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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邀宠

    大口大口的行军锅里,腾着雾煞煞的香气。穿着迷彩服的兵们穿梭着,不停的引回浑身发抖、惊魂未定的灾民们。
    “老乡,哪里不舒服?”
    “叶医生,这里又送来一个。”
    “来来来,这儿吃饭了。让一让,别挡着路啊,小同志!”
    无数个声音混杂着。
    弄弄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么一副景象——这里的兵多,但是更多的是灾民、军医,还穿着文化衫的志愿者。
    大风挟裹着钢蹦似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身上。
    灾民望着被大水冲垮的家园,嚎啕大哭。
    面容稚嫩的新兵们,因为救援,而被泥石砸在脑门上,鲜血流淌了一脸,却不在乎的抹掉几乎粘住眼睫的血流,微笑着对军医道:“先救老乡吧。我没关系的。我还能再救几个人……”
    鲜血混在大雨里,染红了绿军装。
    弄弄看见那个军医眼里的泪,一滴滴往下砸。
    她心中冷不丁狠狠一抽,艰难的移开了目光。
    有几个带着野战医院袖章的军医在抢救溺水者,然而僧多粥少,这儿的军医显然不够——文锦一回来,沉着脸,二话不说就开始救援。
    行军锅中的饭菜,都快凉了。
    是炊事班一碗碗盛好了,送过去,兵们胡乱吞咽下去,又开始匆忙的救援着。
    秦骁一回基地,就不见影儿了。
    直到他浑身湿淋淋的,抱着一个溺水昏迷过去的老人匆忙赶回时,弄弄才知道他一回来就开始去救援了。
    第一线的灾情,远比在边缘地带疏散群众要危险、也更可怕。
    固守在最危险的第一线,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险情,在这儿多待一秒,都增了一分死亡的威胁——在这儿的,都是些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兵,他们的小脸稚气未脱。哪个家中不是父母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口里怕化。
    可如今,年轻的战士们却要用稚嫩的肩膀,抗起一片天。
    也许,他们晚上也会摸着额头上包扎着纱布的伤口,在夜里默默的掉眼泪。
    然而当破晓的那一刻,战士们抹干了眼泪,谁都不会忘记肩负的责任。
    前线的险峻形势,大家都清楚着。
    就在刚才,又有一个战士倒下去了。
    生命绳上,刚救回一个被困了一天一夜的孩子,那孩子的母亲为了救他,被无情的大浪扑了过去,消失在大水中。那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啊,获救的那刻,抱着战士的大腿放声大哭,哭得所有的兵眼眶都红红的。
    弄弄心中越发的难受。
    ——绝不给救援队添乱。
    ——尽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加入到抗洪第一线。
    这是弄弄全部的想法。
    然而,就在她紧跑几步,准备跟着身边的兵们一起去抗沙包,加固大坝时,身后传来个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上挂着上士军衔的兵跑了过来,看见她,松了好大一口气:“你就是孙弄弄吧。”
    “是。”
    “太好了,你跟上来。”
    弄弄一头雾水,跟着他大雨里一溜儿小跑。
    前面,一辆漆着迷彩色的卡车正泊在雨中,车门半拢着,从里面搬下一箱箱救援物品,里面那个兵朝着她亲切的招手,道:“快,刚好这辆车要回去,你跟着回去。”
    “……”
    “这儿是抗洪第一线,你也看见了,我们这儿实在抽不出人手照顾你……”领她过来的上士抹掉打在脸上生疼的雨水,黝黑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一股热血“轰”的下冲上了弄弄的脑海。
    “我不需要人照顾。”她大声说道。
    那兵一下涨红了脸,连忙摆手:“女兵同志,我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他眼里布满了血丝,指着旁边哭着爬上卡车的受灾老乡,还有一些脸色苍白、看上去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的志愿者,疲倦道:“你瞧瞧,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干劲很大,可抗洪前线远比你们想象中的可怕多了……”
    弄弄知道此事说什么,他都会把自己划分到添乱的那一类人中。
    她也不争辩。
    挺直了腰杆,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个兵,认真道:“这么一辆卡车顶多能塞五十个人,这里的受灾人数远不止50,还是让老乡先走吧。”
    “这……”
    那兵还犹豫着,文锦已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算了。”
    那兵朝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果然二话不说,继续回去抗麻袋,固大坝。滚滚的洪流奔腾着,从高位冲下,九、十米的洪涛,甚至能把一栋楼房给冲倒,浑浊的水面上漂流着塑料凳、手电、洗衣机等各种奇怪的东西。
    一看见文锦,弄弄当即明白这个兵是文锦找来的。
    他想着法儿在照顾自己呢。
    应该是怕自己无法应对这里的情况。
    她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晶亮的眸子格外认真的看着文锦,诚恳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大雨中,女孩清亮的嗓音,透着坚韧与不屈。
    文锦心口忽的一热。
    “好姑娘。”
    文锦按住她的肩,裂帛似的微笑若阳光洒落。
    此时此刻,前途晦暗莫测、生死未知,弄弄看见这样灿烂的笑容,分明有一种悲恸大哭的冲动,却强行呛下了眼泪,故作轻松,笑嘻嘻道:“不能叫姑娘,到了部队,就只有同志!”
    仿佛一缕阳光,驱散了两人心中的yīn霾。
    在这样的相视一笑中,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不悔。
    是!
    当了兵,就该有牺牲的觉悟,哪怕知道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怕算个什么事儿?
    何况,身边还有一知己。
    生共寝,死同穴。
    纵是黄泉路上,有人一起唱着军歌、讲笑话,绝不寂寞。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战死疆场为荣耀。
    有人说,当兵的人。生,生命中有硝烟在摇曳;死,灵魂中有马蹄在回响。
    H地的洪灾,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地。
    这儿虽没有马蹄裹尸,烽火连天,但洪涛滚滚,大雨滂沱,据指挥部传来的数据监控,不难发现F、C、X三个地点的爆发的洪水,已经超过了历史最高——而奔腾的江流汇聚一股,长江水位破掉了警戒水位。
    红一区三班的救援行动,渐渐从疏散周边群众,到自告奋勇坚守第一线。
    在灾难与死亡的面前。
    这些素来秉着得过且过心态的孩子们,骨子中的血性一点大雨中赫然苏醒。
    他们的父辈、祖辈,在硝烟中走来。
    一身的伤,是荣誉的象征。
    不屈的灵魂,回荡着热血激昂的旋律。
    弄弄没有走,用行动证明,她不仅不会添乱,而且是一个有用的兵。
    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她一点都不怕苦、不怕累。
    大雨中,那纤细的女影穿梭在最前线,与战士们吃一样的饭、和战士们干一样的活。哪怕摔倒了,吭也不吭一声,爬起来,继续干。
    连陆展眉都咬紧了牙关,不可置信的看着孙弄弄,一肘子戳向秦骁:“你的兵不要命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秦骁淡淡道了一句,漂亮的凤眸中,却隐约闪烁着动容。
    其实弄弄做的事,之于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
    可弄弄毕竟是个女兵。
    何况,她身子骨儿本来就弱。
    却在这时,比其他兵更有韧劲,所有的兵都被她感动了,再没有人说她是拖后腿、又或是别的什么——
    弄弄从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她比其他人更加明白自己的信念和目标是什么。
    可这时,为何却……
    文锦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将身边一个看过的病人交手其他军医,几步走到大坝边上,此时,弄弄摔倒在雨里,他心中狠狠一抽,旋即怒火狠狠冲上了心口,为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生气。他听说,她已经三天没休息好了。
    一把将摔倒在雨里的弄弄提出水洼,把她抱到帐篷里,文锦狭长冷峻的黑眸透着严肃的光,不由分说道:“休息。”
    弄弄的眼底空洞洞的,竟没挣扎。
    这让文锦心中生出了说不出的惧,一把扒开她的衣服,紧接着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怎么搞的?”
    手指从肩膀,一直到胸,到腿。
    雪白的肌肤上,斑驳的淤青,她身上就没一处好的地方,严重的地方,甚至冒着丝丝的血丝儿。
    茫然的抬头。
    看清是文锦。
    “哇——”
    压在身上的一根弦,终于断了,她一把抱住文锦,死死的抓着他的腰间的衣角,放声大哭:“我听见他们呼救,就在水里。”
    “怎么了?别哭……别哭……”文锦慌忙安慰。
    弄弄摇着头,哭得伤心欲绝:“不,你不知道。你没有看见……那些灾民,他们在水里,他们和我招手,在呼救……冲锋舟过去的时候,浪已经扑来了。连个影都没有……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
    文锦眼底流露出深浓的哀伤。
    “没事,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弄弄在文锦的安排下,终于睡了一个觉。
    好在这几个月下来,降水已止,洪水渐退,基本救援工作已经入了尾声。托相熟的朋友多照顾着点,他抱着弄弄,一步未离。
    弄弄原本丰润的面颊清瘦下来。
    他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脸。
    其实弄弄压根不用这么辛苦。
    很多时候,文锦都觉得自己摸不透这姑娘——你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看着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迷迷糊糊——就拿训练的时候说,她也知道自个儿身子弱,被抱到军车上,她也不挣扎。
    你亲着她、逗着她、摸着她的嫩生生的nǎi子,调戏她——
    这搁别的小姑娘身上,要么扑上来比你玩的还野;要么得拼死和你闹革命。
    可弄弄不,她任由你玩。
    可到底是你玩,还是她在玩,你也不明白。
    你捉着她的水嫩嫣红的小奶尖,问她这是什么?她也雾煞煞的,润得滴水的眼眸儿委屈的看着你,给你玩,玩得你裤裆里面憋着一团火。
    可你真觉得她迷糊?
    冲锋舟上,小姑娘看清地形,也不多啰嗦,三言两句,就把陆展眉拉下水了。
    再然后,她不乐意走,坚决要与灾区人民共存亡,文锦那时候才觉得,这姑娘骨子里硬气,兵味儿足,并不像她给人的感觉那么迷糊。
    可就是这么错误的判断,让他彻底忽略了弄弄。
    哪里是硬气?
    小姑娘心软得很,还是个孩子呢。
    文锦心疼的亲了亲她的脸,看她拧着眉头,难受直皱眉,就唱着歌儿,哄着她——
    他不会唱别的歌,还是军歌。可胜在声音很好听,清澈没有丁点儿渣滓,不粗、不哑,磁性低沉,醇得酝酿许久的美酒。
    他平常不爱唱歌。
    可听过他唱歌的女孩子,听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他低低的唱着,有年长的女军医来帐篷里取药箱,听着心软软的。弄弄听着听着,眉头展开了,抿着唇,苍白的脸蛋上渐渐不再彷徨。
    平常,文锦在医院、野战医院的时候,经常会被问道:“文主任啊,我儿子\父亲\班长\教员什么时候能醒啊?”
    该醒了自然就醒了,总问这问题,间接说明了这些人对自己医术的不信任。
    可直到轮到自己的时候,文锦才知道,关心则乱。
    心里都有答案的事儿,可他还在一遍遍问自己,弄弄什么时候醒呢?醒来以后会不会觉着还是难受?身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文主任,吃饭了。”
    帐篷一掀,有个兵跑过来,送来盒饭,一双眼睛拼命的往弄弄那边钻,一边看,一边啧啧叹息:“文主任,这女兵了不得啊。”
    “哦?”
    “我听战友说,她骨子里有股血气,硬气着呢。”这个兵身上挂着上等兵的兵衔,自告奋勇跑过来送饭,也是觉着对孙弄弄挺好奇的——他可是听说弄弄救过人呢。可看了看,又觉得孙弄弄和自己想象中的差太远。
    一般的女兵,不都是扎着小辫儿,漂漂亮亮的,笑一下都能勾人魂儿。
    救了人的女兵,那不得跟仙女似的啊!
    可真见了——
    孙弄弄一点儿也不像他想的那样。
    别说扎辫子了,她就压根就没留长头发;再看脸蛋,是挺清秀的,可瘦得厉害,又苍白啊,看着就病恹恹的。
    这个兵登时无比失望。
    在他说这个女兵硬气的时候,文锦刀子似的目光,就扎了过去,轻描淡写道:“哦,是嘛?”
    “文主任你挺喜欢这个兵的?”
    某兵依然傻乎乎的,没丁点儿撞枪口的自觉,憨乎乎的问着。
    “嗯。”
    “依我说啊,这女兵长得真不咋的,还是文艺兵好看……”
    某兵嘻嘻哈哈,一边遐想着文艺汇演,那些女兵漂亮的模样,一边留着哈喇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文锦也不多话。
    听着他说。
    直到这家伙把弄弄批得体无完肤,把心目中的文艺兵女神捧到了云端,文锦微笑着道:“你这个兵挺有意思,是哪个连的兵?”
    “红七军三师炮兵连。”
    文锦笑笑,掏出对讲机,在某兵疑惑的目光下,微笑道:“丘连长,你们连待遇不错,听说文艺汇演经常有。”
    “放屁。老子三年没见过妞了,你和老子说文艺汇演多!”
    “没见过妞?可别糊弄我,你的兵都说,文艺兵怎么怎么样……”
    在某兵漆黑的脸色下。
    文锦笑着将他送出了帐篷。
    弄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坐起来,就觉得肚子饿的咕咕叫。
    “扛不住,怎么就不知道和我说一声?”文锦把留着的饭菜递到弄弄手里,弄弄一声不吭接过来,觉得饭菜还冒着热气,不由惊讶的看着他。
    “怎么还是热的?”
    文锦指了指自己的怀,委屈道:“还不是怕你吃冷的吃坏肚子,我一直帮你捂着呢。”
    “我又添麻烦了。”
    弄弄不好意思的笑笑,打开盒饭,埋头苦吃,吃到一半,只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
    她鼓着腮帮,费力嚼着饭粒,雾煞煞的抬起眼。
    文锦的目光心疼又无奈:“你什么时候都不是麻烦。”
    这种话,对弄弄而言,太空白。
    她压根无法理解文锦话中的意思,只觉得文锦今天的目光和以往都不一样,这让她心中跳的有点儿厉害,下意识避开了他的手。
    文锦眼中一黯。
    那种因不了解而疏远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上心头。
    是。
    他依然无法靠近,无法贴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弄弄心中有一把锁,看着那么透明的小姑娘,却似水晶玻璃做的,他拼尽了一切,分明已经揉入了她的身体,与她如此契合,拥有那段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交融……可,依然远着。就像一个月来,她哪怕心中堵成那样,却依然固执的缩在角落,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弄弄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文锦觉着弄弄摸不透、看不清,真是冤枉弄弄。
    孙家那三个,为什么一个个都宠着弄弄、藏得好好,不愿意别人看见?
    那是怕弄弄吃亏!
    说到这儿,诸位肯定有疑问。
    师长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谁敢不长眼的给她排头,让她吃亏?她不横着走,都得阿弥陀佛了。
    这么想的,赶紧回头洗洗脑去。
    弄弄和孙家那三个不同,是在部队大院长大,可上学的地儿不挑地儿,分到哪儿,就在哪儿上学。
    一直以来,她就没觉着自己和其他同学有什么不同。
    上课迟到也是要罚站,考试写错题也是要罚抄,体育不及格也得挨训,周围同学搞小团体也是得冷着她的……
    这么一桩桩说下来,这妞水深火热的,过得恐怕还不如人家——
    气场这种东西,合则热火朝天。
    不合……那就往死里去孤立你。
    小时候的弄弄,也还活泼着,见谁都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忒讨喜。
    长大了,怎么就养成不好说话的性子?
    说到底,还是环境害的。
    弄弄上小学的时候,刚好赶在孙家那三个鬼出国疯玩,家里的大人忙,也没空顾着。
    刚入学,她也志得意满的想要和同学弄好关系。
    可惜。
    弄弄的气场就和孩子们合不到一起去——大院长大的孩子,就算口上不说,可气质摆在那儿,骨子里就有一种傲气。
    小小的弄弄稀里糊涂,笑嘻嘻的跑去攀关系。
    可人家不理她啊。
    以她为中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全班那么多学生,愣是没一个愿意和她说话。
    若只是这样,也还好说。
    弄弄穿了雪白的纺纱裙,小孩看着眼红,体育课脚一伸,把她绊一跤,裙子划破了……
    弄弄买了新画笔,上个厕所回来,画笔就被折了……
    弄弄觉着同桌的男孩子长得漂亮,朝他多笑了一下,全班立马疯传着弄弄和那男孩的绯闻,到最后,男孩看着弄弄撒腿跑得飞快,躲着走……
    不管弄弄做什么,这些孩子都能想着法儿,往死里折腾。
    久而久之,弄弄心就冷了。
    小小的弄弄心软,打小就是个小包子,也不会告状,被欺负着欺负着,就养成了孤僻的性儿。
    等孙家那三个鬼回来,首先就觉着妹妹不对劲。
    再一打听:好家伙,居然有人敢欺负孙家的宝贝。
    也都是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却从来是孩子头儿,众星拱月,被人捧着的,当即火气冲了上来。
    伸脚绊弄弄的,直接把她打一顿,丢泥坑里。
    折了弄弄画笔的,直接把她打一顿,所有的笔都折了。
    那个和弄弄传了绯闻的?
    唔,这个嘛,干脆把人男孩抓过来,逼着他和弄弄表白——靠,让你躲弄弄,我们家弄弄多好个姑娘啊。你和她传绯闻,那是你的荣幸!
    小男孩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吓的哆哆嗦嗦,“弄弄女大王,别,别打我,我……我喜欢你……”
    孙家那三个还气:“让你表白,你不结巴会死啊!”眼见就要推一下,那男孩吓坏了,放声大哭,哭的那叫个委屈。
    打那儿以后,弄弄的心不是冷了,而是死了:若不是哥哥逼着人家来表白,她还不知道原来自己长得这么吓人。竟然能把人吓得痛哭流涕。
    如此一来,她看着文锦,总觉得文锦比当年自己喜欢的男孩漂亮多了,也优秀多了——丢那男孩几条街都不止了。
    这么优秀的文锦,和自己好了……
    那是一定在军营里待久了,母猪赛貂蝉。
    文锦越是靠的紧,她就越发的胆战心惊。
    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在文锦温柔的目光下,她连忙低头,几次被呛得直咳嗽——饭粒子呛到喉咙里面,热辣辣的疼着——文锦就连忙拍着她的背,顺着气——连弄弄的老爸、老哥都没这么温柔过。
    孙父素来是雷厉风行。
    你吃饭如果被呛咳嗽,指望他顺气安慰?
    鬼!
    老爷子不一眼瞪来,先责问你“没个规矩,吃饭不好好吃”,那都是好事了。
    至于孙家两个哥哥。
    倒是宠着她。
    笑嘻嘻的夹几筷子她喜欢吃的菜,放她碗里,心是好的,口里却还要吓唬她:“弄弄啊,吃饭咳嗽,要挨打了,来,哥哥给你供一筷子就没事了。”
    只有文锦,又是拍背、又是倒水,桃花眼含着水润润的一泓春色,飞掠而来,似嗔怒又似心疼——好像在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弄弄性子孤僻。
    你要是冷着她、晾着她,她都不当回事儿。
    你若是宠着她、护着她……不是亲人,谁会无条件的宠你啊,说句小没良心的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原来文锦对她好,手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小动作,一双桃花眼含着春色,飞掠而来,透着领子往里看。趁着没人,还要揉揉她的nǎi子,亲亲她的小脸。
    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弄弄猜得出。
    弄弄也不怕他的玩法。
    默许了这样的游戏法则。
    可现在……
    为什么文锦的行为,让她越来越摸不透?
    她费力嚼着米饭,一抬眼,再次撞上文锦含笑的目光——腮帮子咀嚼的动作猛地一顿,愣愣看着文锦过于温柔宠溺的目光,她觉得有什么狠狠劈开了自己的脑壳儿,小脸一僵,甚至忘记口中这口饭,是吞,还是嚼。
    孙弄弄啊孙弄弄。
    争点气好不好?
    她苦着小脸,低下头,眼巴巴的盯着手中冒着热气的饭。
    总觉得倘若自己不死心塌地的爱上文锦,那就是负了他。
    她的确喜欢文锦,却远远不到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地步——打小儿养成孤僻的性子,让她觉得人与人之间,距离起码得隔三米以外。
    可文锦……
    为什么就靠得这么紧了?
    怎么说这也是夏天,挨那么紧,他就不怕中暑吗?
    哦。
    不对。
    文锦是医生,中暑也不怕。
    想到这儿,心中越发的悲愤交加——那一口饭,就这么含在嘴里,苦兮兮的,忘记吃了。
    “笨蛋,咽啊。”
    低沉好听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文锦笑着摇头,修长而冰凉的手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把她合不拢的小嘴,往上一送。
    弄弄一愣,顺势吞下了米饭粒。
    “文主任……”
    想了许久,她弱弱的开口。
    “嗯?”
    “……”文锦温柔的眼,静静的睇着她。
    她一吓,连忙又扒了几口饭,再次呛得小脸通红。
    男子低沉悦耳的笑声,在耳畔轻轻响起,一杯温水放在了眼前,“没人和你抢,急什么?”声音好听的让她心下莫名一撞,他俊秀得不可思议的五官,让她忽然想到“绮丽香艳、婉约柔媚”这样的词儿——
    听说,文锦打小便是大院里那帮女孩心目中的男神……追他的女孩,从西直门排到东直门,都不带堵的。高干子弟圈却有另一则鲜为人知的传闻——传说,他刚出生,就被母亲遗弃了。
    ……
    一想到这,弄弄的心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没,没什么,饭很好吃。”傻乎乎的笑着,她心中叹了口气。
    哎,还是不忍心啊。
    暴雨渐止,洪水渐退。
    第一线的兵们这才渐渐缓过一口气,见着面终于有空唠上几句——若是遇上老乡,扯一边还能说几句家乡话,感怀一番。这一月来,低沉压抑的黑色氛围渐渐消散。红七军在救援工作中,取得了极大的成绩。
    眼见着水位线渐渐降到警戒线下,兵们黝黑的脸上都透着喜气。
    人就得绷着一根弦。
    这弦,一松下来,就有空想东、想西——当初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轻重缓急下,搁心底就是根刺儿,哪能那么容易的给你忽悠过去——这要不拔出来,陆小爷就算和初恋女神啪啪啪,也得被这根刺儿给扎得没了兴致。
    早说过,陆展眉记仇。
    芝麻大点儿事,他能记到地老天荒。
    这厮素来认为“呼,出一口气;吸,争一口气”,红七连在救援中,争够了气。
    就等于你让他拼命的“吸、吸、吸”,却不让他“呼”出那口气。
    呵。
    这不摆明要让陆小爷憋死过去!
    抗洪抢险的时候,他来不及去找孙弄弄,也没空把这口气给出出来。
    可现如今,尘埃落定。
    眼见着军用卡车来来回回,拉跑几个连的人,这点儿旧账要再不算清楚——若真要把这股怨气带回到基地,他陆展眉的名字得倒个儿写。
    “陆队长,吃饭没?”
    他站在大坝旁边,一块山石旁边。
    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支烟,火光在指尖明灭。
    不耐烦的拧着眉,挥挥手,那兵立马缩缩脑袋,哧溜一声跑个没影。
    陆展眉思考的时候,最烦人家来打扰。
    孙弄弄这名儿,他记下了。
    他堂堂A大队的队长,被个小女子捉弄了——传扬出去,他还混个屁。
    少年男子挺拔俊朗的人影,在傍晚的夕阳下,透着一股子铁马金戈的锐气——陆小爷是天生的娃娃脸,分明二十四、五岁的人,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还要小,笑起来还有两枚小小的梨涡,瓷娃娃似的,忒漂亮。
    可你仔细瞅,就会发现他亮若点漆的眸子在晚霞下,呈现出锋锐而清透的深褐色。
    像细小的漩涡,藏着可怕的暴风雨。
    军校里和文锦、秦骁对着干的主儿,能是等闲?
    真说起来,陆展眉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儿,把孙弄弄捉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关键那丫是个妞。
    倒不是说陆爷心软,骨子里还有“怜香惜玉”这等情怀。
    事实上,陆爷骨头硬,心肠黑,脸皮厚——所谓厚黑学,打小无师自通,真就24K纯金打造的纯爷们。
    对他而言,女生这玩意,还没碰着先得哭哭啼啼;你给她点阳光、就等于黏上了国产502。
    陆爷也怕。
    可比起被孙弄弄沾上、甩不掉,他更怕自己带着一股子怨气回基地。
    眼见着不远处,一身军装,纤细瘦小的女孩抱着饭盒,坐在大坝边,无比严肃的盯着褪去的潮水,一口口认真吃饭。一股子邪火再次冲上心头,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掐熄烟头,心里就一个念头——
    报复一个给你难堪的女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她变成你的女人。
    这种观念,大抵来自于某位赫赫有名的校长。
    说来话长,但不得不说陆展眉就是一混主儿——
    学生时代,人家读沈从文的文章,研究的是浪漫诗意的风格,朴质传神的色彩。
    陆大少在看什么?
    爱情?
    对。
    令人啼笑皆非,这小子延展,不怀好意的眼神瞎溜达,竟盯上了沈从文的那几百封情书追妻故事。
    湘西才子,爱上了自己的学生。
    这段师生恋,远比任何杜撰出来的来得惊心动魄。
    当年沈从文苦恋张兆和,不敢当面表达爱情,几百封情书却只得到了张兆和“青蛙一号”“青蛙二号”这样的排名。
    女学生对沈先生保持着绝对沉默。
    胡适校长对赫赫有名的青年才子屡屡受挫的爱情鸣不平,自告奋勇,竟当起了月下老人——
    好。
    背景介绍完了。
    说说咱们的陆展眉,陆大少爷。
    别的人怎么纠结,陆爷都不管。
    唯一令陆爷觉着有趣的,还是胡适校长的那段话。
    一般人当月老是怎么劝的?
    合则聚,不合散。
    可我们的校长大人怎么做的?
    在牵线失败后,校长大人忿忿不平,竟然写信告诉沈从文:“此人(指女学生张兆和)年(纪)太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你千万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
    好家伙。
    胡大校长,您这是月老还是圣斗士?
    这么写信,不摆明了要让沈从文发扬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两万五千里长征与女学生张兆和抗战到底?
    其余的,陆展眉没记详。
    这厮脑子一根弦,单独记得了“你千万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
    对陆展眉而言,这句话换个用法,可不就是戳着他陆展眉的胸口在说:“你千万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孙弄弄)夸口说她曾让陆展眉吃了暗亏。”
    最后,沈从文成功娶了才貌双全、家世金贵的张兆和为妻。
    小女子张兆和,没碎成沈从文的心。
    ……
    陆展眉对娶孙弄弄,没什么兴趣。
    但是只要把孙弄弄给弄到手,以后说起来,就不是孙弄弄让陆展眉吃暗亏,而是他们自家的事儿。
    甭管你们把孙弄弄传得再厉害,再邪乎,他一句话,就可以摆平所有的传闻:哦,孙弄弄啊,这个女兵我玩过,也就那样吧。
    想得简单,做起来太难。
    孙弄弄一不偷懒,二不娇气,从来与大部队共进退。
    这么个兵,你怎么逮落单?
    逮不着落单,总不能众目睽睽下,按地下,脱了裤子就上——倒是能找几个兵,支开碍事的兵,把孙弄弄给劫出来——这么一来,也是个麻烦——主要还是陆展眉这点儿歪歪肠子,还不屑用这种龌蹉的法儿来强个女人。
    啧啧啧。
    谁要听着这么个想法,一准儿肚子笑抽筋——
    陆爷您不强女人?
    不强女人会摊上那么个破事儿?
    您这想法,比找几个人支开弄弄身边的兵,更龌蹉好撒?
    暗夜中,微弱的火光在修长白净的指间明灭,年轻军官妖娆的脸若怒放的箭荷,邪美如幼童,多艳色!
    这种艳,又像是春光爽淡的清晨,一支饱满清浅的芦荟,抽出了叶桑——根部凝着滑落下的晨露,神秘而魔魅——
    惊艳的白,雪白。
    说是不屑。
    到最后,他还是支开其他的兵,把人给弄自己这儿来了。
    “唔。”
    不远处,女娃儿轻叹的声音响起……弱得很,却露出一点儿媚,水灵灵的。
    “哟。醒了。”
    某祸害眼前一亮,直起身。
    瞬间,帐篷内的空间仿佛被一股逼仄的气势压制住。
    “嗒、嗒”的脚步声。
    在寂静得渗人的狭窄空间内,一步步缓得仿佛电影的慢镜头,却又像是穿着尖刀踏在心口——
    “嗯。”
    黑暗中,女娃儿低低应了一声,缓缓的张开惺忪的眼。
    从黑暗中张眼,饶是丁点儿亮,都会觉得很亮堂——顺着军靴往上看,穿着军裤笔直修长的长腿,落入眼帘。
    再仰仰头。
    微弱的火光已经被丢开,那一点儿颤心的暗红,照亮了年轻军官孤狼似锐利明亮的一双寒眸。
    旋即,随着烟头微弱的光点被军靴踩没,周遭又陷入了深浓的暗色。
    “陆少校啊。”
    她打了个招呼,心平气和。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丁点儿也不嫌弃地上潮湿,竟又闭上了眼睛。
    “孙弄弄。”
    “有。”口中应着,她态度端正,可还躺着呢。
    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某祸害笑了,矮下身,捏着她的下巴,笑:“你真当我请你来歇歇?”
    “嗯。”
    哎哟。
    她还“嗯”,她倒是好意思“嗯”。
    陆展眉笑得越发明艳,也越发觉着有趣了:“陆爷的地头儿是歇的地儿吗?”原本这一手,他是要下重力,可手指在她下巴上一捏。
    呵。
    好家伙。
    多滑腻的触感!
    软、温、绵、滑——最要命的是清凉。
    恰戳上了陆爷心中一方欢喜。
    年轻军官原是憋着一股子怨怒,眼底透着一股子狠戾,准备好好折腾她一番,如今却发现心中的戾气褪去不少——这女兵,没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嘛。
    说来。
    看官们大抵觉着陆展眉肆意张狂,骨子里yīn狠腹黑,面上却笑里藏刀,可你们哪知,这孩子私生活方面,委实干净清透。
    他不滥交。
    无论四九城多漂亮的妞儿,都难得他陆爷一眼看中。
    之所以守身如玉,说到底,竟只是“好清净、喜洁净”这么回事儿。
    直到方才,他的想法都是“报复”了孙弄弄,然后好好清洗干净自个儿。
    可这么一摸。
    陆爷心口一撞,忽然觉着孙弄弄有点儿不同——不哭不闹,凉润润的,多清净呐。 弄弄平摊在地上,又“哦”了一声,在黑暗中寻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奇怪的睇了一眼,拍拍屁股,翻过身想要爬起来,可还没起身,“啪”的一声,一道充斥着男子清淡气息的身躯紧紧的压了过来。
    “孙弄弄,女,十九岁,北京人,高考成绩679分。可你放弃大学,竟然来当兵,我要一个答案:为什么?”
    毫无缝隙的欺身压着她,年轻军官的眼眸又圆又亮,清透得宛如碎钻——清淡的栀子花香从他的身上阵阵迫入鼻腔。
    弄弄拧着眉,试图别过脸,却发现他的脸离自己这么近。
    近到稍一动弹,唇瓣便会刷过他的脸颊。
    “陆少校是长官还是个人的名义问我?”思虑良久,小姑娘严肃的丢出一句。
    “你说呢?”
    “如果是以个人的名义问我,我觉得我的事和您没什么关系。如果是以长官的名义问我……这个姿势好像不太对。”
    “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姿势是对的?”年轻军官低沉好听的嗓音,仿佛是从胸腔中鼓出来。
    是啊。
    什么样的姿势是对的?
    脑海中,似有另外一个声音笑言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