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花先委露(三)
    墨昭华把人引来后就寒着脸退到一边,苏薄红眼下无心管他,只看着祈紫宸道:“星衍他……”
    面前女子看起来虽在微笑,然她话中难得一见的焦急和不安却让祈紫宸心中一紧。这个男人,已经在她心里如此重要了么?
    闭了闭眼甩掉这种无益的想法,祈紫宸向苏薄红点了点头,上前伸出三指搭上林星衍腕脉。
    脉象散乱而心气虚弱。
    握着男人细弱的手腕,祈紫宸脑海中随着自己的判断飞速地掠过医书上的只字片语,然所有的字句,却无一是可以说出来让苏薄红放心的。
    如此脉象,已然是无救的,死脉。
    即便有灵丹贵药,所拖延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见祈紫宸脸上神色变幻,最后终是变得凝重,却一言不发的样子,苏薄红心中已明白了八成。
    “紫宸,你若不是来闹洞房的,便回去罢。”唇角笑意加深,苏薄红道。
    松开林星衍的手霍然起身,祈紫宸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来两个字:“恭喜。”
    “谢谢。”苏薄红也起身相送,“外间酒宴正酣,紫宸若是不弃,不如也去喝一杯。”
    看了看她带笑的脸,又看了看榻上林星衍煞白的脸,祈紫宸最后点了点头,便往外间去了。
    她当如何,她又能如何。
    本以为她正洞房花烛,佳人在怀,温香软玉好不得意,谁知竟是死别之期日近,自此天上人间,碧落黄泉再难寻斯人踪迹。
    她叫她来,该是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只是,她竟叫她失望了呢……
    太女府大堂,推杯换盏,众人酒兴正酣,行令射覆,不一而足。
    谁也不知道,那个一身紫衣的女子是何时来到席上的,只有她身边越叠越高的酒坛,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来太女的喜宴上纵酒呢……
    无人知道答案,而祈紫宸,却生平第一次希望,这些酒可以让她忘记,自己是一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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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鼓乐喧天,夜幕渐渐变得黑沉,大朵大朵的烟火开始在丝绒般的天幕上绽放,每一朵,都好像是那人惊鸿一瞥的笑颜。
    现在,她该已然在洞房之中了吧?
    素手轻揭新人帕,然后笑意勾上唇角。
    “碰”一声响,拉回了君拂羽远逸的思绪。转回头来看,却是坐在对面的沈君攸丢了手中的梅花剪子,转而开始玩弄起作为材料红纸来。
    轻叹一声重新拿起一张已细细绘好纹样的红纸,君拂羽凝神用手中银剪顺着笔画细细剪下。最后一刀落下,轻盈纸片落入掌中,小心展开,却是一个大红的“禧”字。
    顺着字的笔画一点点触摸,君拂羽心中百味杂陈。
    今日在外间,成婚的女子,既是他的女儿,又是他的恋人。
    太女迎娶侍君,仪式却是比普通富贵人家娶正夫还要来得隆重许多。
    且看这合府上下,连下人脸上都掩藏不住的喜悦,便知天下人皆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他本该无所怨尤。
    然为何,心中一角却又在隐隐作痛?
    与她并肩立在龙凤花烛前,是他这一生,最疯狂、最美好,却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少年时在家中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着自己的嫁衣时,心中隐秘的期盼,便是一个那样的女子笑着携起自己的手,盈盈俯身交拜。只是自他被苏季初强抢回府后,这个梦便碎了,裂了,那些边角尖锐的碎片直直插在心中最深的地方,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直到她,以那样的天人之姿出现在他面前。
    瞬间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复活了,蠢蠢欲动着,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就如明知会被烈火纹身而死的蛾,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一点光亮扑去,不计后果。
    早在那时,他便该明白的。以他的身份,若是那么做了,只能一辈子做她身边不能见光的侍人,就连侍君也算不上。
    可就算那时已然想得透彻,现在不能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的如此丑陋的自己,又是什么。
    人心,终归是可怕的东西。
    “君公子。”映书的声音打断了君拂羽的思绪,只听他道,“小姐吩咐过的,要君公子和公子此时用饭。”
    目光微转,停留在了房中已经布好的一桌子菜上。看菜色,无一不是他与沈君攸喜爱的。
    “知道了。”男人长睫低垂,放下了手中红纸,牵起正在一旁玩得开心的沈君攸的手,走到饭桌边坐好。
    为何还要奢求。
    她的心意,他已明白了……且应该比谁都明白。
    瓷质汤匙轻轻浸入芙蓉汤水中,带起一波涟漪。
    君拂羽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看着水面渐渐变得平静。
    正要将汤匙拿起,外面突然传来小侍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新侍君出事了!”
    “呯”一声汤匙落地,碎裂成百十块连形状也分不清的细小碎片,君拂羽霍然起身,不顾因为这过于剧烈的动作而骤起的一阵晕眩,抓住了门外匆匆跑过的小侍,声音颤抖嘶哑得连他自己也几乎吓了一跳:“侍君他,出了什么事?”
    “君公子,新侍君他,重病垂危!”那小侍也忘了什么礼数,急急说完便离开了。
    君拂羽立在原地,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他知道他所犯的是逆伦大罪,九天三界,天上地下,都再无他的一点容身之处,然这是他自己种的因,果也该由他来承担,为何,为何现下受报应的,却是她……
    踉跄地奔出门去,不辨方向地走着,绕了四五次君拂羽终于扶着墙看清了主殿后堂上贴着的表示洞房的大红喜字,只是此时这鲜艳的色彩仿佛更像是一种嘲讽,又像大片蔓延开的血色。
    林星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
    林星衍腹中正怀着她的第一个孩子。
    他如何能够出事!
    颤抖着伸手推开房门,里面完全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个府里的御医跪了一地,还有些乱糟糟小侍流水介似的端来各色参汤补药又匆忙撤去。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而苏薄红,只是静静坐在床边,握着床上男人的手,总是深沉难测的目光里一片空白,里面的枯寂令人望之不由心惊。
    本该是他的罪,他的业报……
    后退了一步,身体重重撞在墙上,沿着冰凉的墙壁一寸寸滑落。一时间好像到了被与现实隔离开的另外一个空间,眼前那些忙碌的侍人、还穿着喜服的新人,都似戏台上的一场大戏,静默无声地在眼前上演。
    手,不知不觉已经深深地抓进了墙缝里。
    墙上,是新漆的朱红颜色。
    指尖也被染得绯红,如同鲜血般刺目。
    苏薄红与林星衍的洞房花烛夜,一切都好像定格在了这一刻。
    “让开。”少年稍嫌稚嫩却气势十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凝滞在空气里的沉重宿命。
    苏薄红闻声,缓缓抬头去看,说了一声“是你”之后,再无下文。
    墨昭华刚才领祈紫宸来过后,便不曾离开。
    他所在挣扎的,不过是一个决定。
    慌乱的侍人们顿时寂然无声,让开了一条让隐在墙角的墨昭华走到床前。
    低头看了看林星衍的气色,墨昭华冷着脸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瓶,倒出一丸药塞进他的嘴里,可林星衍牙关紧咬,竟咽不下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苏薄红从身边一个侍人手里拿过参汤含了一口进嘴里,再低头狠狠吻上林星衍的唇,使力让他把药咽了下去。
    以指腹抹去自他唇角滑落的一丝汤水,苏薄红神色反是淡然,事已至此,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更坏,而她,只需珍惜剩下的每一刻看着他便是。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林星衍本来若有若无的呼吸竟渐渐分明了起来,虽仍是弱,却慢慢平稳,不似方才随时都会断绝一般。而再过了片刻,苏薄红竟看见了男人睫羽些微的颤动,便放柔了声音问道:“星衍,听得见我说话么?”
    被她握在手中的手指微动了几下,算是回答。
    知道他□中有物,这样平躺的姿势极是痛苦难捱,苏薄红俯身轻轻把人半抱起来,让他侧靠在自己怀中。
    又这样静静过了半晌,墨昭华突然出声打破了静谧:“我有几句话想问。”
    他的药才救了林星衍性命,无人敢再因为他的紫眸和身上的小侍服饰轻视他。
    苏薄红也默许了。
    “侍君是否近日饮食无味,气味不辨,耳听不明?”
    感受到怀里男人细小的动作,苏薄红替他答道:“是。”说完之后,自己却暗暗心惊,她竟是半点不曾发觉。
    “然后渐至四肢无力,不能行动?”墨昭华脸色变得凝沉,继续问道。
    “……是。”
    深吸了一口气,墨昭华一字字地吐出:“他是祭品。献给西华主神青帝的祭品。”
    在场人中,只有苏薄红知道林星衍身上一半西华人的血统,而听懂了墨昭华话中的含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失速地一路下沉。
    既然墨昭华的药可以使连祈紫宸都束手无策的林星衍状况好转,那他说的,便字字属实。
    这一世,另外一世,她无惧一切,可以把世间万物都踩在脚下,但是这一次,她所面对的,竟是神。
    手心不知何时有了些微的湿润,等她低头看去,却正巧对上林星衍艰难喘息的样子。
    看来自己真是过了太久的安逸日子了。
    就算是神,便又如何。
    连天地她都可以毁去,遑论只是一个飨人间香火的神!
    “要怎样才能救他?”女子的声音里,已全无方才的犹疑不定,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要将尘世毁灭的气势。
    “西华族的圣山……凌云雪山上传说有西华人最崇敬的万圣尊师墓,墓中的造化之钥是唯一可以解开祭品诅咒的东西。不过,从来没有人……”
    “马上准备东西,出发。”苏薄红截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片云天共远(一)
    “慢着。”苏薄红正拿出太女金令,要叫人去调动一千御林守军,却被面色凝沉的墨昭华阻住了动作。
    “万圣尊师是所有西华人共同景仰的神,没有人能打扰他的安息。”紫眸定定地看着苏薄红,比起分别前,少年那飞扬的神采多了几分的沉郁,曾经的跋扈傲气已经被现实打磨成内敛。
    “直说。”没有时间和心绪与他兜圈子,苏薄红冷道。
    “我刚才喂他吃下的药丸,是我西华玄武的秘药,可保一月平安。”墨昭华并不曾为苏薄红眸中逐渐聚集的怒气所摄,只是冷静地续道,“我可以与你们一起去凌云雪山。不过,不能带任何军队、侍卫。”
    没等太女的随扈们提出反对,苏薄红已经接上了他的话:“好。”
    女子轻轻把床上的男人抱了起来,正要往门外走去,却又被另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祈紫宸全身还散发着酒气,然眸色却是一如往常般冰冷:“我随你去。”
    在她身边顿了顿脚步,苏薄红见墨昭华不发一言后,颔首。
    虽有墨昭华的灵药,终究还要顾及林星衍腹中胎儿,若有祈紫宸在身边,的确能放心许多。也……更能护他周全。
    室内的小侍都下去帮忙收拾行装去了,一时间都走得干干净净。
    无人发现,在烛火映照不到的墙角,淡淡的一抹青影犹如飘离在尘世之外一般,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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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薄红带着林星衍同墨昭华、祈紫宸四人自京城出发西行。一路上她既不敢快走,恐马车颠簸,又不敢慢走,怕过了墨昭华的一月之期。就这样走走停停,行了十余日才来到凌云雪山脚下的小镇。
    这座小镇位于华国版图西北边陲,人烟稀少,说是小镇,比之寻常村落还有不如。苏薄红找遍全镇都不见一家客栈,而风雪交加的天气又决不能在外露宿,无奈之下只好敲响了一处民居的房门。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头发已经半白了的中年男人,他从未出过小镇,也从未见过如苏薄红这般相貌气势的女子,连她递过去的十足纹银也不要,只说进来便是。
    等将马车牵到后院安顿好,苏薄红才去车上把裹在重裘里的男人抱了下来。一路上的大多数时间,林星衍都在昏睡,祈紫宸替他开了补气安胎的方子,等他一醒苏薄红便千方百计地喂药给他吃下,竟全不能再做别的事。
    祈紫宸和墨昭华跟着她进了民居,脸上都是一派平静无波。
    这家男人把他们当成贵客招待,忙里忙外在这物资贫乏的小镇中竟做出了三荤二素满满摆了一桌。饭桌谈话中,才知道他的女人是镇上的猎户,最近连日大雪,家中存粮无几,这才在日前入了雪山狩猎,已去了快要七日了。
    望着男人眼角细细的纹路和浅笑下的恬然,他却是丝毫不疑自己的妻主会安然归来。苏薄红的眸光不由变得沉暗,如此平凡的生活,难道才是幸福吗?
    而似乎在这山野小镇的男人身上,幸福,竟就是如此简单。
    借了主人家的炉子熬药,苏薄红知道他们很快就要进入雪山,必须先让林星衍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
    狠心将人摇醒,苏薄红含着药直接对上他的双唇,林星衍虽是几乎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却还是努力地配合着她的动作,勉强将药咽下,只是片刻后却重又都呕了出来,吐出的药里竟夹杂着暗红的颜色。
    唇角微微勾起,苏薄红柔声道:“星衍,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双眼轻轻闭着,睫羽无力地颤动着,无论他怎么聚集起全身的力气,眼皮却似重若千斤,丝毫动弹不得。
    “没关系。”脸上笑意不敛,将手里的碗放下,苏薄红将他抱住,徐徐缓缓地输过真气去。
    林星衍的脸上这才恢复了些许血色,本能地往她身上靠了靠,片刻之后,呼吸变得匀细。
    “不能带他上山。”定定看着苏薄红,祈紫宸道,“若现在把他带上去,是要他的命。”
    “我知道。”把貂裘拉好,将林星衍的身子重新重重裹住,苏薄红的语调淡淡的,“但是若留他在这里,状况不会更好。所以,即便是赌,我也要一试。”
    动了动嘴想说什么,祈紫宸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抿了抿唇。
    而墨昭华的眼光,始终停留在小屋窗外纷纷扬扬飞落的雪花上。
    在猎户家住了一晚,天还未亮时,苏薄红和祈紫宸将带在马车上的东西整理成方便带在身上的包裹,然后便准备出发。
    出于意料之外的,这家猎户的主人竟也在早上回到了家中,带回的猎物虽不多,却足够她一家渡过这场暴风雪。这个热情豪爽的女子听说苏薄红要进雪山,竟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愿意为她做向导。因为凌云雪山终年为雪覆盖,别说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就是本地的镇民贸然入山也多有被困山中不能返回的,刚巧她自山中回来,对一些通途都很熟悉,正可以领他们去目的地。
    苏薄红竟无法拒绝这陌生女子淳朴的热情,只得答应她引他们上山,不过对于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是一笔带过。
    凌云雪山上满是亘古不融的冰雪,没有可以代步的工具,只能徒步上山。苏薄红与祈紫宸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如何,而墨昭华则才在及膝的雪中走了几步,便连唇也成了紫色,可他只是咬着不肯出声。
    苏薄红正抱着林星衍,无暇顾及与他,那个自从出发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的祈紫宸,却在此时牵起了他的一只手,传过暖暖的内力去。
    好在此时雪已经停了,却起了一层薄雾。
    看不清四周的景物,苏薄红只能跟着前面那个叫班颜的猎人的脚步往前。
    班颜生性豪爽,才走了没几步便与苏薄红搭话道:“看你的样子,定也是富贵人家的,为何要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到这雪山里受罪啊?”
    知她直率,问话殊无恶意,苏薄红只是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答道:“内人身子虚弱,只有这雪山之上的桑栀花能助,特为求药而来。”
    她这话半真半假,令人听起来不会生疑。对这个班颜,苏薄红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的,毕竟她就居住在凌云雪山下,若与西华族人一般,是万圣尊师墓的守护者,只怕她会刻意将他们引向死路。
    桑栀花,是墨昭华向她提及的凌云雪山绝顶所产的一种名贵花草,几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他给林星衍服下的那颗丹丸,便主要是由桑栀花制成的。
    “我在雪山中半辈子了,还没有见过这传说中的花,客人你那……”
    班颜话说了一半被苏薄红截住:“我会找到的,一定。”
    她语中的确认无疑让班颜一时也张口结舌无从反驳,笑了几声便继续一边用木棍探路,一边在前走着。
    “啊、”墨昭华一声短促的惊呼打破了一行人之间片刻的静寂,众人闻声看去,原来竟是他落脚的一处冰盖塌了下去,露出一个黑洞来,一望却是深不见底。
    “这雪山之中,多的是这般深不可测的洞窟,各位还请小心了,若是掉了下去,可不是玩的,顺着我的足印走便是。”苏薄红与祈紫宸面上虽不曾变色,心中却俱是一惊,班颜倒是见惯不怪,笑着解释道。
    当下三人顺着班颜以木棍探过路后,踩出的深深足迹走去,一时间众人都是无话。
    苏薄红见此时雾气散了些,便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凌云雪山的地形,只见一望无垠的白雪覆盖着整片大地,将本该突兀的山峰修饰得圆滑,而在周围各个小峰的衬托下,最为高耸的那一座山,便该是墨昭华所说的,万圣尊师墓所在的凌云绝顶。而足下的雪初踏上去很是松散,看来是新雪,而等到没过脚面时,落脚处便有种坚硬的感觉,便该是陈雪了。想来这凌云山中常年气温都在零度以下,所以连积雪都不会融化,只是一层层地覆盖上去,然后积实。
    若非她身负绝顶内力,就算是在这湿滑的冰雪面上行走也极是困难,遑论还要抵御这般的寒冷。如此想着,苏薄红圈在林星衍身上的手又紧了紧,隔着厚重的裘衣输过自己的内力去。林星衍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被衣物缠紧的身子不适地挣了挣,看起来却比方才在猎人小屋中那全无处着力的样子要好了些。
    她一面想着,足下不停,让班颜打头探路,自己殿后,顺着被雪掩埋看不清的道路一直往前。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班颜看了看头顶掠过的几只飞鸟,道:“快到黄昏了。夜晚山中多有猛兽出没,我们还是要先找个住宿的地方。”这雪山之中终年不见阳光,又因为雪的反光而不能够借天色来判断时间,倒是按时作息的飞鸟给人们提供了明白时辰的参照物。
    班颜对这一带极是熟悉,很快找到一个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山洞,将它清扫干净后,里面倒也宽敞,容下他们几个人绰绰有余。班颜收拾好容身的山洞,便要出去打些猎物回来食用,却被苏薄红阻住了。
    “我去。”那似是深不见底的黑眸让班颜一时间没了反驳的能力,只能看着她把怀里的男人交给祈紫宸后走出了山洞。
    苏薄红出来自然不是只为了打猎物那么简单。她需要自己勘察的,还有此地的地形。
    虽然墨昭华说过万圣尊师墓就在凌云绝顶,但是就比例来看,那座凌云绝顶的占地面积也绝不会小。
    华国人丧葬极重风水气象,特别是曾经是一国之师的万圣尊师,其墓葬所在的地方一定是集天地灵气之所在。
    那也许,观察一下地形,可以帮助他们缩小寻找的范围。最重要的是,节省时间。
    苏薄红凭着来时的记忆出了山洞,看似滑不溜手的冰壁对于她来说并不成什么障碍,一个旋身便跃上了一处突出的峰顶,仔细仰视凌云绝顶一带的地形。
    片云天共远(二)
    目之所及,都是银装素裹的峻峭山峰,只见其中有一处略低,其侧峰峦矗拥,势如巨浪,边上数不尽的冰带环绕,叠嶂层层,献奇于后。按照苏薄红浅薄的一点风水知识,那便算是龙脉抱卫,砂水翕聚之所了。若这凌云雪山中真有万圣尊师墓,无疑便应该在那里。
    确定了要去的目的地,苏薄红连日来有些沉郁的心情终于好了些,顺手抓了几只在雪地里出没的兔子,便往山洞走去,没想到离洞口还有几百米,她便觉得一阵异常的腥风扑鼻。
    猛兽特有的腥臭味道让苏薄红不由皱眉,等她再往前走去之后,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来。
    是狼。
    全身雪白的银狼,一共大概有十来只,正紧张地在他们栖身的那小小洞口前徘徊,几次想要冲进去,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了出来。
    狼的嗅觉极其灵敏,闻到苏薄红手上兔子的血腥味道,纷纷转过了头,正对上她。
    苏薄红这才看清,原来那山洞里点着一堆篝火,看来这便是狼群不敢靠近的原因。
    而里面的人,该是无事。
    那她倒也不介意,丰富一下今晚的菜单。
    她身随念动,早就拿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在手上,一道玄色光影在狼群之间掠过,而等苏薄红提着兔子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重新在站在洞口后过了片刻,那些狼才纷纷倒下,从颈子里慢慢地溢出血来。
    班颜哪里见过这等功夫,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倒是可惜了这些好皮子。”
    苏薄红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手里的兔子往火堆旁一扔,经过祈紫宸身边时以传音入密向她说道:“我已基本确定了万圣尊师墓的位置。”
    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祈紫宸微微颔首,然后把林星衍交还给她。
    抱着人在祈紫宸身边坐下,苏薄红压低了声音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日。”以林星衍目前食水不进的状况,即便时时有苏薄红的内力支持,顶多也只能再撑三天了。祈紫宸说话是从不掩饰的,于是照实答道。
    “好。”苏薄红竟笑了起来,火光将她脸上的神色映照得变幻不定。
    说话间,班颜已将兔子料理好了,她随身带了汤锅,化了雪将兔子剥洗干净后,分出两只来煮汤,两只放在火上烤,片刻就都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拂开林星衍额上的碎发,苏薄红低头柔声问道:“星衍,饿不饿?”
    勉强半睁开无神的眼睛,林星衍抖了抖失去血色的唇,半晌吐出几个字:“不要……躺着。”
    苏薄红听他终于有力气说话,又是高兴,又有些担心,笑道:“怎么,想起来活动活动么?”
    林星衍向着她的方向侧过头,靠在貂裘里,轻轻颔首。
    与祈紫宸交换了一个眼色,苏薄红伸手扶上男人纤瘦的腰间,把他托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问:“这样好些了么?”
    似是仍有些不适,林星衍在重裘中挣扎了几下,力度之轻微,只有抱着他的苏薄红感觉到了。
    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无异样,再探手进他的里衣里去,却是汗湿了一片。
    正要替他把貂裘解开,苏薄红却被祈紫宸抓住了手腕。
    “他这是热毒郁积体内,无处发散,绝见不得风的。”传音入密到了耳内,苏薄红也只得停了动作,又重新把貂裘裹好。
    林星衍轻皱着眉,眼睛又闭上了,只是往苏薄红身上蹭了蹭。
    “林客人,你与你家夫侍感情可真好哇。”班颜把烤好的半只兔子往苏薄红手里一塞,一面爽朗地笑道。
    “呵。”苏薄红接过兔子不置可否地笑笑,细细撕了些腿肉凑到林星衍唇边,男人这次倒是意外地配合,张嘴小口小口地吃了下去,之后竟也没有重又呕出来。
    见他略能进些饮食,苏薄红这才稍稍放心,自己正要开始吃剩下的兔子,目光却扫到了蹲坐在洞中一角隐在yīn暗中的墨昭华。
    她这一路来,除了问他关于凌云雪山和万圣尊师墓的事,竟丝毫都不知道,在离开他们之后,少年是怎么生活下去,最后还进了她府中的。
    于是,苏薄红眸色微黯,向着坐在原地抱着双膝的少年道:“墨小子,过来。”
    墨昭华倏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像是想要拒绝,最后却在对上苏薄红视线时咬住了唇,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来来来。”班颜见他走近,笑容满面地盛了一碗兔子汤给他,道,“小公子和妻主闹别扭啊,喝了这碗汤可就好了。”
    “我……她……”墨昭华急着想要解释,一时反而说不清楚话。
    苏薄红不耐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好啦,坐下吧。”
    紫眸中重又燃起熟悉的火焰,墨昭华看了看她,看了看班颜,又看了看手里的兔子汤,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坐下了。
    本以为苏薄红叫他过来是有话要问,没想到她却一言不发,等他坐下后自顾自地开始吃起烤兔子来,那吃相自是极优雅斯文的,只是女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头火起。
    墨昭华正自顾自生了一肚子的闷气,一边喝汤一边瞪过去,等目光触及她怀里抱着的男人时,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并不是那个与自己同在白虎住了月余的林月红了。
    她是华国如今的太女殿下,而那个叛徒的儿子,是她的侍君。
    像自己这样连普通华国人都看不起的西华人,就算他还是玄武的少主,还是本该连她的一根手指头也看不得。
    可她现在就坐在自己身侧,火光闪烁下,虽然看不太清楚脸,只是那眉、那眼仍是清晰。
    心里的气不知怎么变成了痒痒的感觉,好像有千百只蛊虫在咬。
    少年脸上多变的表情完全泄露了他的心境变幻,苏薄红在心里暗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一股寒气伴着腥风从洞口灌了进来。
    班颜本是猎人,对这些反应也极是灵敏,几乎与苏薄红同时站起身来。
    细细分辨了风中传来的味道,班颜皱了皱眉,说道:“是狼。”
    果然不消片刻,便传来了听起来极其悲伤狼嚎声,而方向,正是之前他们埋葬狼尸的地方。
    班颜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将靠在山洞一边的猎叉紧紧握在手中。
    “狼王来了。”
    空气里骤然浓烈起来的腥臭让林星衍不适在苏薄红怀里挣了挣,拧起眉毛干呕了几声,却因为好些天没吃进什么东西了,除了刚才吃下的一点兔肉和清水,呕不出别的东西来。
    苏薄红眸光闪烁,最后竟把男人交给了祈紫宸,右手一垂握住笼在袖里匕首冰凉的柄,就要出洞。
    “林客人,这可不行啊!那狼王是传说中守护万圣尊师墓的神兽,活了有几百年了,你一个人……”班颜焦急地在她身后喊道。
    苏薄红的身形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既然是守护万圣尊师墓的神兽,那迟早他们还是要会一会的,就算现在早了点,又有何妨。
    匕首的寒光,已经从苏薄红宽大的流云广袖下透了出来,在这黑沉的夜里,看起来分外刺眼。
    而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一只全身皮毛在雪地反光下泛着银光的巨狼,正自仰天长啸,发出的长嚎令苏薄红脚下的雪地都震动了起来。
    第一次面对人以外的对手,而且看上去如此强劲。苏薄红抓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它的领地,那狼王骤然扭过头来,一对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从雪地里一步步走过来的,射出鬼火般yīn幽森然的光芒。
    那眼神,很熟悉,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久违了的,眼神。
    没有像刚才对付群狼一样托大,苏薄红跃上那座山峰后,只是站在离狼王几米开外的位置,拿着匕首指着它,不再动作。
    而那狼王也好像知道来了非同一般的对手,竟也立在原地不动,眦着牙发出低低的咆哮,绿眼睛里不断闪光,似乎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薄红。
    渐浓的腥臭让苏薄红不用转身,也知道自己所站的地方已经被狼群包围了。动了动手上的匕首,让那一缕寒光正映在狼王两眼之间,只见她唇角微勾,飞身便往狼王站立的地方掠了过去。
    没想到那狼王不曾等她近身,便往身后的另一座山峰跃去,团团围着苏薄红的狼群也随着它们的王离去,转眼间消失在莽莽雪原之中。
    期待中的鏖战竟然没有到来,苏薄红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怪异之感,但那群狼一时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要追也无从追起,她略一思索,便也往回走去。
    她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具有防备野兽功能的器具,所以它们应该不是畏惧这些。狼是一种拥有很高智慧的生物,它们此时的退却,很可能是因为想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但她,并不畏惧。
    苏薄红转身正要跃下这座小峰,却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带着野兽特有的腥膻味道,而她所在的位置落脚处只有方寸大小,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并无处可供闪避。知道此时若是回头只会被狼一口咬住颈子,苏薄红听声辨位,将手上的匕首注入内力往后一掷。
    片云天共远(三)
    强大的压迫感终于从背后移去,等苏薄红回身看时,却是一只长有一人多高的白狼,张着利齿仰面跌在地上,胸口正插着她的匕首,白毛被鲜血染红,尚未死去,不过却肯定活不了多久了。
    苏薄红面色淡漠,手一伸那匕首便好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般回到了她的手里,她正要离开时,对面的山峰上传来了去而复返的狼王的长嗥声。
    那两点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看来,竟泛起了一层诡异的红色,不过,那狼王发作的对象,却似乎,并不是她。
    苏薄红袖手,在一边看着两只成年白狼从银色狼王身后跃出,到了自己这边的山峰上后却丝毫没有要袭击自己的意思,反而是狠狠咬住了那只垂死白狼的颈脉,让它死透了之后,再将狼尸叼回狼王面前。
    与其他狼群一起对着狼尸撕咬了一番后,那狼王竟不再管破碎的狼尸,领着属下群狼就那样离开了,恍若苏薄红不存在一般。
    思索片刻,并未得出什么结论,苏薄红还是决定先回洞再作计议。
    这次还没等她走到洞口,班颜便急急迎了出来,看到她非但没有一点损伤,就连血迹也没沾上一点,不由咋舌。
    “今夜狼群不会再来了,睡吧。”苏薄红只是淡淡一句,并未将她心中疑惑说出来。此时她竟有几分觉得,那狼王莫不是察觉了她来这凌云雪山的意图,转念一想又觉动物终归是动物,怎会有这等智慧,自己却有杞人忧天之嫌。
    这山野中的猎人最佩服的便是勇士,苏薄红兵不血刃就对付了狼群的两次袭击,班颜对她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下更是连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全盘接受,当下铺开随身带着的毛皮,靠在火堆边睡下。
    苏薄红自己却垂着眼,走到墨昭华身边,坐下,开口问道:“祭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子,你想我带你来这凌云雪山,又是为什么?”
    “你不信我?”墨昭华漂亮的浅紫色瞳孔骤然收缩,但是里面的神色却有些令人难以看透。
    “不是不信,而是……事实。”拿了一根木头在手中拨亮火光,苏薄红并没有看着他,只是续道。
    墨昭华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火光映在脸上,颜色却还是苍白,半晌才道:“万圣尊师墓中有能号令西华全族的金令,只要我拿它回去,别说是玄武族,就算是……”
    他一语未竟,手腕已被苏薄红狠狠抓住。
    女子丝毫没有收敛的力气让他感到刺骨的疼痛,却仍是强忍着,任由汗珠从额上渗出。
    “但是……那个叛徒的儿子……的确是祭品……”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完,墨昭华紫眸中竟多了几分绝望之色。
    冷哼了一声松开他的手腕,苏薄红又拉开了自己与墨昭华之间的距离。
    手腕上已然多了一圈青紫,墨昭华用力将涌上眼睛的热流逼了回去,顿了顿续道:“我西华一族,每百年就要将一个族中男子献给青帝作为祭品,而被选中的男子,平时并无异样,但是若是破了处子之身后身体便会逐渐开始衰弱,如果怀上孩子,则五感便会开始慢慢消失,然后慢慢瘫痪,这一代正逢其期,只是我没有想到,是他……”他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透着倔强味道的紫眸撞上苏薄红一片淡漠的视线,“能救他的,的确只有造化之钥。”
    “薄红。”苏薄红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祈紫宸叫住,看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林星衍身上。
    没有在继续与墨昭华说下去,苏薄红走到祈紫宸身边,把人接了过来,只见男人一张脸还是全无血色,灰白的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说什么。
    “我没事。”环着他的腰身把他抱了起来,苏薄红脸上重新带回惯常的笑意,“星衍,莫要这么不相信你家妻主。睡吧。”
    重新被独属于苏薄红的气息包围,林星衍轻轻颔首,然后侧过头靠进貂裘里,不再动作。
    苏薄红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面前那堆跳动的火焰。
    祈紫宸抱着手坐在一旁,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而墨昭华,则坐在火堆的另外一边,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都这样一夜无话,坐到了天明。
    虽然偶尔有几声零星的狼嘷,听起来却都是从远方传来,果然如苏薄红所说,狼群没有再来进犯。
    苏薄红不知何时也靠在洞壁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原来班颜早已起身,与祈紫宸一起化了雪水将随身带着的干粮煮了一锅兔肉粥,正自发出香味。
    感觉到她醒来的动作,林星衍也略动了动,苏薄红低头看他脸色,却比昨天要好得多了,若非他仍是全身无力,她几乎要以为什么祭品什么雪山都是一场噩梦。
    喂他略喝了几口粥,苏薄红见众人都已整饬完毕,便决定出发。
    比起昨日的道路,这日上山变得艰难了许多。平缓的山势渐渐变得陡峭,可供踏足的松软的雪也渐渐被滑溜的冰所取代,一行人都换上了苏薄红事先准备好的足底带齿的长靴,才能保持平稳的行进,本来苏薄红自己可以施展轻功不必踏足冰面,但一则手上还抱着林星衍,二则怕被班颜看出古怪,也跟着换上了这便于行走的靴子。
    经过昨日与狼群一役,众人也都小心谨慎了许多,班颜挑的多是些连野兽也难以攀援的小道,却也真不曾再与狼群正面对上。
    只是墨昭华功力不济,在这种曲路上行走起来分外困难,可他宁愿自己一步一滑地走着,也不肯出声求助。直到到了一处几乎与地面形成直角的冰壁前,班颜先在腰上绑了根绳子,在绳子的另一端系好绳套套上冰壁上方凸出的岩石固定后沿壁爬了上去,接着便又将绳子抛下来示意他们跟上。
    苏薄红向祈紫宸摇了摇头,让她先走,祈紫宸看了一眼她怀里的男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把绳子绑上自己的腰间,跟着攀了上去。
    被重新放下来的绳子垂在苏薄红和墨昭华之间。
    见女子没有想要动作的意思,墨昭华终于松开险些被咬出血来的下唇,将绳子系好,学着班颜和祈紫宸样子往上攀登,只不过他既没有班颜的经验又没有祈紫宸的功力,才登到一半,却觉抓在覆着一层冰的岩缝里的手又僵又冷,半点也动弹不得。
    抬头往上,离冰壁上面的平台还有丈许,雪山里刺骨的寒风吹进他穿的裘衣里,冻得他牙关格格直响,墨昭华却仍是紧抿已经被冻出裂口的唇,不想吐出一个求救的字。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相信他。
    又何必去讨人嫌。
    看少年那尚未长成的纤细身子吊在了半空许久不动,苏薄红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宽广的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柔和的真气从她袖中发出,托着墨昭华的身子上到崖上后正好轻轻地将他放下,而苏薄红本人,也在这一瞬跃上了冰壁。
    不料她的双脚还不曾在平地上站稳,另一边就传来了班颜的惊呼声。
    顺着她唤声传来的方向,苏薄红只见昨晚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只银毛狼王,正静静地站在前方两条道路分岔处的其中一条上,碧绿的眼睛中泛着冷光,正定定地盯着他们。还没等班颜和祈紫宸有所动作,突然一阵劲风挟着雪山中的寒凉迎面扑来,众人一时之间都是目不能视,等他们再睁开眼睛时,狼王早已不知去向。
    “跟着它,往那条路走。”还没等班颜缓过气来,苏薄红便冷冷道。
    没错,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那传说中守护着万圣尊师墓的狼王,是想要把他们带到一个地方。
    但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只有去了才知道了。
    想到这里,苏薄红的唇角又挂上了惯常的笑容。
    而狼王似乎也的确是有意要引领他们往一个方向走一般,一路蹄印都十分明显,有的地方似是怕蹄印被覆盖,还留下了刻意摩擦出的痕迹。
    顺着狼王的痕迹一路行去,最后,蹄印却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之前,消失了。
    苏薄红燃了一支火把投入山洞,只见被照亮的洞壁两侧都有渗水的湿迹,而洞底,竟是雪山之中少见的一条暗河,望去河水好像吸收了所有光线般一片漆黑,半点应有的波光也无。
    其中定有古怪。
    “班大姐,你在这凌云雪山中行走多时,可曾到过这般洞中?”
    班颜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原来雪山之中竟也是有水源的。”
    嗅着从洞内传来微风中些许的硫磺味道,苏薄红知道这洞中地底必定有熔岩之类的东西,所以里面的暗河才能在雪山常年零下的气温中丝毫不受影响冻结。
    “班大姐,依你看,这洞最终会通往何方?”却也没有急着作出决定,苏薄红又问道。
    皱了皱眉,班颜又往四周看了看,才答道:“这洞若是往上走,从这座山峰直上百丈,就是凌云绝顶,不过,若这洞是向下或者平行的,只怕……”
    听她话里似有语意未尽,这对班颜这么一个老实直率的人来说实在难得,苏薄红却不由勾起了唇角,道:“扎木筏吧,我们进去。”