。如今想想,自己真是代替小田活着的吗?
当时在自己说出“我代你活着,为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时,小田分明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眼神中流露出十分的抗拒。
“不……你不要……你要”
后面的话,小田没有说出来,她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却颤巍巍的抹掉自己的眼泪,依然笑着,怕自己难过。
眼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弄弄不想哭。
可以想到小田最后那个唇语,却仿佛有什么狠狠贯穿了生命和灵魂,让她忽然间茫然不知所措。
那两个字。
那两个让她仓皇逃避,让她不敢直视的两个字。
是……
牙尖微闭。
然后,上齿咬住了下唇。
无论她多少次想要忽视,想要无视,却闭着眼睛,依然能临摹出那两个字的唇语。
“幸……福……”
幸福。
小田用生命,去说那两个字,只希望她幸福。希望自己代替她,连着她那一份一起活着,无病无灾的活到生命的尽头——绝不是希望她做另外一个小田!
闺蜜。
朋友。
死党。
这几个字在网络上,被越来越多的“绿茶婊”、“两面三刀”、“没义气”给毁了,可她孙弄弄有生之年,却真正遇见了一个以生命相托付的知己!
真有那样的友谊……
会交付以生命。
真有那样的挚交……
纯粹的没有丁点儿人性的自私,没有利用、虚伪、冷漠。
真有那样的知己……
为你生、为你死!
小田曾经说过,每个人命定的轨道,各不相同,正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心愿,有着不同的目标,迥异的执着,才会组构成一个完美的世界。小田也说,这世上,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她这么喜欢的孙弄弄。
所有人都以为她孙弄弄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女孩子。
那是因为被小田影响的啊……
那看似张扬肆意的女孩,心底却一直淡淡的,薄凉如水,弄弄的成长中,看似她一直扮演着那个温和婉约的角色。
可弄弄知道,看上去是小田照顾她,却是小田教会她成长!
淡时,全天下都与我无干。
浓时,我可以做最张扬的女汉子。
是那样聪明、善良的小田,才会在生死的抉择中,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推开,从容的代替自己赴死。
“弄弄,别哭,我从不后悔认识你。更不后悔救你。”
耳畔,似有一个声音,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温和的在耳畔响起。
眼泪轰然砸落脚面。虽然明白自己的方向,可弄弄既然当兵,自然不会中途退缩,当一个逃兵。她只是打了个电话,和老爷子说了自己的志向。并且和老爷子说好了,两年后,服兵役退伍以后,要做自己想干的事情。
老爷子虽然惊讶弄弄的爱好,竟然是书画美术,却依然没有多说什么。
这场演习,比想象中的更漫长。
弄弄没有再关注演习后续的情况。
直到,半个月后。
红一军发生了一件轰动四九城的事情——军营中竟然有毒枭潜入,并混到了副营的级别,借着身份的掩饰,走私了大量的毒品。
破掉这件案子的,却是参加演习的蓝军特种兵大队。
原来……
那日文锦在作战室中,去取秦骁的资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
可谁都没想到弄弄会在那儿。
文锦真当弄弄没力气去管演习了,无奈之下,只能打伤弄弄。
而这场与毒枭的战争,发展到后面,完全是斗智斗勇。
对方狡诈yīn险,参加演习的红方,牺牲了12人,蓝军特种兵大队也牺牲了2名战士,文锦右腿中弹,才成功破掉这个案子。
那毒枭到最后,已彻底癫狂。
文锦爆掉了他的头。
他疯狂扫射中,流弹射中了文锦的右腿。
子弹从侧面贯穿而去,伤到筋骨,在大腿炸开。
血肉模糊,是一个碗口大小的伤。
伤太重,文锦送到急救室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抢救室的灯,一直亮了足足四个小时……好容易退烧,医生却说,保住了命,这条腿恐怕也保不住了。从文锦醒来以后,知道自己的腿保不住了,就拒绝所有人的探望。
事情已经结束了。
然而,提到当日围剿的惨烈,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心中犹有余悸。
孙允瓷说过的话,果然应验了。——“你心太狠,会伤到弄弄。”
那句话,犹在耳畔。
大雨倾盆,陆军总医院的高干病房,第一号房内住着文锦。这边的护士都是口风严实,且精明得很。给文锦换药、上药,一个个态度温柔的挑不出丁点儿问题。然而,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还是会小声的议论。
护士们不知道这是第几天看见孙弄弄了。
一开始,看着了,还觉得有趣。
后来,眼神就轻鄙起来,这时候,她们正消毒着医疗设备,一眼瞥到弄弄从楼上下来,恍惚的模样,苍白的脸色——
有一个大眼睛的护士口中不满的叨叨了。
“王姐,你说那个女兵,怎么一有空就来我们医院?”
“那位可是金龟婿,逮着了,自然要把握住。”
“那位?”
“嘘,别大声……”眼神往高干病房第一间掠了一眼,那位,指的是文锦。
开始说话的大眼护士撇撇嘴,忍不住好笑:“再怎么金龟婿,也折了腿,这辈子啊,就算是毁了。王姐,你说那小姑娘电影是不是看多了?她是不是觉得子弹打伤了腿,还能治?想着得最后演演苦肉计,争一把?”
“这世上哪里那么多的王子、灰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局。”
“王姐你可真毒舌。”
大眼的护士扯了扯她的袖子,俩人笑成一团,都拿孙弄弄当笑话呢。
是啊。
在高干病房住着的,哪个没有几个死心塌地的“女朋友”,哭着喊着不顾一切都要扑上去。等她们占到了好处,又或者明白金龟婿也有可能跌的一文不名,这时候有多殷勤,到时候撇的就能有多干净。
现在的社会上,哪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
说到底,不过是用钱买爱。
钱没了,爱也就死了。
不过,文锦毕竟年轻,又生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大眼护士似乎还有点儿不忍心,忍不住叹道:“王姐,你说一号房的病人,腿要能治好,那该有多好啊。”
“想什么呢。你见过子弹贴着大腿擦过去,伤到筋骨,最后还能复原如初的吗?”
“哎……”
大眼护士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别说是孙弄弄,就连她,都抱着点儿希望,所以在给文锦换药的时候,她总是格外的上心。
可右腿要是残了,可不是简单的事儿。
大眼护士到底是人精,说说也就罢了,天下的青年才俊那么多,犯不着为了一张脸,赔了自己一辈子。从高干病房到楼梯,是消毒室。
一扇扇门,鲜洁明亮。
弄弄从楼梯上来,就听见护士们议论的声音。
她嘴角抿的发白,漠然的从消毒室门口走过。
那几个背后嚼舌根的护士忽然听见脚步声,吓了一大跳,看见来人恰好是话题主角,脸上各自露出尴尬的神色。
在她们看来,弄弄就是那种趋炎附势的拜金女孩。
这种人,特难缠了!
要被她们听见你在背后说她坏话,那能闹个天翻地覆,搅得你里外不是人。
两人低下头,都有些后悔。
弄弄却像是没看见她们一样,直接走开了。
——难道没听见?
——不像啊。
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她脚步声远了,按捺不住好奇,一口气跑到门口,看见弄弄直接往高干病房走过去。
一步步,她走的虽然慢,却格外的坚定。
弄弄心情满复杂的。
她听见没有?
肯定是听见了。
文锦的腿断了,好不了了,这就是他不见自己的原因吗?
你看着弄弄蛮平静的。
她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穿了,整洁的指甲,平平的掐着掌心,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弄弄才能克制住自己悲伤到几乎夺眶而出的悲伤的眼泪——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文锦。
得天独厚的文锦。
从容自信的文锦。
天之骄子的文锦。
这样一个强大、骄傲到极点,能够自信到漠视所有的人,温和低调的不露半点奢华的年轻军人……
却失去了他的右腿。
这种连爬都爬不起来的挫折……连普通人都无法承受,何况是曾经摘星揽月的文锦。
弄弄的鼻子好酸,酸的她眼眶发红。
心,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
心情复杂的来到高干病房,一如既往,人还没到,就被拦住了:“孙小姐,文少校说不见客……”拦他的,是军中暂时配备给文锦的警卫员,叫小艾,今年才二十二岁,同情又好奇的看着孙弄弄。
小艾在这儿,拦了一个礼拜的人。
要是别人,早就知难而退。
就只有这个女兵,一次次提着煲粥,雷打不动的过来。
其实小艾也挺苦恼的。
每次拦着孙弄弄,都要纠结好长的时间,这小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纠缠起来却是软硬不吃,闹的他很头疼啊。“……”
弄弄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煲粥,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艾的警戒状态,立刻直线的往上飙。
每次弄弄也就这一招。
不说话。
看着你,就是不说话。
看的你心都疼了。
总觉得这姑娘,你要放她进去,文少校要找你麻烦。
你要不放她进去,人小姑娘也不容易,你心里不好受吧。
每次弄弄难受,小艾也一头大汗。
安慰半天,说半天,一直到弄弄的假条时间过去,如果见不到人,弄弄也只能回去。
这次,弄弄没抬头啊。
难道她想通了?
不过也该想通了。
要说一个爱你的人,那也就罢了,这是一个不爱你的人,又残疾了,你跟着有什么前途啊。小艾不了解文锦对弄弄的感情,心里瞎捉摸着,这时,弄弄抬头了,这双眼睛,漆黑剔透如黑曜石,眼眶微红,却看着他。
弄弄问他:“我昨天送来的鸽粥,文锦吃了吗?”
“没。”
弄弄又问:“昨天医院的饭菜,是什么?”
小艾想了想,道:“红烧肉,肉末茄子,手撕包菜。”
“他喜欢吃吗?”
小艾点点头,“文少校不挑食,一般是有什么,吃什么。”
弄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疼,眼眶红红的,看着像是要掉眼泪,可她愣是不哭,一滴眼泪都不掉,眼底有一种狠劲,那是对自己狠,哭了就是软弱,哭了就是向命运妥协,她不哭,也绝对不会哭。
“这是黑鱼煲汤,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你帮我交给文锦。”
小艾迟疑了一下,没接,“小孙同志,这汤……你就拿回去吧。”
在弄弄疑惑的目光中,小艾咬了咬牙,硬着心肠,把文锦交代他说的话,说出来:“反正少校是不会喝的,你这样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
弄弄问:“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弄弄道:“我爱他,与他无关,更与你无关。”
“可……”
“谢谢你的规劝,可是我想对他好,这样就够了,哪怕他不接受……”
弄弄眼神格外认真,微笑的说道。
清清淡淡的话语。
像是一道响箭,赫然击在轮椅上、某个面容雪白的年轻军人的心口,他修长的指节,倏的捏紧了。
那冰冷的骨色,苍白,脆弱。
一如此时的文锦。
嘴角露出一丝儿苦笑。
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了。
满口的甘腥的气息,轰轰烈烈的在胸腔中炸开,逼得年轻军人的鼻腔中溺水似的酸涩,有什么仿佛即将汹涌喷出,生生被压抑了,“孙、弄、弄。”低哑的嗓音,从胸腔中迸出,拼尽了一生的力气,才念出这仅仅只有三个字的名字。
是。
我想对你好,这就够了,哪怕你不接受……弄弄的假条,有时间限制的。等她走了以后,小艾把黑鱼煲的汤拿过来,热腾腾的盛出来。黑鱼肉质粗糙,也不知道弄弄用了什么办法,熬得很香。这些天,无论弄弄送来什么煲粥,文锦一律是不碰的。
可她做的煲汤,都是很好喝的。
所以,这些煲汤,文锦让小艾拿去倒掉,小艾都没舍得,自己躲楼下,一口口喝掉了,一边喝还要一边感慨——
老子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找会做饭的。
这次,小艾继续想把黑鱼煲汤拿走,却被文锦制止了:“汤留在那儿吧。”
“……”
小艾愣了下,第一个反应抓心挠肺,今天没有打牙祭的美味了。第二个反应,少校愿意吃孙弄弄做的东西是好事啊。大约被感化了?
“少校,您现在趁热吃吗?”小艾问。
文锦摇摇头:“扶我到窗口。”
“是。”
小艾摸不准文锦的想法,扶着他,一步步走到窗口,巨大的落地窗,是天鹅绒似的华贵窗帘,拉开窗帘,文锦就这么怔怔的看着楼下。
楼下?
楼下有什么啊。
小艾奇怪的凑过头,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弄弄的身影出现在那儿。
一步步,渐渐远了。
直到那一抹单薄的人影,再不见踪迹,文锦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那儿,年轻军人晶莹剔透的墨色眼瞳,漆黑的宛如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却在某一个不经意间,闪过一星儿绝望的无奈。
那样的绝望,饶是小艾这样粗心的主儿,都看的心中一揪。
他怔怔的看着文锦。
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像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这种被世界遗弃的痛楚。
就好像切实的发生在小艾的身上一样,让他不由想起了许多爱而不得的曾经,让他的心仿佛揪紧成一团。
小艾犹豫了半天,终是打破了沉默:“文少校……是喜欢那个女兵吧。”
“……”
文锦没说话。
许久,才见他像是从回忆中拔出神:“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艾被他看了一眼,整个后背一下子湿透了。
许多时候,小艾忍不住想,失去了一条右腿,都能散发出如此强大气场的男人,哪怕是残了,却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的智慧和自信。
这个男人,内心该有多么的冷硬。
要是完整的他,文锦该有多可怕!
小艾没见过那时候的文锦。
却知道自己怎么也不愿意面对那样完美到日月都会逊色的男人。
这样的妖孽。
千百年出个一个,足让人胆战心惊。
老天到底容不下太完美的人。
慧极反伤。
情深不寿。
残了也好。
残了不作孽。
可***老天还是不公平,这个男人就算残了,也***还是妖孽!他只消一个眼神,都能让你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文锦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弄弄对文锦的感情,新军阀们也都有耳闻。弄弄每天雷打不动的去看文锦,却总是吃着闭门羹,他一天天憔悴下来,红一区三班这些个顽主们,都看着有些不忍心了,除了文霆。高干一号病房躺着的,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文锦的光环下长大……
文锦,对于文霆而言,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别看着平时他总是一副无所谓、不信邪的样子,总是喜欢和文锦对着干,可真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为弄弄抱不平,他却没那么多的感觉。
文锦喜欢弄弄,文霆心里明白。
可在文霆看来,就算他哥残了,他文霆的嫂子也应该是因爱而和哥哥结合,绝不是因为责任!
他一点儿也不同情弄弄。
甚至……
恨不得弄弄早点放弃。
他不相信弄弄。
就算她孙弄弄是他同班的战友,他也不相信孙弄弄是因为爱情,才会死心塌地的想要去见哥哥一面。
断了一条腿,孙弄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等她知道了。
她会怎样?
她会抛弃哥的!
如今只是断腿,可被所爱抛弃的话,那时候,他哥受到的打击,绝对比现在更大。
一点点的火星,燃到指根。
一根根的抽烟,烟气袅绕。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那火光明灭的一点。
文霆眼里涩的难受。
心里憋得慌。
憋得他像溺水的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哥哥文锦……
***这些人天天说孙弄弄怎样怎样,她孙弄弄至少还手脚健全能蹦能跳,可他哥呢?他哥以后就残了!那是他从小到大看着的背影,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护着他的亲哥哥,那是他一直当成目标想要并肩并超越的人。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嘶吼。
他想要发泄。
却不知怎样去发泄,他浑身都像浸在一口油锅中,煎熬的好像要死过去。那就是信仰的坍塌。
“嘭嘭嘭。”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文霆没回答。
他还在抽烟。
“谁在里面?”
那人不敲门了,取出钥匙,直接把门打开了。
一开门,浓烟滚滚,直呛而来。火气倏的冲了上来,秦骁脸色一沉,伸手打开灯,刺眼的光线随着白烟一起呛上来了。
这场面太惨烈了!
地上散落了无数烟头,文霆长腿一撑,指间夹着个烟头,颓废的坐在角落,胡渣滓从下巴上冒了出来。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
就只有他一人。
秦骁最烦这些兵没个正行的样子,当即用手电筒的光去照文霆的眼睛。“你这是怎么了?”声音沉下,低沉磁性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冷。
文霆没说话,狠狠的再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中,他整张脸几乎辨不出五官,只有眼底那一星孤狼似的血红,透出他此时心绪不宁。
“这就是你当兵的样?”
见他不回答,秦骁更火了,长腿一跨,穿过烟雾,直接上前拧起了瘫在地上的那个人。
可手指还没碰上文霆……
一记老拳狠狠砸了过来。
反了天了!
秦骁练兵生涯中,见多了这种不服管的兵,当即握着拳头,一记又快又狠的拳头砸了回去。
“砰!”
一声闷哼,文霆登时像破旧的娃娃般,被他打的撞到墙上。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耳朵嗡嗡的疼痛着。
那样的疼痛,火辣辣的冲上文霆的心间,这是痛啊,他哥哥文锦残了一条腿,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痛?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
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小狼崽子头上、眼睛里都流血了,却不管不顾,一跃而起,怒吼一声:“再来!”那决绝饿狼似的低吼声,完完全全爆了出来,文霆狠狠摇摇头,甩掉从眼眶流淌下来的血滴。
咆哮着,冲着秦骁又跃了过去。
“你疯了!”
死死捏住文霆的手腕,秦骁的眼底没有丁点儿感情。
文霆的出拳、防守早就没了章法,他疯狂的叫嚣着,怒吼着:“秦骁,你不是很能打吗?你打啊,你和小爷打啊,有种松开老子!”
拼命挣扎着,狼崽子就跟疯了一样。
从秦骁捏着的那个手腕上,发出“卡擦、卡擦”的骨头断裂声,文霆却压根顾不得这种背扣手腕的挣扎会不会扭断他的手腕。身子狠狠的冲了过去。他咆哮着,任由眼底射出死似的光芒,头上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在白烟中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
秦骁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敢用力,连忙松开手。这一松手,文霆扭过身子,又冲了过来。
“打啊,秦骁,你他妈使点劲,打啊!”
文霆像是疯了似的咆哮。
他需要疼痛。
他需要更多的疼痛来刺激自己的心。
就在文霆一拳砸过去的时候,秦骁微微侧了侧身子。文霆猝不及防,狠狠的摔了出去,牙齿磕到地面,嘴角里一股的甘腥气。
这时,他看见一双军靴。
一双小巧却英气的军靴。
抬起头,弄弄倔强的影子落入眼底。
“只有你会痛吗?”
他听见弄弄的声音,淡淡的丢了下来,无悲无喜,那眼底的红丝儿,刺得他心口越发的赌了。
“你至少还能看见他,我……连见都见不到他,你知道吗?”
像是有一盆水。
狠狠的浇在头上。
人,总是会在比自己更弱势的地方,找到诡异的心理平衡。
文霆翻身坐起。
背对着弄弄,他抿紧了唇,不说话。
袅绕的白色烟气中。
弄弄正色道:“我要见他。”
他,自然指的是文锦。
文霆冷静下来,像是完全忘记刚才自己抽了一地的烟,殴打了教员,摔伤了脑壳,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然道:“见着又算什么,我哥的腿,一辈子好不了了。你能怎样?你真的是爱他,就扯证啊,有种当我嫂子!”
“我没种,但是你嫂子,我当定了。”
弄弄说的漫不经心,却不知有两人,心狠狠的缩紧了。
一个牙关狠狠的咬住了。
是文霆。
另一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深浓而悲哀的看着弄弄。
却是……秦骁。
他心底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悲凉。
曾经……
他以为要不起、不敢要、甚至不敢接近的弄弄……
曾经……
他只想把最好的留给她……
可现在,这个女孩儿却如此风轻云淡的对文霆说:“你嫂子,我当定了。”
虽然,那人是自己的兄弟,在一个月前,那是一个耀眼的让日月都逊色的男人。可现在的他,却为国家利益,丢了一条腿。虽然……知道他们分明有着比山高、比海深的情。可秦骁每每在冷月如钩的晚上,梦到那天的作战室,弄弄抱着他,他几乎差一点……
就能强要了弄弄。
忽然间无比的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再决然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